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中烟雾袅娜,萦萦绕绕于殿中,崔嬷嬷看茨雨将帖子收下去,忙掩上房门和暖帐“紧赶慢赶,愣是没追上瑢亲王的脚程。”
太后正躺在塌上小憩,闻言笑道“你若有急事,旁人换马都未必追上你。”
“太后,瑢亲王若是先求君上,说不准就同意了,为何先来见您呢?”崔嬷嬷取了小扇在太后身旁轻摇,殿中炉火生得旺,竟有些烦闷。
“咱们这位瑢亲王,可聪明多了”太后轻轻侧了身,阖眸又道“他自是有办法让君上同意,可是他也怕君上同意后,被哀家阻挠,索性便先来与哀家谈妥。”
窗外的风已凛冽,今年的中秋似乎很冷啊。
“那...太后会答应他么?”
“答应?答应他来对付咱们?”
崔嬷嬷噙笑“太后圣明。”
“交代的事可妥了?”太后突然睁开了眸子,胆战心惊的问。
“太后放心,前儿个回禀,都除了。”
“这件事办得太久了,莫让人察觉了。”
“说是寻人花了些时间,好在都已除掉了,不会惊动旁人。”
院里新移栽的茉莉开得灿烂,阵阵香味蔓延,旁人不喜这花香味浓厚,但太后极爱,也唯有茉莉香一如她从前的良人,让她心安。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地,转而又闭目“那今日这李司尧,哀家便不惧了。”
“太后是想直接驳回么?”
“笨。李司尧说来说去只是个孩子,虽聪慧却也良善,便是他这不会让亲人置身水火的性子,也足够哀家拿捏了。”言罢,太后缓缓起身,走到了小桌前用茶。且不说这李司尧没有把柄,即便有了把柄,未必就是对手。
“太后不歇歇了么?”
“不了,李司尧不是好对付的,哀家要好好等着他。”
崔嬷嬷收了蒲扇,正欲打开暖帐和门,太后突然道“崔嬷嬷,你去寻一碗药汤温着,待会儿有用。”
崔嬷嬷不解,却也点头照办。在她心里,只要太后说,她便是死也要办到。
瑢亲王府。
“可有按我说的递了帖子?”李司尧靠着浴桶闭目言语。
时恩在外整理衣物,闻言回答“早些就递了,估摸着午时王爷就可以进宫了,故此奴才写的是便是午时。”
李司尧点点头没再说话,午时正好,巳时太后午憩,午时正好起身。
时恩想了想,还是憋不住问“王爷,为何不直接见君上,君上定会同意的。”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万不能被太后抓了把柄,省得说本王未拜见太后就先向君上请旨,落得个不孝的名头。”李司尧也不是没想过,李司玄与他手足情深,若是相求,必定答应。只是太后又是个多事的,后面加以阻拦反倒不妥,不如先说服太后。
“那...太后会答应么?”时恩明白,太后如同蛇蝎,向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只是还有很多人看不清而已。
“会吧...”会么?谁能确定呢。他手上只有刘责安的把柄,若太后舍弃这枚朝堂的棋子,他又该怎么办?最坏的打算,也只有太后那件遮天蔽日的事,可若是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想来甚是烦躁,起身擦干了水渍,换了干净的衣袍。时恩赶快跑过去为他束了发。
一切琐事准备好,李司尧叹了口气。
“不如王爷明日再去。”时恩看着他紧蹙的眉,在记忆里,从未见过李司尧如此心神不定的样子。
“明日再去,今晚不也备受煎熬么。”李司尧牵强的笑笑“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时恩皱着眉点头,先出殿清点要呈给太后的礼品。李司尧看着窗外,紧紧握着平安符,他向来不信神鬼一说,但是这次他却希望平安符真的能让他顺遂,或许...或许南诏的神佛比缙朝的灵验也未可知。
深吸一口气,昂首大步向门外走去,是福是祸,终究是避不过的。
时恩站在马车前凝视他,好似他要赴刑场一般。李司尧上马车前对着时恩笑笑“别哭丧着脸,你主子还活着呢。”
时恩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应,随即也上了马车。他明白,此番若不成功,李司尧为了那三公主必是要反的,可李司尧的援兵是远在北疆的邕亲王李司炀,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等到救兵来。
一路无话,由着车马摇晃,穿过热闹的街巷,叫卖声此起彼伏,和着孩童的笑闹与哭啼,多了些烟火气,此生若没生在皇家,怕也是安稳度余生,寻一良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一代一双人好不逍遥快活。
再进入皇宫,一时间觉得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便是这看不见的冰刀血剑,更让人惊骇。幼时在宫里,见惯了波谲云诡的事,比战场厮杀还要猛烈,动辄便让一个家族丢了性命。至少沙场是明枪易躲,宫里却是暗箭难防。故此母妃时常教诲莫要多事,明哲保身。
“王爷,该下车了。”时恩小心提醒。
李司尧回了神,下了马车后往寿康宫方向走去。午时人少,偶有宫人行走也是懒懒散散,见了也不知如何称呼,只得纳纳行礼,怕是都忘了他是何人。也是,宫里人为了保命,记性都不好,况且宫里新旧交替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哪有人会被人一直惦念。
穿梭于红墙绿瓦间,再跨过一道道门槛,明日就是中秋了,不该是宫人忙碌布置么?来不及细想,转眼间寿康宫便于眼前伫立,心上似被压了巨石,呼吸都不顺畅了。
时恩为李司尧整理了衣冠,李司尧点头示意,时恩吞吐一口浊气,才上前拉住宫内一位小婢“劳烦姐姐通禀,瑢亲王回朝,特向太后请安。”
小婢福了福身“请稍作等候。”
院里的茉莉香气逼人,李司尧从未闻过这么香的茉莉,院里种了满满一片,偏偏开得极好,香气缭绕,李司尧只得垂头稍稍屏息。
不消多时,崔嬷嬷含笑出殿,眸里的亲切让人顿感不安“王爷回朝了,太后记挂多时了。”快步走到李司尧前,行了礼。
李司尧忙搀起她“嬷嬷莫要多礼,司尧在外多年,惦记着太后身体。”
崔嬷嬷在前领了路“劳王爷惦念,太后安康。”
进了殿,看见太后正将杯盏放置于桌上,急匆匆盖上了杯盖,掩帕拭去嘴角的残留。李司尧了然低头,那杯里的...是药汤,只是不懂医理,也不知里面是何药。
“司尧回朝了”太后虚弱起身,眼里尽是慈爱。
李司尧一时不懂这主仆二人到底是缘何如此,慌忙上前搀扶“儿臣不孝,一去多年,惹得太后挂心了。”
太后握着他衣袖,拉他坐到榻上,崔嬷嬷已呈上了茶,太后道“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回太后,这些都是小事。”李司尧执盏,看着杯中浮沉,心下似千只蚂蚁咬噬。果然,先皇后宫的赢家,从来都不是常人能揣测的。
崔嬷嬷行礼告退,太后看着李司尧道“可是有何事?怎的脸色如此差?”
李司尧一番计较,决定还是挑明了说“太后,恕司尧莽撞。太后与裕太妃不睦也是多年的事,故此不用这般作态,太后是极聪慧的,不凡坦诚相待。”
太后轻咳几声,道“哀家与你,确实没甚母子情分。”复又掩帕笑笑“与你母妃不睦是真,可哀家也尝尽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这也是报应。”
李司尧看她眉眼哀愁,神色幽怨,道“司尧说错话了,太后莫怪。”
“不怨你,这是哀家的命,便是得了这太后之位又如何,失去了姐妹的情分,失去了先皇的陪伴,失去了君上的孝心。说到底,怨的是哀家自己。”
李司尧一时语塞,猜不透太后这是做戏还是真的感慨。
“罢,哀家此生已享了万千繁华”太后下意识看了眼小桌上的杯盏,又言“便是结了此生也是无憾。”
电光火石间,李司尧明白了,莫不是太后大限将至?进来时太后遮掩的药汤,有气无力的说话,以及这些感慨...
李司尧道“是儿臣不孝,惹了太后不悦。此番是想向太后求个旨意。”
太后点点头“你且说吧,不用半遮半掩了。”
李司尧略略思量,以及兜圈子大家互相推搡,不如放到台面上,将筹谋和顾虑都和盘托出,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儿臣此去南诏,已有了心仪的女子,便是那南诏三公主,儿臣想要拜别皇室,与她厮守于南诏。”将所求倾吐后,心内的压抑才算解了半分。
“拜别皇室?”太后惊讶得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忙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
“是,太后没听错。”
“你...不想将她带回缙朝?”太后有些怀疑他说的虚实。
“太后,她的家在南诏,她不会离开南诏,我也不会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