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被冲进来的那位希塔雅人喊出的话惊得呛水, 弥亚剧烈地咳嗽起来。
幸好那人的喊话也让原本安静的大厅轰的一下乱了套,所以弥亚的咳嗽声在嘈杂的声音中并不是很起眼。
法纳亚本是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之色,听到身边少年的咳嗽声, 他立刻起身过去, 拍着弥亚的背帮其顺气。
他一边轻拍一边安慰弥亚。
“别担心, 波多雅斯人不会那么快就打过来。”
你眼前的就是个波多雅斯人!
弥亚憋得脸都红了,幸好在别人看来这是剧烈咳嗽导致的涨红。
他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抬起头来, 就听到啪的一声。
女祭司拍了一下桌案。
那声音并不大, 却让已经陷入混乱的大厅陡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落在女祭司的身上。
“祭司大人。”
一名长老急促地说, “族长近来一直卧病在床, 偏生在这种时候, 那位大帝攻打过来了。”
他忧心忡忡地问:“我们该如何是好?”
女祭司抬起头, 透过外厅敞开的天窗, 望向夜空。
她的目光深邃而又悠远, 虽然视线看着前方,却仿佛已经跨越了无限的空间望着众人所看不到的遥远之处。
好一会儿之后,她的目光才从外面的夜空中收回来, 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月光落在少年手腕上的月光石手镯上, 让乳白玉石散发出一片莹莹蓝光。
月光变换, 折射的蓝光随之晃动,就仿佛有海水在其中缓缓荡漾开来。
她静静地注视着弥亚。
“我在之前就已经说过。”
她说,
“这个孩子, 将代替我, 带领希塔雅一族走向新的道路。”
在场的十多人皆是一惊。
虽然下午神殿外的那场宣告之中他们就明白,这个少年已是被祭司大人选中的继任者,但是他们觉得,祭司大人还处于盛年时期,不可能那么快退下。
至少也会再培养少年十来年后,再把重任交给少年。
但是现在一听,祭司大人明显是打算直接将希塔雅一族的所有责任都直接交托于这个少年。
“祭司大人,我们并非质疑您的决定。”
一位中年人起身,紧皱着眉说,“只是,这孩子是不是还太年轻了些,突然担此重任……是不是有些难为他了?”
又有一人紧跟着说道:“是的,祭司大人,如果是普通时期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偏生是最危险的时候,一不小心,我族就是灭顶之灾。无论如何,还是请您先带领我们脱离困境,然后再……”
“我已说过。”
女祭司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话。
“希塔雅族的未来由他来决定。”
她深邃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过,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不要忘了,我们希塔雅一族在此地坚守千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要忘了,我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声音仿佛贯穿了嘈杂的大厅。
她低吟着,复述着那句雕刻在石柱壁画上的古老预言。
“【千年之后,他将再度从海中归来】……”
整个大厅陡然为之一静,再度变得鸦雀无声。
凡是身在此处的,皆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自然明白女祭司所说的话中的含义。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目光投向那位少年。
他们深深地注视着少年。
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少年那双湛蓝如海的眸中,如同少年手腕上乳白月光石中泛出的似无边海洋的沁蓝之光。
千年之前,他们的先祖在那片血红色的海边与神灵立下誓约。
【伟大的戴薇娅】
【我等在此向您立下誓约。】
【我们将世世代代守望在此。】
【……直至‘他’的归来。】
……
众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彼此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稍许之后,在此的众人起身。
在此处唯独比较年轻的法纳亚和希瓦错愕的目光中,希塔雅的长老们俯身。
向着坐在那里的少年所在的方向,他们单膝跪落在地,一只手抬起,按在低下去的头的眉心之上。
随后,他们起身。
侧身向另一边的女祭司躬身行礼之后,他们转身离开了这里。
女祭司闭上眼好一会儿,然后再度睁开,看向仍然待在弥亚身边一脸深思之色的法纳亚,以及另一边一脸懵逼的希瓦。
“法纳亚,既然是你将他护送回族中,那么以后,就由你和希瓦来辅佐于他。”
她的目光落在弥亚的身上。
她说:“希塔雅一族,就交给您了。”
说完,她起身离去。
…………
……………………
神殿上层的卧室里,有人发出了哀嚎之声。
“开、开、开开开开玩笑的吧!”
本以为只是陪弥亚吃顿晚宴,没想到遇到这么大的事,希瓦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他一脸呆滞地看着弥亚。
“我说,你还是个小孩吧?”
“把希塔雅一族两万多人的性命都交托在一个孩子身上?开什么玩笑!”
他抱着头哀嚎。
“萨尔狄斯大帝马上要打过来了啊,祭司大人不靠谱,长老们也跟着发疯吗?”
“希瓦!”
法纳亚一声低喝,让口无遮拦的希瓦闭嘴。
他想着祭司大人说出的那句话,凝视着少年那双沁蓝的眸,心里若有所思。
“弥亚。”
他看着一直在沉思的弥亚,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法纳亚看来,在祭祀大人交托重任之后,弥亚虽然吃惊,但是似乎并不慌乱。
“说实话,太突然了,我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
弥亚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毕竟我连彼此的情况都不是很了解,法纳亚,你能先给我详细说一下吗?”
无视一旁那个一脸‘我们绝对死定了’表情的好友,法纳亚点点头。
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取了放在书柜中的纸和笔过来,把纸铺在桌案上,画出粗略的地形图。
两个巨大的半岛夹出一条狭长的海湾。
这就是被成为诅咒之海的海湾。
下方的半岛的森林,便是希塔雅族的栖息地。
“虽然这片海湾是我族的圣地,但是对外人来说,却是被诅咒的海域。”
法纳亚说,
“尤其是海边寸草不生,让人难以生存,所以,周围的国家都对这片地域不感兴趣。”
“而我们希塔雅族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在森林中战斗力极为厉害。”
自小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希塔雅一族几乎人人都是天生的神射手,他们在森林之中更是如鱼得水。
以往也不是没有国家想要占据这片巨大的森林地域,但是骑兵等大部队无法进入森林,而派小部分步兵进攻又完全不是希塔雅人的对手,最后只能作罢。
反正只要他们不去森林里找麻烦,希塔雅人也不会出来找他们麻烦。
若是他们非要去攻打希塔雅人,反而会削弱自己的力量,给接壤的邻国可乘之机。
于是,附近的国家都默认这片森林地域以及海域是希塔雅人的领地。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和周边的国家都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但是现在这个平衡被一个人打破了。”
“萨尔狄斯大帝。”
弥亚看着法纳亚所画的粗略地形图,突然发现一件事。
隔着好几个王国和部族的下方,下面那个范围极其广大的国家怎么看怎么像是……波多雅斯国加斯顿国加蒙加斯特国再加上零零碎碎的小国的领地?
…………
这……
“波多雅斯帝国。”
法纳亚指着那个和其他国家对比其他面积极为广阔的帝国继续说着。
“它本来也只是也一个王国。”
弥亚看着法纳亚在那片巨大的领地之中画出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波多雅斯国的轮廓。
顿时,他明白了什么。
“五年前,那位萨尔狄斯大帝赶走侵略者,继任波多雅斯王。”
“继位后的第一年,他吞并了这里的斯顿国。”
“第二年,他横扫了北方的一众小国,以及东南一片的海域。”
“第三年,他占领了蒙加斯特王国。”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正式称帝,波多雅斯也就成了帝国。”
“但那并不是结束,随后的两年里,他不断地向西方或者北方扩张领土。”
“就在不久之前,他已经征服了我们南边的两个王国,因此,接下来就是我们。”
法纳亚的眉心皱得很紧。
他很清楚,希塔雅族能一直安宁,是因为在数个王国的环绕下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而如今,那几个王国都已经被萨尔狄斯大帝征服,自己一族自然不可能被放过。
但是想要抵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区区两万多的希塔雅人,面对着萨尔狄斯大帝几十万大军根本不会有丝毫还手之力。
……萨尔狄斯大帝啊…………
听到这里,弥亚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原来,离自己‘死’去已经过去了五年。
在这五年里,萨尔狄斯已经走上了他命运中原本该走上的道路。
萨尔狄斯大帝。
他终于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站在了至高之地,为万众仰望。
想必在未来,他也必定能如既定的命运中一般,征服整个大陆,建立起一个前无古人的庞大帝国,成就万世辉煌的伟业。
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命运已经回到了正确的轨迹。
历史的洪流滚滚而下,再无偏差。
……
只是……不知为何,弥亚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完成了既定的任务,而他也不可能再次出现在萨尔狄斯的面前。
因为他已经‘死’了。
如果已经‘死’去的‘弥亚’再次出现,那么,很有可能历史会被再一次打乱。
那样一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他……不可能再和萨尔狄斯见面,更不能让萨尔狄斯知道他还活着。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会被送回这个世界?
为什么他无法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而且,他应该已经彻底死去才对,毕竟那个时候就连喉咙都已经被割裂了,绝对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性。
可是现在……
弥亚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手指碰触到的地方一片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他对着镜子看过,那里只有一条像是画上去的浅浅的红线。
死而复生。
能做到这种事的唯有……
“弥亚。”
法纳亚的叫声将弥亚从沉思中唤醒。
“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些?”法纳亚问,“需要我再说一次吗?”
“不。”
弥亚摇了摇头。
“我已经很明白了,法纳亚,谢谢你,现在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认真想一想。”
法纳亚和弥亚的眼对视了数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他将还想说些什么的希瓦一把拽了出去。
房门关上,卧室里只剩下弥亚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仰起头,看向夜空上那轮圆月。
皎洁的月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在白皙的肌肤上泛起浅浅的光华。
月神……戴薇娅……
她究竟是……
…………
……………………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夜空之下,在同样明亮的月光之下。
越过希塔雅大森林南方的大草原,有一座以种植业为主的小城市。
这座城市因为处于草原边缘的缘故,并不繁华,居住在其中的人口也不多。
但是这一天,这座小城市里却变得极为拥挤。
因为有将近十万大军驻扎在此处,而且由于城市太小的缘故,一部分大军只能驻扎在城外。
城市的中心,整座城市最为华美的建筑城主府,此刻住着一位名字响彻大陆的存在。
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是近千的禁卫军依然严密地守护在城主府的四周,将其保护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蝙蝠都飞不进去。
城主府的顶楼上,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
银白色的长靴踩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位名字让无数国王都为之惧怕的大帝在走廊中快步前行,长长的披风随着他的前行在他身后飞扬。
即将抵达走廊尽头的房间之前,跟随在他身后的数名亲卫停下脚步,停在走廊的半截。
年轻的帝王继续前行,进了房间。
一众亲卫将守在走廊中,禁止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
抬手一扯,将环绕在肩上的披风拽下,随手将其丢在一旁的桌柜上。
年轻的帝王抬起头。
房间里的落地窗敞开着,夜风从外面吹进来,掀起年轻帝王金色的长发。
他站着没动,锐利的目光斜过去,盯着落地窗一侧。
年轻的大帝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盯着那一处。
稍许之后,那一侧看似只是窗纱舞动的阴影动了。
有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个人的脸还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但是月光照亮了那人火红色的长发。
“五年未见了,萨尔狄斯王子……不,现在应该称呼您陛下了。”
销声匿迹了五年的红发怪盗抬起头,看向年轻帝王的目光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
“怎么,那个面具您已经不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