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的时候, 弥亚觉得萨尔狄斯有些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高兴,他猜不出来。
明明都成了竞技赛的最终胜利者, 当场打脸了戴维尔王和那个老将军, 还硬是拼赢了王太子, 以萨尔狄斯的性格, 尾巴都该翘到天上去了才对。
现在不仅没摆出‘老子天下第一’骄傲神态, 还一副郁闷得想挠墙的模样,实在是让他搞不懂。
搞不懂就不搞。
毕竟这只傲娇的猫科动物时不时使点小性子他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越哄反而越来劲, 丢到一边不管自己就会好。
弥亚刚吃完早饭,安提斯特将军就来到少祭所。
“陛下让我来接你。”
一进门,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小孩巴掌大的金丝绒袋丢给萨尔狄斯。
“还有这个, 获胜者的奖励, 你昨天忘了拿。”
萨尔狄斯拎起小袋子, 一倒, 一颗拇指大的宝石落在他的掌心。
宝石边缘透明无暇, 闪闪发亮宛如钻石一般。
偏生中心又是一簇湛蓝之色,光一照,那沁人的海蓝宛如流水,仿佛缓缓地在宝石之中流动着。
它躺在少年的手心中, 沐浴着阳光, 流光溢彩。
海蓝流光石。
海蓝宝石中的极品, 极其珍贵的宝石。
它系在一根金色的细丝绒上, 长长的流苏从少年指间散落下来。
“弥亚。”
“嗯?”
“给你。”
“给我做什么?”
“我上次拿你的手绳做发绳的时候说过, 会还你一个更好的,喏,这个比那个好看不少吧?”
萨尔狄斯直接把流光石放在弥亚手上。
“我说话算话。”
知道自己再拒绝对方肯定会生气,弥亚也懒得多说,收了下来。
萨尔狄斯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起身,准备跟着安提斯特前往王宫。
安提斯特用古怪的眼神瞅了一眼弥亚手中的海蓝流光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和萨尔狄斯离开了少祭所。
“萨尔狄斯殿下,话说,您知道关于获胜者的……奖品的惯例吗?”
“什么惯例?”
“……不,没什么。”
历届竞技赛最终获胜者的奖品都是宝石,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惯例,每届的优胜者都会将宝石送给自己心爱的少女,用这个极有纪念意义而又贵重的礼物向其表达自己的爱意。
毕竟历届获胜者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个年龄,基本都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算了,这位王子才十四,就算知道这个惯例也没人可送。
他的小弟子白得一个珍宝也挺好。
安提斯特这么琢磨着,换了个话题。
“殿下,你想好要提出什么要求了吗?”
“……”
萨尔狄斯垂眼,眼中微光掠过。
…………
王宫的书房中,金发的少年神色平静地站在戴维尔王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的要求让整个房间陡然一静,陪同在这里的武将们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安提斯特是武将中唯一的例外。
如果不是吹口哨的行为实在不符合此刻的气氛,安提斯特是真的很想为萨尔狄斯提出的这个要求吹一声口哨。
因为萨尔狄斯的话而目光一凝,戴维尔王在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问道:“你决定了?”
“是的。”
“不后悔?”
“是的。”
戴维尔王深深地注视着萨尔狄斯,目光深邃。
这个孩子真的是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倔强,也一样的……执着。
“好。”戴维尔王说,“如你所愿。”
一日之后,戴维尔王下达王命,命令年仅十四岁的第三王子萨尔狄斯离开王城,前往北部边疆,进入镇守北疆的守备军团之中。
短短半日之内,这个消息传遍了王城。
众人议论纷纷,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一定是因为第三王子在竞技赛上损了王太子的颜面,使得戴维尔王大怒,收回对其的宠爱,并将其变相地逐出王城。
后来,真相传来,这竟是第三王子自己向戴维尔王提出的要求。
王子说,他的要求就是让他和历届获胜者一样,获得武职正式进入军队。
获知真相的众人不由得错愕不已。
…………
下午时分,骄阳似火。
“这种做法,算是破而后立吧。”
海神殿的练武场中,亚麻色长发的将军双手抱胸靠在石墙上,注视着在练武场上挥洒着汗水的萨尔狄斯。
“王城之中已全部都是王太子的势力,他留在王城,只会被那些人围堵得死死的。”
就算他提出想要继续和弥亚见面的要求,王太子那边的势力迟早也会想出其他的方法打压他。
他待在王城,四处皆是泥淖,四面都是墙壁,根本无路可走。
许多人都不允许他变得出色,这些人中,甚至也包括他的父王。
“所以,还不如跟你这家伙去北部边疆军团,王太子的势力手伸不到的地方。”
既然所有的路都被别人堵死了,就自己另辟蹊径。
“这一次是借势而为,但是一味地借用他人的力量,总有靠不住的时候。想要不被他人摆布,就得自己拥有让别人忌惮的力量。”
棕发的骑士长站在一旁,目光同样注视着萨尔狄斯。
空缺下来的剑之骑士团的统帅一职已由他人继任,而他被任命为北部边疆军团的统帅。
“说实话,他居然提出跟着我去北疆的要求,我当时也是吃了一惊。”
他呵呵一笑。
“虽说这些年来北部稍有改善,但是终究还是贫瘠荒凉之地,和繁华的王城完全没得比,只希望我们的王子殿下别因为受不了那里艰苦的环境,偷偷跑回来。”
“萨尔狄斯才不会那么做!”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弥亚生气地反驳。
“是是是,我就是随口一说。”
骑士长哈哈一笑。
“不过,因为见不到你,偷偷跑回来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他一边笑,一边伸手,习惯性地想要摸一下弥亚的头。
可是还没摸到,他伸出去的手就被安提斯特拦住。
“摸你自己的弟子去。”
“小气。”
骑士长悻悻然地收回手。
纳迪亚收回了手,可是弥亚却抬头看向纳迪亚,那双如海洋般湛蓝的眼眨了一下,然后,弯起浅浅的弧度。
“等等,你想做什么?”
看着少年对自己露出的甜甜的笑容,纳迪亚胸口一紧,满眼警惕地盯着弥亚。
这种表情他太熟悉了。
每当这个小家伙露出这种无辜的笑容的时候,就是小家伙要坑人的时候。
弥亚笑眯眯地举起右拳,伸到纳迪亚面前。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举着拳头,歪着头看着纳迪亚。
纳迪亚看着眼前的小拳头,又看着歪着头对他笑的少年。
【骑士长阁下,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他看见阳光落在少年的脸上,就像是一年前的那一天。
骑士长笑了起来。
“行了,我输了。”
他笑着说,举起拳头。
“我知道你要提什么要求,放心,我会保护好他。”
说完,他的拳头向前一挥,轻轻撞在少年的拳头上,就如同一年前那般。
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拳头再一次对撞在一起。
这一次,是因为约定。
一旁,安提斯特的目光从弥亚脸上掠过,落在走过来的萨尔狄斯身上,蓝眸中微微闪动着,像是在沉吟着什么。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抬手,丢了一个东西给萨尔狄斯。
那是一个很朴素的木牌,上面雕刻着海浪化为利刃的符,象征着守护生命的慈爱的海洋之神塞普尔同样也会化身暴怒的战斗之身,如咆哮的海浪风暴。
“纳迪亚这家伙只有一身肌肉没什么脑子,除了武艺也教不了你其他的,但你身为王子,要学的东西很多。”安提斯特说,“拿着这个,到北疆后去伏尔塔山找亚图多德,他是我的老师,学识渊博,你可以跟着他学习。”
“等等,亚图多德?难道是那个贤者亚图多德?!”
纳迪亚一脸震惊。
“他是你的老师?!”
贤者亚图多德,那可是在整个大陆都赫赫有名的人物。
据说,他是世上最博学的学者。
他在四十多岁之前亲自走遍了大陆上的每个国家,将各国的学识融会贯通,谢绝了各国当权者的邀请,隐居在波多雅斯的伏尔塔山。
那是一位传说般的人物。
安提斯特懒得搭理纳迪亚,继续对萨尔狄斯说:“虽说我介绍你去了,但是老师他愿不愿意教你,那就得看你自己。”
萨尔狄斯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牌,说:“我知道了。”
等萨尔狄斯和纳迪亚离去之后,弥亚瞅着安提斯特。
“您刚才说,您的老师?难道……”
安提斯特微微一笑。
“没错,我的老师,就是上任大祭司。”
弥亚愕然。
“可我记得上任大祭司好像已经去世了,所以您才接任大祭司一职。”
“哦,他装死的。”
“…………”
“他担任大祭司的时候,经常名义上闭关,实际上以亚图多德的身份满大陆到处跑,后来不耐烦了,就直接装死,去做那个所谓的贤者亚图多德了。”
“…………”
所以,老师您弄出两个马甲,是跟您的老师学的吗?
…………
……………………
一晃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一天,虽然还是清晨时分,但是火热的阳光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
在王城的外面,北面的一座军营之中,数百名骑士正在查看自己的行装,做最后的清点整备。
他们即将在他们骑士长的率领下,离开王城,前往北部边疆军团赴任。
一个少年夹在这群高大的成年人之中尤为显眼。
第三王子萨尔狄斯,这半个月里让王城中的众人议论纷纷的主角,今天,他将和纳迪亚一起前往北疆。
在众人都忙碌着的时候,他静静地站他的骏马身边,一边抚摸着马身,一边仰头注视着不远处那座宏伟壮丽的城市。
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右侧黑色的面具上,在他颊边落下浅浅的阴影。
他看得非常专注,他的眼神似乎是看着那座城市,又仿佛是透过城市凝视着其中的什么。
这座他诞生的城市,他长大的城市。
可他现在将要离开这里,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他并不留恋这座城市。
可是……
他想,弥亚现在在做什么呢?还在睡吗?
一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懊恼感从他心底涌出来。
如果那天晚上弥亚想要晚安吻的时候,他做了就好了。
如果那天早上他动作快一点,直接吻下去就好了。
该死,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抓心挠肺的,好不甘心!
可恶!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
“萨尔狄斯殿下。”
突然有人叫他,从懊恼中醒来的萨尔狄斯转头看去,看到纳迪亚骑士长站在不远处,对他招手。
以为纳迪亚是来问他情况的,萨尔狄斯牵着马快步走过去,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纳迪亚呵了一声,健壮的身躯往旁边一让,一个纤细的少年的身影从骑士长身后露出来。
那双湛蓝的眼对萨尔狄斯一弯,弯成月牙的弧度,让萨尔狄斯心脏猛地一跳。
骑士长转身离去,这个僻静之处只剩下两名少年。
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落在萨尔狄斯瞳孔中的缘故,他的眼在这一刻异常的明亮。
当他注视着弥亚的时候,眸中就仿佛有光芒在闪动。
“弥亚。”
萨尔狄斯轻声地喊出这个已烙印在他心底上的名字,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握住弥亚的手。
他的眼也弯起一点弧度。
他笑得很开心。
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深处涌出来,满满地,充盈了他的胸口,像是一股温暖的暖流,一点点地将他的心包裹起来,让他的心变得无比的柔软。
“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好。”
“说好了的,等我回来之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嗯,说好了。”
一问一答,似乎轻描淡写。
但是对少年们来说,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
弥亚没有阻止萨尔狄斯的决定。
他知道,萨尔狄斯不该困在狭窄的王宫勾心斗角。
这个人应该走向最广阔的天地。
萨尔狄斯握着弥亚的双手,他低头,额头轻轻地抵在弥亚的额上。
深浅不一的金色发丝交缠在一起。
他闭着眼,温热的体温透过发丝、还有紧握的双手传递给了彼此。
这一刻,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和弥亚,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秒。
集合的哨声在远方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萨尔狄斯伸手牵住身边骏马的缰绳,他正要离开,可走了一步忽然又停下来,侧头看向弥亚,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
“记得,怎么?”
“那个时候,你对我可凶了,动不动就打人。”
“因为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欠打……”
“我觉得我很吃亏,被你欺负了好多次。”
“有吗?”
弥亚睁着眼看他,一脸无辜。
“我不记得了。”
萨尔狄斯很有耐心,一样一样跟弥亚算账。
“你看,你先是打了我一拳,然后,又凶了我一顿,接着,用树枝抽我,还有,在马车上拧我,把我的腰拧得青青紫紫的。”
“…………”
记得真清楚。
猫科动物果然很记仇。
“那个时候我很生气,想着,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一样一样跟你算回来。”
“……所以?”
“我现在要离开很长一段的时间,在那之前,你能不能让我报复回来?当然,不是全部,只一样。”
萨尔狄斯挑眉,看着弥亚说,“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里,我只对你做一样,这样可以吧?”
“我知道了。”
弥亚觉得,现在不让这只记仇的波斯猫报复回来的话,绝对会被记一辈子。
“说好的,只能一样哦。”
萨尔狄斯举起拳头,对弥亚微微一笑。
弥亚有点慌。
果然这家伙还是最记着当初自己一拳把他打哭的仇吗?
他一咬牙,闭上眼。
话既然说出口了,就不能反悔,一拳而已,他忍忍就好。
萨尔狄斯举着拳头,看着已经紧张地闭上了眼的弥亚。
少年紧紧地闭着眼,淡金色的发丝散落在眼前,细长的睫毛末梢微微颤动着,像是被风吹动的羽毛。
如含苞待放的花瓣般淡粉色的唇微微抿紧,看起来有点慌。
拳头突然松开了。
左手攥紧身边骏马的缰绳,萨尔狄斯俯身,低头。
纯金的发丝掠过他黑色面具的侧角。
他的唇轻轻地落在少年如花苞般淡粉的唇上。
毫不犹豫的,极快,极轻的一吻。
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走。
萨尔狄斯翻身上马,一拽缰绳,猛地纵马飞奔了出去。
风声从颊边呼啸而过,被风吹得飞扬不休的金发下是少年仿佛被阳光烫伤了一般红到不可思议的颊。
感觉到唇上柔软的碰触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弥亚却只来得及看到萨尔狄斯纵马飞驰而去的背影。
【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只对你做一样。】
被骗了!
可恶啊啊啊啊——
少年涨红了脸,不知道是因为被气的,还是因为其他。
他两辈子的初吻啊……还不如挨萨尔狄斯一拳!
弥亚捂着嘴,唇上隐约还残留着刚才那种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让人又是觉得别扭又是莫名的不知所措。
好气。
果然下次再见的时候还是得再把那家伙打哭一次才行!
——【少年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