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安嫔娘娘让奴才回话,说是清彦殿住惯了,不爱挪动,望君上体谅。”明恩俯身行礼,胆战心惊的回了话,额头上的汗珠子都快落下来了。这位娘娘可真不是一般的清冷,君上升她位分,让她搬近点,她倒不乐意了。
殿内安静得出奇,明恩大气不敢出,一直躬身等候发落。忽听得奏折被砸在桌案上的声音,委实吓得窜了起来,立马下跪“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李司玄往桌上一拍,不悦道“梅夫人想住宸华宫,太后都一直不肯点头,她一句住不惯就推了!”
明恩慌得快把身子嵌进地上了“君上息怒,许是...许是安嫔娘娘有些担心也不一定。”口不择言说的便是这样了,明明不知这位娘娘为何不搬,还瞎编乱造平息君王怒火。
“你倒是说说,她担心什么?”李司玄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悠闲靠向椅背。
她不迁宫的理由,这谁知道?无奈话已出口,只能继续往下编了“奴才不敢多加揣测,但安嫔娘娘进宫后未与谁交好过,这宫里又大多是拜高踩低的,安嫔娘娘也怕迁宫后惹得众人不喜,吵吵闹闹的反而不清净。”
李司玄本是看明恩如何圆谎,听后也觉得不无道理,孙歆砚本身就是不会曲意逢迎的人,只怕后宫早已淡忘她,如今得宠突然迁宫,妒忌她的估计也不在少数,到时又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想罢,也有些释然,摸摸鼻头转身继续批阅奏折“起身吧。”
明恩如释重负,低声喘了口气才起身。
“朕记得,库房里有还有一些上好的金丝雪燕?”
明恩了然,笑言“君上好记性,当时赐了皇后娘娘一盒,贵妃一盒,梅夫人一盒,现下还剩三盒。”
“哦...朕就是突然想起来。”李司玄碍于面子,不好说破。
明恩又道“回君上,安嫔娘娘小产后,宫人苛刻,想是没法好好补身子,这金丝雪燕极其珍贵,安嫔娘娘若服用,来年必能怀上龙嗣。”
李司玄佯装不乐意“给她啊?...怕她受不住这大补。”
“有君上庇佑,安嫔娘娘便是能受的。安嫔娘娘知书识礼,若得了小皇子,必定教导有方,日后成为人中龙凤。”
李司玄笑笑,又用手掩盖后恢复神态“那就赐她吧。”
“是,君上。”明恩行了礼便要转身督办此事。
李司玄突然出声“朕有说过不去清彦殿么?”
明恩吓得连连后退“奴才愚笨,奴才愚笨。”
李司玄挠挠头起身,明恩赶紧跟在身后抹了一把冷汗,心里嘀咕,您是没说过不去,可您也没说过要去啊,真是伴君如伴虎。
一路走至御花园,金黄色的银杏叶落了整个草地,甚是好看,明恩小声喃喃“若是将海棠圃那儿的秋千架移到这银杏圃来,这地儿可就更美了。”
李司玄一面走,一面伸手比划“金灿灿的有什么好看,目光短浅。安嫔那儿的马鞭草就颇得朕意。”
明恩抿嘴偷笑“奴才也觉得安嫔娘娘院儿里的马鞭草好看,若是有个秋千架,就更好看了。”
李司玄不作声,心里却有了主意,嘴上只道“你且走快些,朕有些饿了,要早早过去用膳。”
“是,君上。”明恩急匆匆提起了脚步。
秋日的阳光和风相得益彰,都是正好,没了夏日的虫鸣鸟叫,也没了冬日的寒风凛冽,走起路来都轻快得多。
刚经过假山,忽听得池塘旁有人说话
“你可敢保证?”
“我自是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李司玄只当是宫娥们又在后面嚼舌根,不予理睬,正想绕过,却听到了重要的消息
“若是梅夫人真有孕了,为何清秋宫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出。”
“这我可就不知了,许是未足三月,不宜惊动,就连君上现下也是毫不知情呢。”
“也对,这可是君上登基后第一个龙嗣,是要仔细些。”
“快走吧,省得待会儿晚了挨骂。”
李司玄怔怔驻足,明恩小声询问“君上...是否转去清秋宫看梅夫人?”
百感交集下,也就不觉得秋风舒适了,反倒觉着喉头干涩,心里闷得慌。李司玄心里翻腾,若是惧怕,朕也可以保你无虞,为何瞒朕?
脚步缓缓挪动,方向不变“既然她不愿意让朕知道,朕又何必上赶着。”
明恩讪讪,低声道“左右...是君上登基后的第一个龙嗣,小心些也是没错。”
李司玄脚步迟疑,明恩适时提议“梅夫人小心翼翼也是为了君上着想,怀了龙胎不敢马虎。安嫔娘娘现下怕是已经午睡了,奴才让小锐子脚步快些,将这燕窝交给玥栀便是。”
又要让她失望了么?事情总是猝不及防,也想过对她好些,却像是注定般一直被他事阻挠。若是旁的也就算了,毕竟是登基后第一个龙嗣,国之根本。李司玄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泛白的手指“务必将燕窝放到玥栀手里,其他...莫要多话。”
“是,君上。”明恩俯身行礼后走向尾随的小锐子,沉声交代。
李司玄大步向清秋宫走去,明恩紧赶慢赶追上了,气喘吁吁问“君上,可要传太医?”
李司玄脚底生风,心中烦乱“不用,先去了再说。”
明恩点头,不敢再言。
宫闱里哪有秘密,任你只手遮天,这消息也是半炷香就不胫而走。
梅夫人虽居高位,却没有强硬的家族支撑,这一胎,想来多半也是与她没缘分的,安嫔便是前车之鉴,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即便产子也无法自己抚养,不还是挡了别人的路么。
思及此,明恩不禁生了怜悯,别人家求不来的子嗣,在这宫里可随意处置,感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路未传轿撵,走得脚都生疼。不知过了多久,才到清秋宫外,一切如常。
未让人通禀,走进了内殿,佳人正倚榻歇息,一只柔夷小心搭在腹部。
“春困无端压黛眉,梳成松鬓出帘迟。手拈茉莉腥红朵,欲插逢人问可宜。”李司尧小声吟诵,生怕惊了她。
梅湘合本是昏昏欲睡,忽听得吟诗,睁眼便是李司玄饶有意味的看向她。连忙起身行礼“妾不知君上来临,望君上恕罪。”
李司玄不漏痕迹止住她欲蹲下的身子,拉住她柔软的手到桌案旁落座,“是朕扰了你清梦,见你小憩时仍是出尘绝艳,不禁想起这佳人插花图。”
梅湘合愣了愣神“不知这画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能入君上眼,还为其画题了词。”
李司玄恍惚,是啊...她从小就被送进宫里的升平苑,唱曲儿是极好听的,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可她从未念过书,哪及得上孙歆砚饱读诗书,满腹才华。
遂又笑笑“不过是无意中看到的,朕学识浅薄,还写不出此等诗文,朕只是记性好罢了。”
梅湘合狼狈笑笑,想要走出窘境“君上多日未来清秋宫,可是不想嫔妾?嫔妾日日都盼着君上能来。”
李司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恰逢霖书呈上一盏茶,接过茶盏后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宫娥。
梅湘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起身轻盈落座在李司玄腿上,双臂环绕其脖颈“嫔妾新学了南曲,君上可要听听?”话语中媚态尽显,朱唇也略过他的耳垂。
李司玄很是反感,放下茶盏后想起她腹中有孕,立马拉下挂在身上的人儿“此时你该小心些,莫要大意。”
梅湘合不明所以,李司玄也觉出不妥“朕听说你身子不大爽利,你该好好将养,万不可粗心大意。”
梅湘合将话咽下,终是开了口“嫔妾有一喜事想说与君上听。”
李司玄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端起茶盏浅酌“何事?朕许久未听见过好消息了。”
梅湘合缓步上前,拉起李司玄的手轻搭于小腹“嫔妾腹中已有了君上的骨肉。”
李司玄装作喜出望外的模样“当真?”
“嫔妾现下已怀有龙嗣,不敢说假话。”
“太医可曾看过?”
“前几日看过的,刘太医说龙胎安好,君上若不放心,嫔妾这便叫霖墨去请太医。”
何必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必多此一举请太医来看。李司玄暗自思量,嘴角扯出笑意“朕信得过你。”
梅湘合喜不自胜“君上可高兴?嫔妾腹中是君上的长子,嫔妾欢喜得紧呢。”
为何是她?为何不是她?她若再有孩儿,也会很高兴吧。
“朕自是高兴的,你且好生歇息,莫要因朕扰了你。”说罢起身“朕先回养心殿批阅奏折,你且担心些身子,好好修养。”
“君上不陪嫔妾么?嫔妾近来很是思念君上。”梅湘合疾步跟上李司玄。
李司玄用巧劲抵住她向前的身子“身子沉了便要好生养着,不宜走动的。朕念你辛苦,就不必送了。”说罢转身出宫门。
只留下错愕的梅湘合在院内站着,霖书低头走近“娘娘回殿内歇息吧,外边日头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霖书白皙的脸上。虽不知为何,还是立即下跪“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日后君上来了,少在面前晃悠,有本宫在,还轮不到你飞上枝头。”
霖书眼眶噙泪,忍着哭声磕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莫要生气。”
“贱胚子”梅湘合眸中愤恨,挥袖进殿。
霖书紧咬牙关,硬是将眼泪憋回去,握紧的双手,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
院中的树落了叶,飘落一片在她身前,她俯身捡起,双眼紧盯殿内,用浸了血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落叶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