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垂着,狂风席卷而来,夹杂着落叶从每个人身旁缠绕,来去匆匆。
南诏王室已率了众臣于宫门相送,向缙朝进贡,虽然时间上仓促了些,还是小心检查了一切,仪仗远远望不到边。
曦青曦蓝尾随着,神情复杂,顾晚衾一改往日跳脱,换了装束,一步一步向宫门走去,她太熟悉这条路了,走过无数次,最深刻是上次送李司尧,这次轮到自己走了...
遥遥看到仪仗似长蛇,眼前突然有些雾蒙蒙的,深吸口气,指尖轻拭眼角湿润,渐渐接近宫门,顾晚衾展了笑颜。
百官行礼,顾晚衾小心回了礼,向南诏王走去。
“父王”
南诏王五味杂陈,拉过她双手,不知该说什么。
王妃轻轻上前,眼睛红肿“衾儿,若...若不习惯...”话未完,泪珠子却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母后放心,李司尧在南诏多年,他自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女儿不自在。”顾晚衾小心接过话,生怕听到一些字眼就绷不住哭出来。
“衾儿,记得时时报平安。”顾铭衍愁眉深锁,看着眼下的乌青,就知道一夜未眠,不禁想到达瓦绒珞,那个从前未谋面,现下却疼爱自己的嫂嫂。
“衾儿知道了,衾儿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总说你长大了,可你还是那个提着食盒小脸挣得通红的衾儿。”
“大哥又取笑衾儿,都已成家还是小孩子心性。”顾晚衾咧嘴笑。
顾铭衍恍惚,是啊...转眼间他们都已不是罚跪时偷吃东西的幼童了,他与达瓦绒珞有了孩子,顾明珅也将要娶亲,眼前这个事事为旁人考虑的妹妹,也定了亲。霎时间一眼万年,幼时种种历历在目。
“衾儿...衾儿...”
众人寻声而望,顾明珅正狂奔而来,手上提着一块黑布遮着的东西。转眼到了身旁,顾明珅气喘吁吁“你这丫头记性是真的不好”伸手揭了黑布,是一只鹩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怎的不把果子带上?”
顾晚衾讶异“二哥你不是...不让我唤它果子么?”
顾明珅捏捏她小巧的鼻梁“谁让它自个儿喜欢呢,这般不争气。”
顾晚衾失笑“竟忘了带上它,昨日去荡秋千怕它告状,将它放到偏殿了。”
顾明珅蹙眉“你又去荡秋千了?”
顾铭衍也是着急“不是不让你去么,怎的又调皮了?”
顾晚衾忙吐舌头“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去了。”忙伸出手指着天“我保证!”
顾明珅将她手放下“好了好了,自己注意便是,日后不要皮了,莫不是幼时没吃够亏。”
顾晚衾笑笑,接过笼子“二哥啰嗦,日后果子看着我,我不会乱跑的。”
顾明珅愣神,这番,不就是要乱跑么,还去得那么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衾儿,若是受人欺负,便修书回来,父王便是屠尽缙朝,也会将你接回来。”
顾晚衾身子一僵,转身笑言“父王言重,缙朝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衾儿虽只是公主,可南诏却是诸小国的首位,缙朝君王想欺负衾儿,也该衡量利弊得失。”
南诏王眼眶湿润“父王每日命厨房备好羊肉锅子,衾儿...快些回来。”
顾晚衾垂首,忍下了泪水,遂对着南诏王行了大礼,额头叩于交叠的双手上“南诏三公主顾晚衾拜别父王,愿父王身体康健。”
起身行礼再叩首“拜别母后,愿母后岁岁常欢愉。”
再起身叩首“拜别兄嫂,愿兄嫂琴瑟百年,螽斯衍庆。”
起身退了几步,复又对着王宫行礼,泪珠滴入石板晕开,额头叩于双手,轻轻呢喃“愿这故土,保南诏永世安虞。”
阖眼隔开了泪珠,缓缓起身“父王,母后保重,女儿此番不知何年月能回,未能尽孝道,请父王母后莫怪。”
王后已哭得说不出话,掩帕遮住了抽泣声。南诏王点点头,满是心酸。
顾晚衾望着顾铭衍和顾明珅,展颜一笑“大哥二哥,衾儿不能向二位嫂嫂辞行了,劳烦哥哥们转告。”
顾明珅牙关紧咬不愿出声,顾铭衍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顾晚衾含泪点头,转身不敢再多说一句,在曦青曦蓝搀扶下上了马车。
百官忙跪拜行了大礼,顾晚衾已在马车上哭成了泪人,透过窗纱看那些越行越远的身影,那个从小将她捧上天的父王,那个不舍得责骂她的母后,那个不爱说话却护她的大哥,那个时常嬉笑打闹却疼她的二哥。只愿此行不生变数,能安稳回来,与家人团聚。
接过曦蓝递来的帕子,将这咸涩擦拭干净“曦蓝,曦青,待会儿你们就下车,我准备了两个行囊,有食物和银两,那些钱财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曦青曦蓝听了忙跪下道“公主莫不是要丢下我们?”
“此番归期...怕是无望了,你们待会儿就下车离去,找个好人家,过这余生。”
“奴婢不愿,公主揣测本就不是事实,怎的就说归期无望。便是那刀山火海,奴婢也要陪公主闯一闯。”曦蓝泪眼婆娑,眸中却坚定。
曦青重重点点头“对,公主只是猜测,若年夜前便能回来,公主岂不是抛弃了奴婢,奴婢万万不愿。”
“可若是孤老在那缙朝或是...”顾晚衾不知世恶道险,却也明白缙朝有此决定,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都显示了缙朝君王及太后的小人之心,所以,前路必是龙潭虎穴,她怎么忍心将曦青曦蓝也带入那泥泞。
“莫要可是,公主,自从傍在你身侧,奴婢便是死也不愿离开的。”曦蓝紧紧抓住顾晚衾裙摆“求公主莫要赶我们走”
曦青也紧紧抓住“公主,求你了,千万不要抛下我们。”
顾晚衾紧握了柔夷又松开“好啦,都起来吧。”
曦青曦蓝止住了哭泣,茫然对望一眼又盯着顾晚衾。
“缙朝重礼仪,日后有得跪呢。”
曦青曦蓝破涕为笑,忙擦了泪痕起身坐下。
“你们两个妮子,我从来都是拿你们没办法的。”
曦青咧嘴笑笑,轻轻靠在顾晚衾肩上,曦蓝也有样学样,靠在了顾晚衾另一边肩头,顾晚衾无奈笑笑,从今天起,三人便是相依为命了,两人留下也好,至少凡事能有商量的人。
仪仗缓慢行进,三人同一鹩哥在那马车上再无言语,穿过喧嚣街道,入耳便是鸟叫虫鸣,应是出城了。
只是车马突然停下,曦蓝忙掀帘问何事,却见一男子如谪仙般立于马车前。
“路神医?”
顾晚衾蹙眉“你说谁?”
曦蓝回头“公主,路神医在外面。”
顾晚衾大惑不解,忙下了马车“算命的,你怎么在这?”
“就算你是公主,这路也不止你能走吧?”路韶趾高气扬道。
“那你便走吧,我上马车了。”
“诶诶诶...你这人,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走这路。”
“我问了啊,你不是说我管不着你么。”顾晚衾说罢就要转身上车。
路韶忙上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儿?”
“你莫不是明知故问,自然是去缙朝”
“你去干嘛?”
“本神医知道你此去举目无亲,自然是去帮你,算你便宜些,一月五十两银钱。”
“太贵,不要”
路韶忙拉住她衣袖“那你倒是还个价啊?”
“我可没兴趣,你找别人吧”顾晚衾转身利落上了车。
路韶三两下也窜进了马车,转身吩咐继续前行,而后坐下。
顾晚衾道“路韶,我不是去玩儿。”
“我知道”
“我在那儿不需要朋友,这样反而安全。”
“我也知道”
“所以你跟我去没那么容易,有可能去而不返。”
“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去?活久了?”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大名鼎鼎的路韶,畏首畏尾不敢向前,传出去不让人笑话么。”
“路韶,我...”
“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看你们三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我也知道你方才定是想让她们走,不连累她们。可我不怕,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路韶虽不识文武,好歹精通医理,必要关头还是能帮你分担的。”
“可是”
“唧唧歪歪磨磨蹭蹭,可是但是都无用,本神医自有本神医的道理,尔等凡人岂能揣测。”
“你莫不是试药试出毛病了?”
“你赶不走我,我也不会弃朋友于不顾,你尽管放心我,除了曦青曦蓝,我便是你最信任的人。”
“赶不走?”
“赶不走。”
“雷打不动?”
“雷打不动!”
“那好吧。”
“啊?”路韶差点惊掉下巴。
“你不愿意了?”
“不...不是不愿,我这精心准备了一番劝解,想了很多理由来堵你的搪塞,你突然答应,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顾晚衾失笑“那便憋着吧,我也不愿听你絮叨。”
“我真是说不过你!”路韶无奈靠在车窗,翻着白眼。
“你两个徒弟呢?”
“白术和茯苓在后面车上呢。”
“你...”
“怎么样?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决心,这个朋友,没白交吧!”
“路韶,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能力,真是刮目相看啊...”顾晚衾眯着眼挖苦道。
路韶得意的哼哼“承让承让。”
一路行进,路过山山水水也无兴趣,前路如何,总要去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