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 火热的太阳高挂天空。
深海之中,大海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蓝色的海浪在起起伏伏着。
海平线的尽头, 海洋与碧蓝如洗的天空融为一体, 再也不分彼此。
偶尔, 白色的海鸟掠过上空,在海面上映出一道黑影的弧线。
海面上, 有一个小小的舟在海浪中漂浮着。
从天空中照下来的阳光明亮到了极致, 将那个小小的舟照得闪闪发亮, 成了一望无际的碧蓝中唯一不同的金色。
哗啦。
海浪拍打着, 发出响亮的声音。
闪闪发光的金色小舟的四周有许多的海豚环绕着, 像是在保护着这只小舟。
海豚群之中最大的那条海豚更是亦趋亦步地追在金色小舟的旁边,寸步不离。
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如同哀悼一般。
风忽然刮了起来。
云层被吹开。
阳光并未减弱, 反而越发炽热。
海风越来越剧烈, 将海浪掀得越高越猛。
哗——
金色小舟在凶猛的海浪之中剧烈地晃动着, 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翻落在海中。
大海豚发出急促的鸣叫声, 围绕在一旁的海豚们纷纷涌来, 将身体挨在小舟边,像是想用身体稳住小舟。
可是作用不大。
海风越大, 海浪越急。
小舟眼看就要翻落。
忽然之间,有一片大海变了颜色。
和旁边清透的浅蓝不一样,唯有那一片海域是深蓝, 就像是有阴影落在海里一般。
那一片海面的颜色越来越深, 越来越深。
那不是一片阴影, 而是有一只庞大的巨兽正在从海底缓缓地浮起。
黑色的背脊浮现在海面之上,越来越宽,越来越大。
黑色背脊的中间,巨大的水柱喷了起来,在空中形成一道特殊的瀑布。
浮出海面的庞然大物发出一声低沉的长鸣声,那声音在海洋之中、在天空之中扩散出去,漾开了流水,让空气为之颤抖。
那鸣声,空灵而悠久。
那仿佛是来自人类尚未出现时那个无比古老的时代的声音,带着远古的苍凉,仿佛能渗透到人心的最深处。
巨鲸缓缓地向前游去,用露出海面的宽大背脊托起在海浪中摇晃的金色小舟。
无数海豚追逐在它的身后。
它迎着太阳,缓缓地游向大海深处……
…………
………………
漆黑的世界,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尽头。
唯有那一条恢弘而又壮观、瑰丽而又辉煌的星光河流在其中缓缓地流淌着。
看不到它的源头,亦看不到它的尽头。
或许它永远都没有尽头。
这条由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而成的星光河流,其中的每一段,总有一个特殊的光点熠熠生辉。
它是芸芸众生中无数光点中的一员,可它的耀眼胜过它身边那万千光点汇聚而成的光芒。
这条光的河流贯穿黑暗,边缘上,一条岔开的细小支流尤为显眼。
虽然那条支流和比它粗壮数百倍的河流相比显得毫不起眼,但是它依然确实地存在于那里。
只是,这条支流的末端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涌向它的光点,尽数湮灭在虚无之中。
时光的洪流依然在这片黑暗之中静静地流淌。
一个透明的身影漂浮在光的河流之上。
那是和身为庞然大物的河流对比起来渺小至极的身影,但他却是这个黑暗之中除了河流以外唯一的存在。
从容貌和身型上看,悬浮在河流上空的透明身影是一个年轻的少年。
他安静地闭着眼,透明的发丝在空中飘拂着,隐约可见淡金色的痕迹。
他看起来睡得很安详。
少年恰好就漂浮在分岔出支流的那一段河流之上。
但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让他沿着下方河流流动的方向缓缓向下游飘去。
这片黑暗虚空原本是极其安静的。
但是突然之间,无形之风在这里刮了起来。
它在这里呼啸着,旋转着。
缓缓沿着时间洪流向下飘去的少年停滞在空中,身影微微晃动起来。
一阵阵无形的旋风环绕在他的周身。
那就仿佛是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围绕在他身边,对峙着,拉扯着。
一种力量庞大而又威严。
另一种力量急促而又激烈。
双方力量之强,近乎将无形的风都实质化地显露在黑暗之中。
这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僵持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都越来越强,引得下方原本平静的河流都开始不稳地掀起浪花。
在最后一刻,两股太过强大的力量猛地对撞在一起,由此迸发出的气浪像是风暴一般整个儿爆发开来。
那股无形的风暴之力竟是将位于中心的少年猛地推了下去。
少年透明的身影向下跌落下去,竟是恰好落入了河流一侧细小的支流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那两股对峙不下的力量瞬间静止了下来。
好一会儿后,它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黑暗虚空之中。
黑暗虚空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庞大的时光洪流依然在安静地流淌向远方。
…………
………………
身体仿佛沉入了海中,海浪在身边涌动着,轻柔地抚过他的肌肤。
浓浓的睡意笼罩着他,他像是在深深的沉睡中,只有一点极浅的朦胧的感觉。
水波般温柔的触感包裹住他的身体。
暖意渗进来,驱赶走了身体里的冰冷。
那是一种无比温柔的感觉,包容着他,让他不自觉地沉溺在这种温柔之中。
深海无底,仿佛永无止境。
他依然在不断地沉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他的感觉中,像是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失重感消失了。
他终于落了地。
原本朦胧的意识在一点点地复苏。
许久之后,他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天星光的夜空。
或许是因为弯月被隐没在云层之后,数不清的星辰在夜空中闪耀着,尤为明亮。
一道璀璨的星河贯穿夜幕,映入睁开眼的少年淡蓝的眸底。
他出神地看了那条星河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坐起身。
他起身之后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条石制长凳上。
环顾四周,他似乎是身处一座庭院之中。
庭院的景色很美,夜幕之下,各式各样的树木蔓藤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庭院之中,翠绿的枝叶上滚动着深夜的露珠。
耳边传来喷泉的水花溅落声,他转头望去,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但是又不是非常熟悉。
再一转头,他看到远方的夜幕之下,那巨大的塞普尔之塔高耸云霄,金色的塔顶在星光之下闪耀。
而近处,一座金色的华美宫殿就伫立在夜色之中,雪白的玉柱泛着微光。
他怔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王宫!
而他所在的庭院是戴维尔王的宫所!
这也不怪他一下子没认出来。
他虽然经常进王宫,但是大多都是待在萨尔狄斯的王子宫所那边,极少去戴维尔王的宫所,自然对这边不怎么熟悉。
呃……
等等。
这里是王宫,是王的宫所后方的庭院。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
喷溅开的血色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少年双手捂住头。
我明明已经死了。
喉咙传来的痛楚……
怎么都发不出的声音……
一点点暗下去的视野……
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再度在脑海中掠过,最后停驻在他记忆中的,是抱着他的人死寂沉沉的眼。
胸口蓦然痛了一下。
他闭上眼,轻轻呼吸了好几下,才将胸口的闷堵感稍稍缓和下来。
是的。
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应该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离开了萨尔狄斯。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这里?而且还是在这个他不熟悉的王的宫所里?
一阵风掠过,摇晃着庭院中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
这响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尤为清晰。
响声将少年从恍惚中唤醒,他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金色宫殿。
总之,弄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的话,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弥亚如此想着,快步向眼前的宫殿走去。
庭院之中只有一条青石板小道,蜿蜒着延伸到前方的侧殿之中。
他走在小道上,从庭院中心那座足足有三米之高的巨型喷泉池边经过。
喷泉溅开的水花很大,时不时会有细小的水珠飞溅到外面。
当弥亚从喷泉池边上走过时,恰好一滴水珠飞溅出来,朝他的手腕落去。
然而,那滴水珠却并未落在他的手腕上,而是穿过他的手腕,最终落在了青石板上。
……
弦月高挂天空,现在已是深夜时分。
夜色很静,而夜色中的宫殿更加安静。
弥亚从庭院一路走进宫殿之中,没有碰到一个人。
他有些纳闷。
就算这个庭院在王的宫所最后面,临近寝宫,不会有侍卫在里面值守,但是最起码守夜的仆从侍女还是应该有啊?
四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他走进去,也是悄无声息的。
好像这偌大的一座宫殿除了他以外,再无其他人的气息。
它空荡荡的,在黑夜中越发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
石柱或是墙壁上的灯火虽然亮着,但是火光昏暗,在黑夜中幽幽地泛着光。
风一吹,晃动几下,带着火光下的影子跟着阴森森地晃动,像是鬼影一般。
弥亚突然有些发憷。
这……这个气氛,怎么莫名有种鬼片的感觉?
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慌的他加快脚步,沿着空荡荡的长廊一路急奔。
这条长廊的尽头就是王的寝宫。
一路上,仍然看不到一个人的踪影。
包括寝宫的大门前。
就连门都是大敞着的。
弥亚有点懵地走进了敞开的大门,进了寝宫。
正当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他终于在寝宫里的床上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就算背对着他,对他而言依然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双死寂得如同沉入深渊的眼再度在他脑中掠过,让他的胸口忍不住又堵了一下。
弥亚怔怔地看着侧身躺在床上沉睡的萨尔狄斯的背影。
他想,或许离他死去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因为萨尔狄斯此刻的背影看起来比以前更加高大和强壮,而且,更比他之前熟悉的背影多了刺人的锋芒。
哪怕是在沉睡中,那人周身也散发出凌厉的气息,以及萦绕不散的仿佛随时会拔剑而出的凶煞之气。
弥亚缓缓地走进卧室里面。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萨尔狄斯的背影上。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所熟悉的流金色发丝上,但已经不是他记忆中可以在床上散落开的长长的金发。
躺在床上的人一头金发很短,他能清楚地看见发梢下露出的后颈。
……剪短了么?
弥亚站在床边,怔怔地想着。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俯身,向沉睡中的萨尔狄斯伸出手。
他并不是想要将萨尔狄斯叫醒,他还没做好再次面对萨尔狄斯的准备,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让他想要去碰一下萨尔狄斯后颈处那短短的金色发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萨尔狄斯的发丝之时。
眼前原本在静静沉睡着的人突然猛地起身——
铿的一声。
利刃出鞘。
被从枕下抽出的利剑在火光下闪动着钢铁森寒的光泽。
它在转瞬之间、几乎就是在萨尔狄斯起身的同一瞬间,凶狠地向弥亚劈去!
带着寒光的剑刃自侧肩斜斜地向下,带着风刃唰的一声从弥亚的整个上半身劈过。
本该是一刀两断,但剑刃劈过弥亚的身体时却像是在空气中掠过了一般。
最终,咔嚓一声重重地劈裂了弥亚脚下坚硬的白玉石板。
利剑就扎在脚下。
弥亚整个人都傻了。
不只是因为那呼啸而来本该将自己劈成两半的可怖的一剑。
更不只是因为那剑掠过自己的身体却像是掠过了空气,没留下丝毫痕迹。
而是因为那张就在自己眼前、清楚地暴露在火光之下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黑色的面具,只有一只被丑陋的疤痕整个儿贯穿而彻底废掉的眼。
在他眼前的这个萨尔狄斯,分明只剩下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