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了中午,高崎才从家里出来,给曹副主任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点,这才开了他的面包车出门。
他得按照曹副主任说的,把摄像机,还有从刘群生那里拿来的底片,偷偷交给他。
他不想把整个事件曝光,让死去的薛雪再次受辱,选择了和刘群生私了。
私了,刘群生干的这个缺德事就不能让别人知道,也就无法把他从分厂厂长的位置上拉下来,给他保留了咸鱼翻身的机会。
这是高崎所不甘心的。
如何既不让薛雪的名声受损,又整倒刘群生?
孙继超和岳帆都没有办法,曹副主任却有办法。
他只能听他的。
曹副主任看了高崎带来的东西,非常满意,又把孙继超原来搞的那些资料要了去,便不再说什么,只让他回去等消息。
看曹副主任那诡异的笑容,高崎已经预感到,曹副主任在策划一个阴谋。
他策划这个阴谋的目的,自然是因为当初高崎求过他,他要兑现诺言。
那时候,他觉得时机不成熟,帮不上高崎。
现在,时机成熟了。
但高崎心里,始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怕曹副主任这个阴谋成功了,不仅仅是刘群生下台那么简单。
如果工厂再不拉帮结派,走向正轨了,像孙继超这种能力超强的基层干部,厂里肯定是要叫回去重用的。
到那时候,孙继超要回去怎么办?
孙继超回去,就意味着他要失去一个左膀右臂。
没了孙继超,他的水饺分店怎么办?
现在,还来不及想这些。
薛雪死了,丁慎刚并没有来得及通知薛雪的父母。他也是打算拿着薛雪的遗体来要挟刘群生一下。你不给我钱,我就让薛雪在冷库里停着,实在不行,就雇人抬到你家门口去!
丁慎刚也就这么想想,真让他干,估计他也没那个胆子。他还想保住自己的面子呢。
高崎也不敢这么干。真这么干,薛雪和刘群生的事,就会传个沸沸扬扬,整个唐城量具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但薛雪的遗体一直存在那里,对被要挟的一方来说,可是个巨大的威胁。被要挟者可不敢确定对方敢不敢这么做。
中国人讲究人死为大,真把遗体抬出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轰动!
曹副主任不让给薛雪发丧,心里的想法,估计和丁慎刚是一样的,把薛雪的遗体,当做了最后一个要挟手段了。
曹副主任想要挟谁?肯定不是刘群生。
他不同意发丧,处理薛雪的遗体,遗体也就只好还在冰库里存着。
薛雪父母这边,还是得像以前一样瞒着。
要不然,薛雪家里的亲戚都过来,又不能马上发丧,招待、解释,都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只能等事情有了结果,再通知他们过来,和他们慢慢解释了。
接下来的几天,高崎就和陶洁,带上丁慎刚,去跑周边的公墓。
那时候公墓还不贵,一般的两三千就可以买到。地理位置好一些,地方大一点,装饰再好一些,也没花掉一万块钱。
办完了这事,三天也就过去了。
一个星期之后,连丁慎刚都急了。
薛雪有手机,这么长时间地不给父母打电话,父母会怀疑的。他甚至怀疑,高崎就是想利用他,讹了刘群生的钱独吞,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
高崎心里也着急。可曹副主任那里没有动静,他也只能等着。
“你着什么急你?我高崎再特么缺德,也不能黑你这个钱,这是薛雪的命换来的!”
他就没好气地训斥丁慎刚。
“这个钱别说让我花,我就是拿在手里,都心里不是滋味!也就是你这种没心没肺的玩意儿,才肯花这个钱!给我老实等着,快了!”
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动静。高崎有些沉不住气。中午过了,就骑车去武馆找岳帆,想和他商量一下,是不是去问问曹副主任?
平时没事儿,高崎也不喜欢开车,还是骑他那辆自行车。他觉得,骑自行车比开车走的还快,停车也容易,要方便许多。
九月的天气,早上和晚上凉快了,中午还是如夏天一般。
武馆的收益不是很好,岳帆的办公室舍不得开空调,就和高崎到文化宫的院子里,找个大树底下,摆上桌子喝茶。梁超和老虎也在一边陪着。
岳帆不同意和高崎去找曹副主任。
曹副主任这人做事,向来都是很稳当的。高崎能想到薛雪的遗体老是留在殡仪馆冷库里不是办法,他也一定能够想到。
岳帆就劝高崎,再等两天看看。
高崎也只好答应了,这事儿就暂时不提。弟兄四个又说些别的,最终就说到了武馆的收益问题。
在高崎看来,武馆的收益,可以让他们三个每月有两三千块钱的工资,已经不错了。只要能拴住这弟兄三个,不让他们出去闯祸,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岳帆心里明白高崎的想法,他果真也就不再掺和社会上的事儿。真有事儿,也是先告诉高崎,高崎同意,并且一同参与,他才会考虑。
这一年从过了年一直到现在,他们也就为薛雪这事儿干过这么一回。
高崎为了他们哥仨,投这么多钱在里面,一分钱不往回拿,这份兄弟情义,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他们出去平事儿,抛去雇人和吃喝费用,每月能拿到的钱,也不见得比开武馆强,也就挣个江湖名声和一嘴的吃喝。
可岳帆还是想多赚一些,把高崎投进去的这个钱给弄出来,要不然他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高崎也知道开武馆没有多少利润,他也就是打算先拴住他们哥仨。
现在的城市消费,还没有太大的提高,城市里有钱人还是太少。
再过个两三年,城市消费条件允许了,他就会和岳帆商量,再投资,搞健身了。
零五年以后,健身房才在唐城慢慢兴起。这个行当,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利润还高,那时候就挣钱了。
可现在不是时候,他还不能和岳帆说这个。
下午两点,岳帆还有课,哥仨就回去,只留下高崎一个人,在树底下坐在桌子边上喝茶。
岳帆他们走了没多久,高崎的手机就响了,是孙继超打过来的。
孙继超的手机,是分店开业以后,高崎给他买的,说是为了找他方便。
孙继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我欠着你的八千块钱还没还你,怎么能再要你的东西?”他说。
高崎就不高兴说:“说过多少回了?那个钱是我心甘情愿出的,不用你还。咱们是兄弟,什么你的我的?我给你买就说明我有钱,买得起,给你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高崎做事,都是喜欢让别人欠着他的。这是上一世他混社会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有别人欠着他的,以后他用别人的时候,人家才会真心实意帮他。
当然,这也得看人,这人首先得有良心。像刘进这小兔崽子,高崎就不会这么对待他。
没良心,白眼狼,你给他多少他都觉得应该,不但不感激你,还会因此忌恨你。
这就好像他听过的一个故事。
在纽约的地铁站里,一个乞丐整天在那里乞讨。
有一个人看着他挺可怜的,就每天路过的时候,给他五美元,如此日复一日。
有一天,那人只给了乞丐两美元,乞丐就奇怪地看着那人,迟迟不肯把乞讨的杯子拿回去。
那人就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进来之前,看到广场那里有人在募捐,就给了募捐的三美元。今天只能给你两美元了。”
那乞丐就很不满地质问那人说:“先生,您怎么能拿我的钱去募捐呢?”
这就是一个没有良心,不知感恩的人的真实写照。
而那位施舍者,就是不分好坏,乱发善心了。
高崎不是个乱发善心的人。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人无论再可怜,都是不能救济的。
有了这个观念在心里,他只会帮蒋师傅和孙继超这样的人。
而就是他心里的这个观念,让他具备了将来取得更大成功的基础。
孙继超找他,是有个事想跟他单独谈谈,电话里不好说。
不知怎么的,高崎听了,心里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他就把自己在哪儿告诉孙继超,让他过来找他。
孙继超犹豫一会儿说:“高崎,这事儿挺重要的。要不,趁着陶洁在店里,咱们还是去你家里谈吧?”
高崎想想,还是答应了他。他去练功房和岳帆他们打了招呼,骑他那个破自行车回自己家去了。
孙继超过来的时候,高崎已经到家,在茶几上泡了茶,等着他。
出乎他的意料,孙继超过来,还带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
他打开那个文件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份是孙继超整理的那份材料,剩下的,密封在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里。
高崎狐疑地看着孙继超,打开那个信封,竟然是高崎给曹副主任送过去的那个小盘录像带和胶片!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高崎吃惊地问。
孙继超就告诉他说:“是一位姓曹的人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看到了就明白了。不让我拆封,说是让你好好保存起来,将来做个纪念。”
“你认识曹……这个姓曹的?”高崎还是不明白,继续问他。
孙继超说:“是他找的我,说是你的朋友。”
高崎就更不明白了,问他说:“他怎么找到你的?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孙继超就继续回答他说:“是厂里的那仨去告过状的退休工人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