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无水自然觉察到了攻守的易势，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势，猛然发现己方的部队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对方带到了一处狭窄空间，敦化大道本就较窄，更麻烦的是此处没有岔路，只有大道前后两个方向可以通行！

    毕竟是一名神策军的高级将领，就算再被疯狂的情绪影响，此时雷无水也已经完全发现了对己不利情势，一丝异样的危机感在心中升腾，他猛然地清醒了过来：不能再和敌方缠斗了！

    “执戟司，全军后撤，快！”雷无水大声嘶吼！

    执戟司剩余的千余骑兵，此时经过敌人的三轮反扑，也都完全从方才追杀时的短暂亢奋状态中脱离出来，恢复到原有的惊慌和恐惧之中。一听到雷无水发出了撤退了命令，整个执戟司的阵列便发狂般地向后撤去。

    但才退了二十余步，执戟司后排的骑兵，却忽然发现撤退的道路上不知从何时起，也已经站满了左墨离都的步卒！

    一支排着与前方左墨离都兵士一样阵型的队伍，正静静的站在他们后路上，完全封堵了他们后退的道路！

    执戟司的将士向来跋扈，仗着平日仇士良和鱼弘志的宠爱，以及勇冠神策的硬实力，上至都指挥使雷无水，下至普通的士卒，向来都没有把大唐的其他任何一支部伍放在眼里。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执戟司全都是清一色的骑兵，是人马具装明光铠的精锐重骑兵！从李渊太原起事以来，大唐无论是击败群雄、夺取天下，还是开边扩土、平靖内贼，所倚仗的，全都是雄迈铁骑。步卒在大唐部伍中，一直就是低骑兵一等的。

    所以在今日血战之前，执戟司的骑兵们刚遇到左墨离都的步卒时，还是有一股发自内心的优越感的。刚开始见到这群在暗夜之中整齐列阵的步卒，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轻蔑。

    但经过方才半个多时辰的的厮杀，此刻，这群不可一世的执戟司铁骑，再见到这群整齐列阵的步卒时，心态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他们眼里，此时暗夜中静静等候在他们退路上的排列整齐的左墨离都步卒，已经是一道他们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逾越的高墙！

    雷无水的感受和他的部下们大体是相同的，很绝望，很崩溃！

    他急匆匆地从执戟司前方跑来，探究撤退的步伐忽然放慢的原因，却看到了此时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退路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敌方阵列堵死了！他大脑中竟不自觉地冒出一个念头：执戟司，完了！

    ……

    一刻钟前，杜慎言在朱雀大道上第一次见识到麾下部伍们施展长槊阵的五排联战之法时，已然知晓击溃执戟司的骑兵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杜慎言非常了解执戟司，而通过观察左墨离都五排联战法的施展情况，他也对这支自己刚刚接手的队伍的强横战力有了大致了解。

    无论是阵法施展的熟练程度、还是士卒间相互配合的默契程度，都能向杜慎言清晰地表明，左墨离都是一支经过长时间的高强度阵法和体能训练，拥有着极高战斗纪律和近战技艺的精良队伍。

    杜慎言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战斗素质，是自己原先待过的执戟司所不具备的。

    凡是具有大将潜质的人，如若忽然得到一支已经完成各项军事技能训练的精锐部队，就会如同雄性见到美好的异性一般，产生极度强烈地兴奋感。

    这样的兴奋会加快大脑的思索速度，充分调动人体的潜能。

    只要有足够的定力保持冷静，不让这种兴奋的情绪完全驱逐理智，那么这种兴奋就是将领在战场快速准确运筹帷幄的最好催化剂！

    同期辨物能力的加持下，杜慎言当然会将这种兴奋完全转化为自己掌控战场的能力，挖掘出自己百分之百的身体潜能。

    杜慎言在巨大兴奋的催化下，他在大脑中飞速运转，几乎将思考能力提升了五成以上，精准而全面地评估了战场态势、敌我力量对比，对自己原先的作战谋划快速作了修正。

    原本的作战谋划中，杜慎言只是想在第二场接触战，击溃神策军派出的部队。

    但现在，杜慎言决定要将眼前的执戟司铁骑全歼！

    “谁让他们用战马将我部下的尸体踩成肉泥呢？触碰我逆鳞的人，一个都跑不掉！”此时，杜慎言的狂傲之气已在体内疯狂汹涌！

    经过足足十一轮五排联战法的冲击后，执戟司的阵列发生了具大的动摇，有些零星骑兵已经不顾军令的擅自逃跑，整个阵列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这就是战场的情势点，在这个情势点将领如何抉择，会立刻产生截然不同战斗走势。

    这些情势点的发生，根本没有规律可言，全靠将领对战场形式的深度解读和感知。只有极其优秀的将领，才能在血肉横飞、噪声四起、混乱不堪的战场中，准确及时的感受到这些情势点，并根据手中的兵力、武备等作战资源，充分地利用这些情势点，争取战争走势朝着最有利己方的方向发展。

    执戟司骑兵阵列即将坍塌时，杜慎言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战场情势点：如若任由敌方败退，那自己全歼对方的意图就无法达成！

    “绝对不能让敌方就此逃脱！”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和犹豫，杜慎言果断下令左墨离都全军撤退！

    雷无水和他麾下的执戟司将士果然在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停止了溃败，如预想般紧紧地跟在且战且退的左墨离都身后，被一路引诱到了昌明坊和安乐坊之间的敦化大道上这个较为狭窄的空间里。

    此时，杜慎言早就密令张议潮悄悄带领阵列后十排将士，疾速经绕道了执戟司阵列的后方。

    待雷无水发现敌人停止撤退，重新展开新的五排联战攻势，自己可能中了敌人预先设好的圈套时，张议潮率着六百名左墨离都将士，早已在执戟司的退路上结好了阵列！

    现在，雷无水和其麾下的上千名执戟司将士，堆在在敦化大道昌明坊和安乐坊之间狭窄的空间里，面对着前、后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左墨离都阵列，进退维谷，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

    就在雷无水和执戟司将士望着敌人前后两个阵列绝望异常的时候，杜慎言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是只有在战场上通过自己的谋划指挥，一步步将强敌逼入任己宰割的绝境的将领才会有的满足感。

    此时，执戟司残余的一千多骑兵的生死，已经完全掌控在了杜慎言的手中！

    “擂鼓传令，左墨离都，五排联动，杀!”杜慎言威严地下达了绞杀敌人的军令！

    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赋予了杜慎言无可匹敌的超凡霸气！

    “咚！”“咚！”“咚！”一阵震耳的鼙鼓声随即从杜慎言身后的阵列中富有节奏地响起。

    对面的张议潮知晓鼓声所传达的军令，当即下令自己所率的另一半左墨离都将士，与杜慎言部同步施展五排联战阵法，并命令自己这边的鼙鼓也敲出与杜慎言那边相同的鼓点。

    激昂的鼓声，完美地配合着五排联战法所展开的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整个左墨离都又逐渐回到了先前在朱雀大道上的那种迫切渴望杀戮的亢奋状态。

    一些执戟司的将士一开始还大喊大叫着作一些困兽般的无谓抵抗，没过过久喊声便变成了被斩杀前的绝望哀嚎。

    整个战场，已经彻底变成了充满屠杀的修罗场！

    几轮攻杀后，执戟司将士眼见毫无还手之力，非常怪异地不约而同停止抵抗！

    这些执戟司的将士，一个个挺槊呆坐于马上，竟是任由左墨离都将士随意砍杀！甚至有些士卒在倒地被杀之前，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就是心死，这就是绝望！

    经历了噩梦般的单方面屠戮，眼见着身边同袍们一个又一个死去，这些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执戟司将士，已经彻底的被无能为力所带来的一种巨大的颓废感所笼罩，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完全不相信自己被杀的命运，还能够被自己的，拼死的抗争所拯救。

    他们在经历了亢奋、惊讶、恐惧、绝望等多种情绪的轮流折磨后，此时已经不想再有任何情绪了，他们只想休息，不管周遭是什么环境，他们就想无所顾忌地休息！

    所以整个执戟司都停止了抵抗！

    这种战争给予人的超越绝望的颓废，是任何没有经历过的人都无法体会的！

    但即使如此，左墨离都的阵型却是丝毫不乱，攻击的节奏也丝毫没有变慢，他们严格依照五排联战之法的既定顺序防御攻杀，显示出极高的专业性和纪律性。这一半得益于左墨离都平日训练所锻炼出来的良好战斗素养，另一半则是因为杜慎言在进攻时时刻注视着阵列的变化，一旦发现脱离既定阵法的趋势，便立即以极严厉的军令把苗头掐死。

    雷无水此时也很安静，他知道今日执戟司的败势已然无可挽回，因此虽然眼见着自己麾下将士绝望颓废，眼见着他们被成片的被敌方屠戮，雷厌水却站在阵列的中部，任凭旁边的数个将校一再请示，始终一言不发。

    雷无水才不想管眼前得这帮下属，在他眼中，这帮部下已经是死人了，甚至整个执戟司除他之外都已经是死人了！

    雷无水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样让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