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弥亚在海神殿撞到意想不到的场面的这一刻,这边, 在特勒亚将军府邸的练武场之中, 一身汗淋淋的金发少年纵身从练武台上跳下来。
在他金发飞扬间, 就有点点细小的汗珠洒在空中。
他快步走到一旁的喷泉池那里,把整个脑袋往水中一浸——
是的, 萨尔狄斯也跟着弥亚学到了这个坏习惯。
虽然今天是一周里仅有两天的休息时间,可就算没有旁人的督促,萨尔狄斯也自觉来到了练武场。
这对以前酷爱懒觉的他来说,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这几个月下来,他竟是逐渐习惯了。现在就算让他睡懒觉, 他也睡不着。
而且,他股足了劲儿日日训练不断,不仅仅是为了将那个小侍从远远地抛在身后,更是为了……
用泉水洗了把脸之后,萨尔狄斯快步走到旁边竖着的石杆旁, 抬起手, 将自己的头顶往石杆上比了比, 眼见比之前画的那条线高了一点,顿时唇角上扬。
很好,又高了一点。
少年心满意足。
他美滋滋地琢磨着。
等明天弥亚过来的时候,自己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在弥亚面前炫耀这件事呢?
站在练武场边上的老管家看着这一幕, 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少爷变得越来越有朝气了, 以前总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他现在眼中仿佛有着光。
老人欣慰地想。
想必特勒亚大人虽然面上不显, 但是心里对少爷的成长也是感到满意的吧。
…………
临近傍晚时分,夕阳斜斜地照耀着大地,军营中军士们训练的喊杀声逐渐弱下来,寥寥炊烟升起。
军营一侧耸立着的高大塔楼里,一个房间中,狠狠操练了他的下属一下午的棕色骑士长正在向上司汇报军队训练情况。
汇报完毕,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他的上司叫住了他。
“纳迪亚。”
“是?”
“听说你最近在教萨尔狄斯练武?”
“嗯,是有这回事。”
“如果是萨尔狄斯强行给你下的命令,你可以不用理会。”
将手中正在翻阅的羊皮纸放在桌上,特勒亚将军抬头,看向自己这位因为强大而享负盛名的下属。
“啊,不,倒是和他没什么关系。”
纳迪亚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将事情起因的大略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疤痕。
“特勒亚阁下,说实话,您家那位小少爷的资质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他咂了下嘴,“不亏是您的儿子。”
“……嗯,我知道了。”
特勒亚重新拿起羽毛笔,继续签署刚刚放下的文书。
“既然如此,萨尔狄斯就拜托你了。”他说,“你走吧。”
“属下告退。”
走出房间之后,纳迪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说起来,这段时间他也很纳闷。他一直都认为,特勒亚将军之所以不强迫萨尔狄斯练武是因为萨尔狄斯没这个资质,也没有上进心,特勒亚大人没办法才放弃他,任他成为纨绔。
但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虽然只教导了萨尔狄斯几个月,但纳迪亚已经发现萨尔狄斯的资质非常的优秀——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萨尔狄斯在练武上的天赋比他还要优秀。
这就不免让纳迪亚觉得奇怪。
换位思考,如果他的孩子拥有如此优秀的资质和天赋,他就算拿着棍子时时刻刻追在后面打,也要逼着他练起来。
可是特勒亚将军却……
如果说是因为太宠孩子舍不得他吃苦什么的,看起来也不像啊。
虽然对此事感到奇怪,但是这归根结底是上司的家事,所以纳迪亚也就将这点疑惑埋在心底,不去多想。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纳迪亚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特勒亚一人。
房间里静可闻针,男人凝视着桌面上的文书,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他握在手中的笔半晌没有动一下。
许久之后,他闭上眼。
重重叠叠的淡紫色花串虚影浮现在他的眼前。
在他府邸的后院中,种着满院的紫藤。
此刻正是紫藤盛开的季节,风一吹,花朵如海浪一般晃动着,美不胜收。
他心爱的人总爱站在那层层飘舞的紫藤花下,静静地眺望着天空。
花下美丽的身影虚幻得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奥佩莉拉……”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房间里响起,又很快消融在空气中。
再无痕迹。
…………
……………………
海神殿的深处,有一座精致小巧的庭院。
高大的橄榄树环绕在四周,在大地上洒下一片树影。
庭院的中心是一座白玉石雕琢而成的海豚状的喷泉,一大一小两个海豚交错在一起,向不同的方向喷洒出清澈的水流。
潺潺溪流环绕着这座喷泉,溪水清澈见底,几乎可以看见溪水底部的鹅卵石。
一名男子沿着溪水边上的碎石道路走进庭院中,阳光照在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上,将影子映在地面上。
漆黑的长靴踩踏在碎石地上,发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已是傍晚时分,但阳光依然很亮,将男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他的脚下。
石廊以石雕喷泉为中心在庭院中绕成一个环,碧绿色的蔓藤沿着长廊的石柱攀岩而上,而后铺满了长廊镂空的顶部。
蔓藤缠绕在一起,将长廊顶部铺开一片碧色,挡住火热的阳光。
小巧的淡紫色花瓣团成一簇簇从绿藤上垂下来,重重叠叠,一眼看去,就像是浅紫色的海洋。
近处看,又像是一串串淡紫色的风铃,风一吹,微微晃动着,摇曳生姿。
女子站在淡紫色的花簇下,一只手抬起,扶着长廊一处的石柱。
她微微昂着头,穿过蔓藤缝隙的点点碎光落在她下半截脸上,小巧的下巴在阳光下白皙得仿佛在发光。
仅仅只是一个侧影,就将这一片盛开着的紫藤花瀑布比得失了颜色。
她所在之处,一切都黯然失色。
唯有她是唯一的色彩。
宛如染了豆蔻的指尖轻轻地扶在白玉石柱上,她静静地站在紫藤花下,仰头注视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将那具纤柔的身体搂住,揽入怀中。
奥佩莉拉垂眼,她转过头,瀑布般的金色长发从她肩头滑落,散落在那只揽着她的强壮手臂上。
黑发的高大男人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
“奥佩莉拉。”
男人眷恋而又温柔的吻再一次落下,落在她的颊边,眼角,唇上。
他叹息着,目光柔和地看着奥佩莉拉,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思念和爱恋。
“我想你,很想你。”
伸手将奥佩莉拉眼前的一缕金发撩到她的耳后,男人注视着她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迷恋,也有一分苦涩。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你让我疯狂……你知道吗,奥佩莉拉,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像现在这样看着你,我想让你时时刻刻都陪伴在我的身边。”
他很清楚自己这种行为有多么卑劣。
他曾因此苦恼不已,也曾试图忘掉奥佩莉拉。
可他终究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对她的爱恋。
当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他的整个灵魂都已经陷落其中。
她让他神魂颠倒。
柔顺地依偎在男人怀中,奥佩莉拉的神色很平静,她靠在男人怀中的神色就像是她靠在特勒亚的怀中一样,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区别。
风中飞扬的紫藤花重影映在她眼底,花影在她的眼中晃动着,却在其中掀不起丝毫涟漪。
安静地倾听着男人在耳边倾诉着他的思念之苦,她的眼神始终是淡淡的,波澜不惊。
突然,庭院一角的灌木丛里发出一点响动。
虽然只是极其轻微的一点响动,但是感观敏锐的男人却立刻察觉到了。
“谁?!”
男人厉声喝道,同时一转身,将奥佩莉拉护在身后。
当他沉下脸时,身上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严。
发出轻微响动的那一处绿色灌木在他的厉喝声下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男人沉着脸向那处灌木丛走去,手已经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下一秒就能拔剑出鞘。
搭在剑柄上的手很粗大,手指上都是茧,很明显这是一只长期使用武器的手。
灌木丛很高,也很茂密,交错着密集地簇拥在一起。
沙沙。
沙沙沙沙。
男人还没走近,就听见从灌木丛里面发出枝叶摇晃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灌木丛里面钻出来。
他的目光越发锐利,右肩微微绷紧,按在剑柄上的手已是蓄势待发。
不管意外闯入这里的是谁,为了奥佩莉拉……还有他自己,他必须让那个人永远地闭上嘴!
怪只怪那个人运气不好,撞到了自己和奥佩莉拉的幽会。
就在眼中透出杀气的男人即将拔剑出鞘的时候,哗啦一声响,一个火红色的头颅突然从茂密的灌木丛枝叶中伸出来,正正地伸到男人眼前,差点就撞上。
男人一惊,反射性地往后一避。
等看清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是一头火红色的鹿,它漆黑的眼珠子和男人对视了片刻,然后露出人性化的嫌弃神色。
它不再搭理男子,而是转头咬下身边灌木丛的叶子,嚼了几口,似乎觉得那叶子不合口味,便又吐在地上,然后昂起头迈步啪嗒啪嗒地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感觉自己被一头鹿嫌弃了的男人脸色有点黑,但也因此松了口气。
手从剑柄上松开,他回头看着奥佩莉拉,问道:“这就是那头我让人送去给你的大角幼鹿?你把它也带过来了?”
站在男人身后,奥佩莉拉的目光落在白月幼鹿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转回头,看着一身火红、唯有四蹄和小角雪白的可爱幼鹿,哈哈一笑。
“看来你很喜欢它,我这个礼物是送对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幼鹿的头。
可是他的手刚一伸过去,白月幼鹿就一歪头,避开了他的手。
漆黑透亮的眼眸盯了男人数秒,然后,它移开目光,迈开腿施施然向一旁走去,只甩给男人一个扭动的屁股。
还有一只毛绒绒的小尾巴在屁股后面一摆一摆的。
男人愕然,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
“这个小家伙看起来不喜欢我啊。”
他这么说着,从幼鹿身上收回目光,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被幼鹿甩脸色而生气。
他笑着转身走回长廊之中,重新搂住他心爱的女人,怜爱地吻她,沉浸在与心爱的女人相会的幸福之中。
灌木丛依然寂静无声。
没有人发现,在这片茂密的灌木丛深处,一个少年缩着身体躲在灌木丛后面,绷紧肩膀,一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双蓝眸睁得圆溜溜的,满是惊慌之色。
所谓劫后余生,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