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琴城,金秋十月。
国庆节刚过,气温骤降。人们前几天还穿着单衣,现在恨不得套上两层秋裤。
琴山一中的旗杆晃的直响,两侧树叶泛黄,天高到没有边际,大雁成群结队往南飞,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海水咸味。
校大门紧闭,传达室的窗户上哈出了一层气。平常除了上体育课的班级,很少有人在校园里走动,到处透露着萧条,似乎一夜间进入了秋天。
褪夏入秋,树叶枯黄,意味着距离新年又近了一步。
琴山六中,主教学楼“团结、勤奋、求实、创新”八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操场上是数百名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排成的跑操队伍。
李扬跟在队伍最后,眼前尽是一晃晃的“琴山六中”四个大字,除此之外就是各种高度的平头、马尾辫、齐耳刘海,偶尔还能闻到雪花膏的香气。
“121!121!121!1...2...3...4......”
“九班九班,非同一般!横扫中考,唯我九班!”
李扬不得不像个傻叉似的跟着喊,因为排在队伍最后,时不时还要被老班要求大声点。
这是他重生的第七天,仍然没能完全适应初中生活。
真没想到会回到2006年,这个时候的自己跟十四年后简直判若两人。
都说学生时代是美好的,值得回味的。
可对李扬来说,突如其来的重生如同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意味着上世获得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上世刚满三十岁的他已经是琴城政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意气风发,出道后诉讼案二十九连胜未尝败绩。
最着名的案件是帮助华远地产打赢一百三十户老百姓,让琴城最大的地产商顺利完成全市最肥美的一次拆迁,也让城市最古老的建筑群落销声匿迹。
而他因此拿到数百万的酬金,住豪宅开豪车,成为百姓眼中的“琴城败类”。
李扬从不掩饰对金钱的渴望,重生后更是到处搜索发财之道。
当发现比特币还没有诞生之后欣喜若狂,他已经看到几年后自己住进汤臣一品的样子了。
从幻想回归现实,李扬不得不重新熟识十四年前的时代,还有那个处于发育期的懵懂大男孩。
再往前数十六年也就是李扬出生当晚的“月全食之夜”,血红色的月亮引得宁安村男女老少惶恐不安。
临近午夜,数十颗流星划过天际,村里的大黄狗吠了一宿,公鸡打鸣,猪羊狂躁不安,老一辈人管这叫神仙下凡。
就是在这种氛围里,李扬呱呱坠地。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道士模样的老头去李扬家门口磕响头,说他是二郎神转世,昨晚的那轮红月就是证明。
当时社会还处于大力推广科学教育初期阶段,李扬父母心里一个激灵,连忙给了老道士一张百大钞。
后来他才知道“天狗食月”中的那只狗并不是二郎神的啸天犬。俩家伙八杆子打不着,如此一来当年假道士的谎言也是不攻自破。
这反倒让李扬心生遗憾,如同被贬入凡间般失落,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了凡人生活。
五岁,强吻哭幼儿园老师。
十岁,带领校足球队踢哭体校。
十三岁,自己帅气的外表与近乎满分的考试成绩迷倒半个级部的女生,并且在元旦那天收到一书包粉嫩贺卡。
十八岁,他哭了。
高考落榜,去了一所不入流的大学,被生活狠狠涮了一把。
十九岁,大一下学期如梦方醒,觉得人生不能再如此堕落下去,否则早晚要进厂或者搬砖。
李扬从小厌恶体力劳动,更喜欢用头脑赚取财富。
于是乎每天五点起床跑步锻炼,除了上课之外其余时间全部泡在图书馆。
毕业那年顺利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而且是那所三流大学创办五十年以来第一个通过全国司法考试的人。
毕业典礼上,校长激动万分地握着李扬的手说他会是未来的社会栋梁。
的确如此,四年后接手的一个案子,李扬成功结束了这位校长的教育生涯,校长因“乱搞男女关系罪”入狱。
印象深刻,当时在法庭上那位斯文败类痛骂了自己一顿,并且从省城请来律师为自己辩护,最后还是难逃牢狱之灾。
“李扬,跟上!”
回归眼前。
来自班主任的慈爱关怀,一位教英语的中年眼睛男,体态丰满,为了证明自己仍然年轻死撑着。
李扬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像灌了铅。两圈八百米对那些体育生来说是兴奋剂,但对他来说却是毒药。
不过今天要比重生第一天适应了不少,当时的感受就是三十岁的灵魂被禁锢在十六岁的躯壳里动弹不得,现在他已经逐渐接受了更年轻的自己。
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扬子!去厕所不?”
跑操刚结束,只感觉后背生疼,一只大手扑上来勒住自己的脖颈。
很快,一张兴奋的大脸凑近喷着热气,是李扬初中最好的哥们李贵春,绰号大春。
这小子四肢发达脑袋不灵光,留着小胡子,长的像极度破产版陈思诚。
“一起上厕所”是学生时代友谊最好的见证,只要别人邀请你一起脱库子,就意味着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回到教室,距离下堂课开始大概只有两三分钟,一片齐刷刷的书本摩擦声。
“李扬?”
尾音很长,威慑力十足。
刚坐下没多久,从门口走进来的女人让他浑身一颤。本能的反应,就像耗子遇上猫。
中年妇女大概四十出头,一袭体面的长裙和灰色针织上衣,典型的老派教师风范。
这位让李扬颤抖的女人是他们的物理老师,绰号“灭绝师太”,以严厉着称而且善于体罚学生。
在自我意识未觉醒的2006年,面对老师的高压政策学生们大多敢怒不敢言,仅有几个敢反抗的也被学校和家长联手剿灭。
原以为重生后能够毁天灭地,吊打全校。
结果一周来,他仍然在跟那些晦涩难懂而且一个字不允许记错的物理定律以及语文课本的“背诵全文”死磕。
就在昨天,李扬的物理定律默写不过关,十条错六条,累计罚抄六百遍。
身为重生者是有尊严的,他原本想用自己丰富的诡辩技巧跟物理老师深入探讨什么才是符合社会主义发展观的教育理念,说的灭绝师太哑口无言,结果那根教鞭让李扬放弃了挣扎。
随着物理办公室传出的啪啪声,于是乎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物理课,李扬将在门外度过。
好吧,或许这就是人生无常。
他皱了皱眉头,随后准备起身去教室外罚站。
同桌韩小冉用课本遮住半张脸,小声告密,“不拿课本呀!”
李扬这才机械地翻腾课本,结果愣是没找到写着“物理”俩字的书。
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空着手走出教室,这种行为被灭绝师太认定是赤果果的挑战权威。
教室门关上的那刻便开始大肆批判,李扬活脱脱成了一个不爱学习的反革命分子。
说起背诵,他不是快枪手,优势在于持久战力,一旦记住很难忘记,这种能耐在当堂背诵中显得捉襟见肘。
身为律师,上世的他可是号称“法律百科全书”,参加过最强大脑。当他站在台上一字不差背诵出某条法律条文时,下面的女观众早已经湿了一大片。
当然最大功劳源于李扬出众的外表和那件昂贵的西装。
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很简单,老师拥有绝对话语权,即使再不合理的要求在家长眼中也拥有圣旨般的效力,没有后世打不得骂不得的“人权觉醒”。
虽然是十六岁的身体但里面装着三十岁的灵魂,经历多了就很难再用当初单纯的目光看待生活。
学生时代的羞涩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人般的没皮没脸。
在一群初中生面前罚站,面子上肯定抹不开,尤其是女生们单纯的目光,他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自己现在的新身份。
没一会,门又开了,大春的大脑袋首先挤出来,然后是鼓鼓囊囊的上半身和那双假阿迪。
他是李扬初中三年最好的哥们,遗憾的是,这个自己青春时代的死党在高中之后就很少联系。
“够意思吧,今天陪你站岗!”
这小子出来时笑的狗贼,刚关门就把怀里的一本厚书掏了出来,血红的《升龙道》。
逃课看小说令李扬肃然起敬,这种坚决追寻自我内心的精神难得可贵。
从大春充血的眼神估摸,他怕不是熬夜看了几个晚上。
这小子一屁股坐地上读的津津有味,两眼放光。
李扬不禁感叹,大春但凡把这股劲头分到学习上,起码也能上个普高。
“大春,你知道比特币不。”李扬开口问。
大春头也不抬,摇摇头,“啥叫比特币。”
李扬倚在墙边慢慢蹲了下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比特币,那玩意看不见摸不着。”
大春扭过头,一副时间就是金钱的表情,“那你扯啥犊子,我看小说呢,没功夫跟你瞎扯。”
李扬长呼一口气,右手比出一个洞放在眼前,半眯缝着眼。
“但是那玩意是我们幸福的源泉,能让你开豪车住大别墅,给你和心仪女生之间搭建一座友谊的桥梁。”
大春撇撇嘴,“扬子,你这几天说话咋阴阳怪气的,净说些我听不懂的,咋的,你该不会真想考高中吧!”
“早跟你说了上学没用,还不如咱俩一起去高新学汽修,到时候一块开个修车店,贼赚钱!”
大春口中的“高新”是指高新技术职业学校,在琴山区的西边,收留了一大帮子考不上高中的学生,鱼龙混杂。
李扬头抵着墙,“你丫的傻,等着感激我吧大春,就因为认识我,你这辈子注定不平凡。”
大春看傻子似的盯着他,“没病吧你,别想些没用的,脚踏实地才能过上好日子,这都我爸教给我的!”
李扬明白比特币以后的潜力,那么就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先存一万枚。
重活一世,他决心燃烧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