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觉得是打开方式不对的弥亚还在不信邪地关门开门试着的时候, 另外一边的希迪尔依然在以舞姬的身份笑眯眯地和中年将领待在幽静的庭院中,游刃有余地说着一些欲拒还迎的情话。
那美艳的舞姬看似唾手可得,偏生又像是鱼儿一般滑溜溜,让人完全占不到一点便宜, 将中年将领勾得越发心痒难耐。
他完全没发现, 当舞姬的手轻轻地从他身上划过时, 已不着痕迹地偷走了他身上的令牌。
令牌已经到手, 希迪尔不打算继续和这个家伙纠缠下去。
他一边笑眯眯地应付着对方,一边飞速地思索着走人的借口。
但是,就在他打算功成身退之际,一个脚步声在庭院中响起, 有人走了过来。
“唷,在这种地方和美人幽会啊。”
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居然专门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 恐怕不是做什么好事吧?”
纳迪亚将军走过来,一边摸着下巴上的疤痕,一边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庭院深处的两人。
他走得有些晃悠,脸上满满都是醉意, 看起来应该是来庭院走走, 吹吹风,醒一下酒。
“将军阁下。”
中年将领低头行礼。
纳迪亚将军是个性情肆意的人, 从不在乎什么繁文礼节,经常和部下们混成一堆。所以就算被顶头上司看个正着, 还被调侃了两句,他也不觉得窘迫。
他呵呵笑着说:“怎么,阁下, 你没选中一个两个合心意的?”
“没有。”
纳迪亚的手指一边继续摩挲着下巴的疤痕, 一边将带着醉意的目光落在中年将领身边的舞姬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
他啧了一声:“你这个美人, 长得挺有意思。”
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刚一落音,眼底的醉意尽数消退,盯着舞姬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向舞姬挥去。
同一瞬间,一道剑光从黑夜中闪现,刺向舞姬的身后。
虽然遭受到了两面夹击,但是舞姬的反应极快。
她一个利落地后翻,及时躲开了挥向‘她’的一拳以及那刺向‘她’后背的一剑。
法埃尔手中的长剑再度破空横劈过来。
但是那一剑,只劈裂了被‘舞姬’抛下来的薄纱。
希迪尔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庭院中假山之上。
他仍是那副柔媚舞姬的模样,笑眯眯地俯视着众人,只是目光在那名刚才差点一剑刺伤自己的黑发青年身上顿了一顿,眼底透出一丝忌惮之色。
这家伙在刚才宴会上没见过……煞气真不小,那眼神简直就跟狼一样凶戾。
手持长剑的法埃尔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希迪尔。
两人对视了一秒。
随后,希迪尔转身,身影没入黑夜深处。
“将军阁下,法埃尔骑士长。”
看到这一幕的中年将领瞬间就清醒过来,他伸手往腰间一模,脸色顿时就是一僵。
他懊恼地说:“很抱歉,我的令牌被那个舞姬偷了。”
纳迪亚习惯性地张口想骂蠢货,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信物也……他硬生生地将那两个字咽了下去。
不过,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将信物从自己身上偷走,让自己毫无察觉,那个盗贼绝对不是简单货色。
纳迪亚神色凝重地想。
不知道对方潜入城主府的目的是什么。
“法埃尔,我去追那家伙,你去殿下……”
纳迪亚的话才说到一半,法埃尔已先他一步,转身快步向萨尔狄斯住所的方向跑去。
纳迪亚剩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只得悻悻然地闭了嘴,带着中年将领向黑发舞姬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
法埃尔奔向萨尔狄斯住所的速度很快。
他的脸面无表情,但是幽深的黑眸里闪动着森冷的光泽。
以萨尔狄斯王子的强大,区区几名刺客根本不会是其的对手。
按理说,他不需要担心。
但是,他不敢赌。
他不喜欢萨尔狄斯王子,因为主人是被他牵连而死。
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萨尔狄斯王子的性命是比他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的存在。
——那是拿主人的命换来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
…………
……………………
弥亚很懵。
在看到房间里那个赤|裸的美少年时,他反射性地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嗯,他以为自己是走错了门。
但关上之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没走错。
唔,那一定是幻觉。
是因为宴会上有太多半露不露的美人舞姬而形成的幻觉。
如此想着的弥亚再度打开了门。
然后……
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站在房间之中的美少年。
眼前极具冲击性的情景让弥亚的脑子瞬间停止了运转。
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这里是萨尔狄斯的卧室没错。
那边躺在床上的也是萨尔狄斯没错。
但是这个与这个房间极不搭调的赤|裸美少年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弥亚脑子乱糟糟地一团搞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他错愕地看到,那位美少年向他走了过来。
没错。
毫无遮掩的,极其自然的,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光着身子一步步向他逼近。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在心底发出以上的呐喊,慌乱之下,弥亚本能地想要后退。
可是他才后退了一步,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的美少年伸手一把抓住他,将已经退到门外的他拽回到门里。
那位美少年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底的警惕情绪越发高了一分,微微昂起下巴,对他冷笑道:“论美貌,你是比不过我的。”
弥亚:“???”
美少年的目光又飞快地打量了弥亚一遍,咬了咬下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不过这种又纯又干净刺激男人想玷污你的欲|望的样子倒是装得不错。”
弥亚:“……啊?”
“装什么装,都是做这种事的,谁不知道谁啊?”
少年昂着下巴冷哼了一声。
他看着弥亚,咬了咬下唇,似有些不甘,但是很快就将那点不甘压了下去。
他向前走了一步,仰起头凑近比他稍微高一点的弥亚,压低声音道:“听着,既然你也被派来服侍殿下,与其我们两个争来抢去的谁都抢不到,还不如一起好好的合作,把殿下搞定。”
弥亚:“…………”
对方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可能不明白刚才那个卫兵队长以及眼前的少年口中所谓的服侍是什么意思了。
一瞬间,他心里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尴尬莫名。
……不知为何,还有点不爽。
是的,不爽。
自己辛辛苦苦带着人一路风餐露宿走过来,这家伙倒好,醉生梦死,还有一群部下时不时地送美人送到床上。
想到这里,弥亚目光微凉地瞥了床上一动不动的某人一眼。
见弥亚不说话,还用眼看着殿下那边,美少年心里有点着急。
他想要抓住这次机会,从泥潭中脱身出来。
虽然并不乐意将机会和别人分享,但是他看得出来,王子殿下那里有些麻烦,而且似乎对他不感兴趣。
或许自己并不是殿下喜欢的类型。
眼前的少年虽然论美貌比不上他,但是容貌也算是相当好了,再加上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如初生嫩叶般清灵让人看着就舒服的感觉……说不定殿下就正好喜欢这一型的。
所以他灵机一动,先一步化敌为友,将对方拉到自己这边来,哄着对方和自己一起来。
他想了想,露出忍痛的神色。
“这样吧,我可以让你和殿下先来。”
他说,一脸‘我牺牲已经很大了’的表情。
弥亚:“…………”
他被这个少年的一系列操作弄得哭笑不得,偏生又不能解释,也不能反驳,不然这少年一旦闹起来惊动外面的卫兵的话,会很麻烦。
毕竟也不知道现在某个醉酒的家伙能不能及时清醒过来,帮他解围。
弥亚正踌躇着思索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时候,那少年见他垂眼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我们一起来。”
少年露出如花般娇美的笑容,他的目光在弥亚身上扫了一圈。
弥亚穿的是侍从的服饰,很简易的那种,实际上就是两块轻薄的布料从两侧包裹在身上,然后用腰带扎住。
少年笑着说:“来,我帮你。”
弥亚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要帮自己什么,那位美少年已经飞快地伸手抓住他胸前交叉叠起的衣襟,毫不客气地往两边一扯。
于是本就因为偏大而略显松垮的上衣一下子就被撸了下来。
若不是卡在了胳膊肘那一处,只怕整个上衣就这么被对方扒了下来。
弥亚:“!!!”
猝不及防差点被人扒光了上半身——其实现在也已经被人扒光了一大半——弥亚惊慌失措中本能地连连后退,避开少年已经伸向自己腰带的手。
“等、等一下,我不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等什么等,再等下去什么都做不成了。”
少年飞快地逼近。
他伸手继续急切地拉扯着弥亚的衣服。
“听着,这种机会千载难逢,我们必须抓住,只要我们服侍得好,让殿下满意,我们就能留在殿下身边。”
后面那句话听得弥亚嘴角抽了一下,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摇头。
“不用,我不用。”
他们本来是站在门口说话,如今一个连连后退,一个步步逼近,早已离开了卧室,退到了外厅之中。
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高大空旷的外厅中,一束月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在外厅的地面上。
见弥亚那么抗拒,不肯配合自己,少年急了。
“你是不是蠢?这种时候还装什么纯?摆什么矜持?这是我们这样的家伙唯一翻身做人的机会!你难道就想一辈子陷在烂泥里吗?!”
他压低声音焦躁地冲着弥亚低吼。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啊——”
少年那种仿佛是在泥淖中奋力挣扎着的激烈眼神,还有如同控诉一般压抑而又不甘的低吼声让弥亚不由得怔了一下。
而就在他怔住的这一瞬,对方一手抓住他抵挡着的胳膊,一手已经结结实实地拽住了他的腰带。
只要一用力,腰带就会被拽下来,而被腰带堪堪扎在身上的两片薄薄的布料瞬间就会落地。
弥亚一惊。
就在这一瞬间,眼看就要拽掉他的腰带的少年突然眼睛一闭,一头栽倒下来。
但是还没能栽在弥亚身上,一个手刀将其打昏的黑发青年已经一伸手,将少年娇小的身体拎起来丢到旁边。
弥亚一抬头,就看到一双熟悉的黑色眼眸。
那双常日里冰冷的黑眸此刻闪动着点点亮光,深深地映着弥亚的身影。
那微微颤抖着的瞳孔仿佛让映在其中的弥亚的影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黑发的骑士长注视着突如其来出现在他眼前的主人,他的唇张了一下,又合上。
他的唇抖动了一下。
明明很努力地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就像是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思维、几乎失去了一切。
除了死死的、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湛蓝的眼眸,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法埃尔。”
那一声呼吸的呼唤让法埃尔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伸出手。
仿佛是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却又带着抓不住的几分恐惧,紧紧地抱住了就站在他眼前的少年。
“主……人……”
他的喉咙终于哽咽着发出两个音。
支离破碎的,余音带着颤音。
抱紧自己的,是法埃尔发抖的双臂。
耳中听到的,是法埃尔带着丝丝颤音如哽咽般的声音。
弥亚只觉得胸口蓦然一堵。
他想,在他失去记忆,‘死’去的这段时间里,法埃尔是怎么度过的?
这么想着,他仰起头,抬手摸了摸法埃尔的头。
法埃尔低头看他。
被他人用冷峻凶戾来形容的漆黑眼眸,此刻泛着水光,竟是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弥亚突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瘦瘦弱弱的小侍从趴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的模样。
那个时候,小侍从也是用这双像是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眸望着自己。
只不过,那个时候法埃尔是仰望自己。
现在,则是低头看自己。
弥亚摸了摸法埃尔那张已经长得棱角分明的脸,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就算个子长得再大,也还是这么爱哭。”
法埃尔怔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软了下来,嘴角也扬起了柔和的弧度。
像是一只终于回到主人身边、被主人摸着头的大狼狗,眼底戾气尽散,安心而又乖巧地趴在了主人的身边。
弥亚又摸了摸他的额发。
“先放开我。”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个,我得穿上衣服。”
他两侧的衣服都还垮在手肘上,肩膀光溜溜的,胸前也敞开了大半,这模样实在是不像话。
被摸了头安抚下来的法埃尔就算不舍,但是还是听话地松开手。
只是不等弥亚自己动手,他就先一步伸手抓住了弥亚被拽下去的衣襟,帮其拢起来,就像是还在海神殿的时候一样,他每天早上都会仔细地帮他的主人穿好衣服。
然而,法埃尔刚抓住弥亚的衣襟,眼神突然一凝。
他猛地回身,飞快地抽剑一挡。
铿!
一柄袭向他后背的匕首重重地撞在剑刃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在匕首袭来的同一时刻,一个柔软的黑色长鞭自上而下飞来,缠住弥亚的腰。
当法埃尔转身挡住刺来的匕首时,弥亚整个人腾空而起,被缠在腰上的长鞭拽了上去。
法埃尔伸手已抓之不及,盯着天窗上红发男子的眼闪出凶光。
一头火红长发的盗贼单膝跪伏在外厅顶部的天窗上,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原本的男性装束。
他一鞭将弥亚拽上来,将其搂住。
微眯的凤眼上下扫了弥亚此刻的模样一眼,眼底风暴汹涌,怒意勃发。
“希迪尔,你怎么过来了?还有,你……”把我拽上来干什么?
弥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希迪尔打断。
“抱歉,伊赛亚,是我来迟了。”
强忍怒意,希迪尔紧紧地将少年搂在怀中。
被人识破后,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又换回男装,才摆脱了追捕他的人。
因为担心弥亚那边也出事,所以他摆脱那些人之后就立刻赶到了弥亚这里。
可他还是来迟了。
希迪尔看着少年差点被脱光的上半身,又是懊悔又是心疼。
“我们的踪迹被发现了,现在要尽快离开,不然警备森严起来会很麻烦。”
说到这里,他目光冰冷地俯视了下面的法埃尔一眼。
他目光凌厉地说:“放心,以后我一定找机会帮你杀了那个欺辱你的禽兽!”
被希迪尔用力地抓着的弥亚眨眨眼,又眨眨眼。
禽兽?
谁?
“总之,我们先离开……”
话刚说到一半,希迪尔猛地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汹涌而出。
那种强烈至极的危险预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
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凶猛而又可怕的第六感。
希迪尔猛地低头。
外厅中没有灯火,无人发现,卧室的房门不知何时已幽幽地敞开。
黑暗中,一柄长|枪呼啸而出。
力道之强劲,能清楚地听到它呼啸时发出的破空之声。
轰的一声巨响。
那一枪,碎石裂地。
屋顶之上,整个的天窗甚至于那一大片的石制屋顶都其轰击得粉身碎骨。
贯穿屋顶的长|枪继续向天空呼啸而去,不见了踪迹。
那一枪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太猛烈,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弥亚只觉得脚下剧烈一震,紧接着就是一空。
天窗迸裂。
石顶碎裂。
他从空中掉落下去。
淡金色的发丝在他颊边扬起。
耳边有风声在掠过。
银纱似的月光透过屋顶那个破开的大窟窿,将少年笼罩在月光之中。
一双手伸了出来。
从看不见的黑暗伸到了明亮的月光之下。
落下的少年被那双手紧紧地抓住。
唰啦。
金色的长发高高地飞扬而起,在少年眼前掠过。
啪嗒。
那是漆黑的金属面具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弥亚睁大眼。
他看到了记忆中那熟悉的面容。
抓住他的男人紧紧地抱着他,凝视着他的异色双瞳深处隐隐有一簇火焰在燃烧。
它是温柔的,但是又无比的炙热,仿佛能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灼烧成灰烬。
“我终于,把你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