071
这是术士为黑磨桑落准备已久的陷阱。
整个薨星宫都被特殊结界牢牢罩下, 封印得密不透风,彻底断绝了求助和追踪的可能,连花御的自然之力都无法派上用场。
不知道出口究竟在哪里, 他们只能徒劳得横冲直撞, 还需要防备随时会从任何地方扑出来的妖魔。
斩杀时的动静还不能太大, 如果用上什么太显眼的术式,即便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又很快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花御本来也就不是专职战斗的咒灵, 它平日里只爱研究花花草草, 打架基本都让二百五上,它只需要负责及时捂住二百五那张会惹祸的嘴。
而且薨星宫内没有植物可以帮忙掩盖气息,花御不得不以自己并不擅长的战斗方式来保护堕落神明。
这让它十分吃力。
理所当然地,花御受伤了。
薨星宫处处都是人工雕琢而成,无法提取植物中的自然之力进行疗伤, 被黑磨山、被二百五与二五五保护了太好,花御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了。
但它依然小心翼翼地用咒力编织好藤球, 将黑磨桑落牢牢藏好,甚至不让妖魔的利爪靠近堕落神明半分。
这样下去不行。
黑磨桑落想。
因为当初的那个封印阵,黑磨桑落体内的力量被抽空了大半, 又受了重伤, 即便沉睡的千年中, 身体又在吸收周遭的诅咒, 试图修复,可终究起色不大。
即便她现在解除神格的封印,能够驱使的力量也不过千年前鼎盛的十分之一, 她不敢保证, 这样的自己能够绝对战胜术士。
而一旦战败, 陷入接触封印的后遗症的她,将陷入更加被动的状态。
光听术士刚才阐述的那疯狂阴谋的冰山一角,黑磨桑落也能大概猜到,一旦她真的落入术士之手,被吞噬掉,糅合了天与地的神明之力的对方,很可能会成为全新的神明。
这样的人口中所说的“更有趣美好的世界”,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所以绝对不能解除封印
但花御也绝不可以再继续战斗下去了,咒灵灵核已经有了轻微的裂痕,再收到伤害,它会直接溃散的。
“花御。好了,你做得很好。该休息了。”
黑磨桑落抚摸身下守护自己的藤球。
随着她轻言细语的安抚,身形庞大的咒灵竟一点点溶解,凝聚成了拳头大小的黑球,乖巧地躺在堕落神明的手心。
毫不迟疑地仰头,黑磨桑落将咒灵球咽下,用身体暂时蕴养重伤的花御。
这也是术士为什么会如此中意夏油杰身体的原因从某种角度而言,咒灵操使的术式性质,和操纵世间诅咒的堕落神明,有异曲同工之妙。
毕竟咒灵,本身也就是诞生自诅咒、具现化为实体的存在。
那么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了
趁着花御为她争取到的短暂空隙,黑磨桑落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缥缈的黑雾也源源不断地自她体内涌现,包裹住她。
不可以动用神力,以免引起术士的注意,但对堕落神明而言,诅咒就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小规模驱动的话,甚至不需要刻意用力量引导。
而诅咒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最不起眼的东西,和空气一样,与人类同寿,且无处不在。
黑磨桑落呼唤周遭的诅咒,让它们覆盖起自己,又均匀地弥漫在身边,令自己从气息上完美融于背景。
虽然还无法完全掩盖自己的身形,但只要不引起妖魔注意,她就可以安静地寻找出路
就算不小心真的被撞到了,让诅咒形成迷雾,给她争取跑走躲藏的时间,也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可是那个术士篆养的妖魔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
又是成群袭来的妖魔,黑磨桑落咬牙调动诅咒迷雾困住它们,汗水自额角接连滑落,有的歪着落在眼睫上,将眼前晕染成带着水雾的迷蒙。
她却甚至顾不上擦一擦。
糟糕
没有注意脚下有之前战斗时碎掉的砖瓦,黑磨桑落就要跌倒在上面时,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握住了她。
“怎么都一千年了,你还是这么冒失。疑似敌人陷阱的大本营,是能随便闯的吗你以为你是毗沙门天那个武斗派的疯女人啊。”
祸津神幽蓝的眼睛弯了弯,毫不客气地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
虽然氛围和场景好像不太对,可是黑磨桑落还是本能地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对方作乱的指尖,眼角闪烁着微润的水光。
一副已经要哭出来的样子,又好像在理直气壮的委屈。
“可是是夜斗啊。我怕我不追上来,再见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已经错过了好多人,连道别都没机会。我不想再被丢在后面了。”
她攥紧了握住夜斗的手,声音是颤抖的,却努力对他露出美好的、温暖的笑容。
“夜斗,终于又见面了我很想你。”
“啊。”祸津神短促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也是。桑落,你终于醒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好啦,别发呆了动作要快点。绯音那个家伙很难缠的,我好不容易才甩开她一会儿,可不能浪费在这里。”
用牙咬住匕首,夜斗双手抱起黑磨桑落,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就自顾自地开始跑动,身姿矫健地在薨星宫里穿梭跳跃起来。
他显然对薨星宫的路线都谙熟于心,遇到岔路时,几乎都不需要犹豫,远远察觉到妖魔时,也能迅速反应过来,躲到死角处等对方离开。
夜斗最终在一条死路前将黑磨桑落放下,让她直走离开结界,堕落神明就想也不想地冲结实的土墙伸手。
他挑了挑眉,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也不怕我是骗你的啊那可是我的父亲大人。”
“夜斗不会的。我知道。”黑磨桑落看着祸津神的眼睛,连犹豫都不曾,“夜斗,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就算你这么说,也是不行的啊。撒娇耍赖都没用,你知道的。”
夜斗耸耸肩,神情麻木到平静。
“我是从父亲大人的愿望中,诞生的神明。离开他,我会死。而且就算我不怕死,也绝不可能是跟你一起离开桑落,捉迷藏我就没赢过。他总能知道我在那里。”
他将黑磨桑落推向结界最隐蔽的出口,向来跳脱的少年嗓音,在此刻,温柔如一支哄睡的夜曲。
“别再见面了,桑落。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不,他已经不是人了。他吃了很多神明,你懂吗”
“现在没有神明了,你只是桑落,也没有需要回应的信徒,或者麻烦的神使。不是已经重逢了吗和你的重要的家人。保护好自己和它们就够了。”
“跑吧,桑落。带着那群笨蛋咒灵,跑得远远的,不许回头。”
夜斗的话语与兆麻曾经的心音逐渐重叠在一起。
如果有任何需要在下的时候,桑落大人,请到末广神社来。兆麻永远供您驱使。
但若是可以的话希望,能再也不见才好。
说起来,桑落大人过去因为想要成为福神,似乎总是在回应别人的愿望。可现在,已经没有神了。
没有神使,没有神社,没有信徒桑落大人,您自由了。
愿您此去,身无束缚,繁花似锦。
黑磨桑落不明白。
半边身子被推入其实是伪装的土墙内,她回头看向祸津神,又好像看到了兆麻、看到了毗沙门天、看到了神诞日那夜的神使、看到了黑磨大人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呢”
她茫然地提出疑问,泪水终是控制不知地滚落,淹没在薨星宫冰冷的泥土当中,不留任何痕迹。
“是我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不能握住我的手”
夜斗目光如叹息般凝视着堕落神明。
“对不起,桑落。”
低语着,他走近她,像是一个不舍的拥抱,却也同时将她彻底推出了薨星宫的结界。
“因为,只有松开手,你才能走向可能幸福的未来。”
只可惜,却未必是有他存在的那个未来。
黑磨桑落脱离薨星宫后,夜斗低眼看了看自己推开对方的手,叹了口气,转而握住匕首,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在他的手上,是刚才暗中割下的堕落神明的一截发。
话说回来,虽然总是忙着杀戮,但他似乎总是在桑落的故事里,扮演拯救那一方的角色这个,算是故事里的“英雄”吗
听起来蛮不错的样子。
祸津神笑着想。
可故事里受人敬仰的英雄,往往难得善终,奔赴在为他人牺牲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