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被泼溅来的鲜血染成赤色, 视野所及之处全成了一片血色。
时间在这一瞬间慢得不可思议,近乎停滞在这一刻。
他甚至连从他眼前掠过的血色发丝飞扬时散开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脑子一片空白。
就连呼吸都被忘记。
只有身体的本能还让他在下意识中伸出手。
他的手,终于在最后一刻搂住了在他面前倒下的弥亚。
而就在他的手终于抓住弥亚时, 危险的风声再一次向他袭来。
…………
鲜血在玛格丽特的眼前喷溅而出, 那赤红之色映入她的眼底,将她的眸染上一抹血光。
但是这一次, 她的眼中却没有以往见血时的兴奋和快感。
这一刻,她目光狰狞地盯着自她眼前溅出的鲜血,满满都是焦躁, 其中还渗出几分错愕。
为什么?
她愤恨地想。
为什么这个少祭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从来不相信本性自私的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到不惜性命的地步。
从来不信。
搏命一击失败。
她咬紧的牙咯咯作响。
但是当她看到萨尔狄斯此刻茫然的神色以及完全只追随着那位倒下的少祭的目光时,她心底瞬间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一个转身,她再一次向萨尔狄斯狠狠挥出右拳。
拼尽全身的力气,用力到额头都青筋暴起的地步。
可是她的拳才挥到半空之中,一道寒光闪过。
明明目光只盯着已被自己搂在怀中的人的萨尔狄斯宛如雷霆般的一剑劈裂空气,也劈断了她的手臂。
半截手臂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掉落在石阶上黑红色的地毯上。
断臂的手指上,三根利针依然闪动着幽青色的诡光。
右臂自手肘处被整齐地斩断, 剧烈的疼痛让玛格丽特蓦然眼前一黑。
而不等她缓过神来, 一股巨力猛地压制住了她。
她的脑袋被一只大手狠狠地砸在石阶上, 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她整个人被死死地压在石阶上,仅剩的左手被反扭到身后, 遭受强烈撞击的脑子让她头晕目眩。
几乎在事情发生的同一瞬间就朝石阶上冲上来纳迪亚一个纵身,将女沙赫扑倒。
他一手扭着女沙赫的左臂, 一手狠狠地压着女沙赫的头。
确认自己完全控制住女沙赫之后, 他这才喘了口气, 抬头向高台上看去。
那一眼, 满目的血红让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整个人都处于呆滞之中。
一股极淡的幽香传入他的鼻中,纳迪亚突然觉得头眩晕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差点松脱了手,幸好其他的武将也已经冲上石台,将差点挣脱的女沙赫再一次按在石阶上。
从眩晕中缓过神来,他对身边的人喊道:“屏住呼吸!她身上的香气有古怪!”
纳迪亚一边说,一边凶狠地盯着身下的女沙赫,悔恨、愤怒还有凶光在他眼底一一闪过。
他的手猛地一用力,咔嚓一声,女沙赫仅剩的左手也被他拧断,在身后扭成不正常的角度。
那之后,他才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他后退的脚步甚至都有些踉跄。
他张口剧烈地喘息着,一双拳头攥得死紧。
他拼命遏制住自己想要一剑将这个女人的脑袋钉在地上的冲动,那狂暴的杀意让他的眼已憋得通红。
喘着气,纳迪亚缓缓地抬头,向高台上望去。
…………
……………………
四周一片寂静。
寂静无声。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听不到。
或许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想听到。
惊慌失措的喊声、呵斥声、奔跑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的呼喊声,那一切的一切都离他无比遥远。
他像是坠入一个可怕的噩梦之中。
可怕得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嘶喊出声,嘶喊那个他喊过无数次的名字。
可是,空气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让他无法呼吸。
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明正午时分的阳光亮到极致,炽热到了极点。
他却仿佛身在黑暗深渊,浑身冰凉。
冷到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萨尔狄斯跪在地上。
溅落在漆黑面具上的鲜血在沿着面具缓缓地流动着,滑过眼角,缓缓地从他的脸颊滑落。
啪嗒。
微不可闻的一声。
鲜血滴落在被他搂在怀中的弥亚闭着的眼上,染红了那垂落的睫毛。
苍白的脸上,点缀着细碎血珠的纤长睫毛就像是蝴蝶被撕裂了,碎成一片片的羽翼。
将最美好的存在,以最残酷的方式毁灭。
弥亚静静地躺在他怀中,闭着眼。
一道深深的血口出现在那纤细的颈上,鲜血像是泉水般汹涌而出,将苍白的下颚和颈脖尽数染成红色。
苍白的极致。
血色的艳丽。
最极端的对比。
最触目惊心的对比。
亦是最让人绝望的对比。
萨尔狄斯无措地伸手去捂。
他的手紧紧地捂在弥亚喉咙上,想要捂住从那里流出的血。
他的手指发着抖。
哪怕数次经历生与死的边缘之时,他的手也从不曾发抖过。
可是现在,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他发抖的双手。
但是就算再用力地捂住,逐渐暗沉下去的血仍然控制不住地从萨尔狄斯的指缝中涌出来。
没过他的手背,一点点地从浸透弥亚胸口的衣服。
白衣一点点被晕染成红衣。
萨尔狄斯呆呆地看着那飞快地蔓延扩散的血迹。
除了无措地用手捂着弥亚的喉咙,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手指明明浸在温热的血中,却有说不出的寒气从指尖渗进来,传递到五脏六腑,传递到整个身体,让他遍体生寒。
他茫然地跪着,看着怀中的人。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黑夜之中,弱小的他躲在没有丝毫光亮的树洞深处。
他曾以为自己现在已经足够强大。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保护好重要的人。
但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他依然是很多年前那个懦弱无用的少年。
他依然……什么都保护不了!
从弥亚喉咙里涌出的血的颜色已不是刚才被割裂的一瞬间喷溅出的鲜红,而是已经变成了带着乌色的暗红。
女沙赫指环利针上的剧毒在飞快地侵蚀着弥亚的血液,顺着他的鲜血浸入五脏六腑。
他的唇已经变成乌色。
他的脸上浮现出淡青色的痕迹,衬托着那近乎透明一般惨白的肌肤,脆弱得让人心惊。
乌色的唇微微张了张,弥亚想说些什么。
可是他猛地呛了一下,难受地闭紧眼,张口只能呛出鲜血,而没有声音。
气管被割断,别说发出声音,他甚至都无法呼吸。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都会有离开的一天,但是真的到了现在,他却忽然有些遗憾。
在离开之前,说不出一句道别的话,就连最后一次叫萨狄这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弥亚慢慢地睁开眼。
视野隐约有些模糊,但是勉强还能看见萨尔狄斯的脸。
明明仍旧是那个人,却再也没有了战场上的意气风发,没了站在王座之前的睥睨天下。
从漆黑面具上滴落的血染了这个人满脸的狼狈和无措。
他看到了萨尔狄斯脸上的绝望,他看到了萨尔狄斯这一刻看着他的眼神中的空洞。
那是他从未从这个惯来骄傲的人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弥亚突然有些心疼。
虽然这段时间里,萨尔狄斯的一意孤行和独断专横让他又是生气又是难受,他也的确想要从这样的萨尔狄斯身边离开。
但是他却从未想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从萨尔狄斯眼前离去。
只是……他已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更或许此刻任何的安慰也都只是徒劳。
这具身体的生命力随着鲜血在不断的流逝。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地消失,他的视线在一点点地模糊下去。
弥亚用尽身体里最后那点力气,拽下耳边的耳坠。
将耳坠攥在手心,他艰难地抬起手,握住萨尔狄斯的手,将蓝宝石耳坠放入萨尔狄斯的手心。
当弥亚将宝石耳坠放入萨尔狄斯手中时,萨尔狄斯的眼微微动了一下。
他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凝聚起来,和弥亚的目光对上。
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
可是他的唇发着抖,张了好几下,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死死堵塞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弥亚看着萨尔狄斯,湛蓝的眸轻轻地弯了起来。
仍旧和以前一样,弯成月牙的弧度。
他对萨尔狄斯微笑,一如往常。
不要忘记。
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生命已经流逝到了最后。
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萨尔狄斯握着海蓝石耳坠的手的掌心。
永远都不要忘记。
当初你是为了什么,才毅然选择握住手中的长|枪。
以后……已经没有人……能一拳打醒你了……
…………
……再也……
……………………
静到极致,已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萨尔狄斯低着头,他的瞳孔映着躺在自己手心中的海蓝石耳坠。
耳饰下摆那金色的流苏已被浸染成血红色。
而那沁蓝的海蓝石浸泡在血中,竟像是被血水洗涤了一般,流光掠过之时,美得莫名让人心悸。
他一点点地攥紧手。
耳坠的尖角深深地刺进他的掌心,可是他的手却攥得越紧,紧到指关节都咯咯作响仿佛要断裂的地步。
天空之上,烈日当空。
大殿之上,金色的王座熠熠生辉。
炽热的阳光映着跪在地上的萨尔狄斯那一身的血色。
散落在身上的染着血色的金色长发亮到极致,竟是成了苍白无力的色调。
搂着在他怀中停止呼吸的弥亚,萨尔狄斯低着头。
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见他攥紧的左手悬在空中。
被血浸透染成金红色的流苏从他指缝垂落下来,像极了从他手心中流淌下来的怎么都抓不住的鲜血。
…………
【少祭阁下想见您。】
【不见。】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