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雷无水真正见识到了这个昔日下属的冷漠。毕竟，就在昨日之前，雷无水还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一个欣赏、拔擢过他的顶头上司！一般人，在相同的情境下，决然做不到如杜慎言般的六情不认！

    当然，杜慎言的这份骨子里透出的冷漠，作为三年老上司的雷无水岂会不知。其实当年雷无水会之所以会在点兵的校场上，从二千五百多名执戟司将士中一眼就看中杜慎言，也恰恰是因为他看中了杜慎言的这份超乎常人的冷漠气质。

    这是只有同样冷漠的人才能闻到的气质，雷无水自己就是一个冷漠至极的人，他审视过自己，认为自己能从一个市井之徒变为一步步爬到神策军的一个正四品的都指挥使，靠得就是这份自幼从市井里厮混练就的冷漠！

    而杜慎言的冷漠，甚至与雷无水后天练就的还有不同，这种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深入到杜慎言血脉当中的！

    所以雷无水第一眼见到杜慎言，就打心眼里对这个后生人有一种莫名的喜欢，这也许就是一种存在于人性深处的同类相惜的本能吧。

    “雷某就是欢喜你杜慎言这份六亲不认的冷漠绝情！听你的口气，似乎已经给那个软蛋皇帝作鹰犬了？哈哈哈，那我们的确已经是各为其主了，今日之事已无可谈，来来来，你莫要当我是曾经的上峰，我也不当你是旧日的部下，我们先亲近他五十招！”

    雷无水在此绝境中，倒是气势陡升，他这个人向来机敏，知道现在让杜慎言顾念旧情放走自己绝无可能，而从杜慎言的轻功早就冠绝神策，雷无水想从杜慎言眼皮底下逃跑就更无希望，所以干脆撒开了膀子要和杜慎言斗上一场。

    对于刀剑上的功夫，雷无水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觉得自己一对一，赢下杜慎言应该没有悬念！

    杜慎言也不愿再和雷无水啰嗦，拔出了九尺长的陌刀，右手单持，轻巧地转动手腕将刀在空中凌空劈斩两次，而后将陌刀双手斜竖于身前，刀尖直指雷厌水，双腿下蹲成马步，摆出了一个起手式。

    “稳如山岳，长空舞！”雷厌水虽然没有文化，也不知兵法，但武学造诣却是深厚，只看了一眼杜慎言的起手式，便知道起手式的名称，以及所属的刀法。

    杜慎言冷声一笑，“正是！”

    “那请杜郎看看雷某的这套刀法！”几乎是同时，雷无水也将腰间五尺长的横刀用右手拔出，在自身前方横向划动，刀尖跳动着在空中划了个半月，而后被斜向下持着，拖拽到地上。

    “婉若游龙，马踏舞！”杜审言也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的起手势和刀法。

    “杜郎的博学真的令雷某佩服的紧呐！”

    雷无水说的这句场面话，并没有得杜慎言任何回应。

    他知道雷无话多，是想拖时间，毕竟现在的长安是北司的地盘，时间拖得越久，他的援军就越可能赶来救援。

    但杜慎言岂会让雷无水的这点小心思得逞？

    叮！暗夜中爆炸出一声金属划破空气的巨响，杜慎言直接挥刀发起攻击！

    行随意动，在杜慎言决意发动进攻的一刹那，内劲便已经在他经年习武所练就的潜意识控制下在第一时间向双脚灌注，全身力量在双腿集中释放所发出的惊人爆发力，催动着杜慎言以一个异常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刺，在黑暗中化作了一条白色直线，直奔雷无水而来！

    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极短时间内，在杜慎言眼中，雷无水由黑暗中的一片不大的阴影，逐渐变大、清晰，直至能够清晰地看见雷无水拖拽于地的横刀，以及他那张既大且方又平的脸。

    两者距离只有六步时，杜慎言催动内劲，双手持刀，高举过顶，由上至下垂直劈落，刀锋携带着杜慎言疾速冲击的强劲动能，在空中沿着一条弧形轨迹，电光火石般地朝雷无水头顶直扑过去，在月刚的映照下，这刀锋宛若飞瀑从天而降。

    正是长空舞刀法中招式飞瀑挂月！

    雷无水知道，此招刀法极其刚猛，配合上杜慎言长距冲击的动能以及陌刀的锋利，如若不能将此招拆解，那他立马就会从头到脚变成两瓣肉片！

    由于杜慎言身体在极快地向前运动，所以虽然举刀时尚离雷厌水还有六步之远，但刀锋落下时，雷无水已经完全被笼罩于陌刀的攻击范围！

    眼看陌刀刀锋即将斩到头上的发髻，雷无水却是并不慌乱，眼睛一直跟踪着刀锋的走势，猛地催动内劲，力灌右臂，将拖拽于地的横刀迅速向上撩起，用刀尖朝着刀锋的来势以极快的速度直戳过去。

    横刀的刀尖与陌刀的刀锋，在空中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咣！”暗夜中爆炸出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伴随着四散飞曳的火花，杜慎言和雷无水在两刀相撞所产生的巨大后座力下，各自后退了三步。

    雷无水的一招刀法，将杜慎言势沉力猛的“飞瀑挂月”直接挡了回去。

    杜慎言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这个老上司在武艺上有着过硬的造诣，但没想到其修为之高还是超过了自己的预想。

    “马踏舞！”“鸿雁长飞！”

    大唐的刀法，都是根据战争中的实操经验概括而来，虽然门类不一，但创设者均将舞刀技艺归纳为九招，每招又有九个变化，以应“九九归一、道法自然”之理。而这些刀法的创设者，都是在战争中精于舞刀技艺，并有能力将自己亲身实践的实战刀技以及观察同袍、敌人而得的优秀刀技总结提炼，进而理论化为刀法的人。有些刀法，其创设的过程，往往不是一个人完成，而是好几代人接续根据实战经验接续改良、不断精益，才最终完成。

    杜慎言所使的“长空舞”刀法，其创始者乃是南北朝时期冉魏皇帝冉闵，原本在北方汉人中广为流传，是在那个黑暗年代汉人反抗外族侵略和压迫的利器，但冉魏灭亡后，在五胡的刻意打压禁止下，北方汉人被禁习此项刀法，导致这项惊世骇俗的刀法几乎失传。

    只有极少数的家族，将此刀法一脉相传。杜慎言所属的处州杜氏，原本名不见经传，并不是此套刀法的传承家族之一，不知杜慎言父亲有何机缘，竟能习得此套刀法，而且还把这套刀法传给了杜慎言。现下的大唐，除了此套刀法的传承者，其他武人，只有武艺精湛者，才会认得出这套刀法，但也仅仅是能够做到观其状而辨的程度而已，内中的刀法招式运用之妙，那是断然不知的。

    雷无水所使的“马踏舞”刀法，则是南北朝时由柔然传入中原的刀法，此刀法经过十数代中原武师的改进，现下已然是大唐的主流上乘刀法。河阳雷家乃是河阳府有名的武学氏族，虽然雷无水一家算是该氏族的破落户，但其祖父曾经救过族长一命，故而被破例授予全套刀法，并袭传至雷无水。

    刀法在精不在多，大唐的武人，一般只练习一项主战技，或是刀法、或是大杆、或是短枪，而且只练习主战技中的一门武艺。

    “长空舞”就是杜慎言专一练习的刀法，每一招式的每个动作，都浸淫着平日数以万计的的反复练习。

    所以杜慎言方才的一招“飞瀑挂月”，虽然看似平淡，但却承载着习武十载的深厚功力。雷厌水只一招以静制动的“鸿雁长飞”便轻巧破解，足见其武艺不在杜慎言之下。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这是“长空舞”刀法的心诀。

    虽然杜慎言的一招“飞瀑挂月”被对方轻巧化解，一股挫折感油然而生，但这样的挫折感，并不会妨碍杜慎言继续发动下一次进攻。

    “长空舞”的传人，从来不会在战斗中让自己的进攻受到自己情绪的影响而停滞，行云流水般的连贯进攻动作，是在经年练习中便已然形成的一种肌肉记忆。只要进攻一经催动，那么直到获胜、或者战死之前，都不会停止！

    又是一招“飞瀑挂月”！

    杜慎言在被雷无水用“鸿雁长飞”格挡反弹出去后落地的一刹那，没有任何停滞地第二次使出了同一招式，高举陌刀疾速冲刺着向雷无水劈将过来。

    由于此时杜慎言已有增强了十倍的灼热内劲，导致他的身法和出刀速度快得变态！前后两刀的间隔实在太短，雷无水根本没有时间躲闪回避，只能硬着头皮本能地向前斜挑横刀，再次使出“鸿雁长飞”。

    “当”，又是一声清脆的兵刃相交之声，以及一大团飞舞的火星，两人再次向后弹开。

    没有任何喘息的间隙，杜慎言在向后弹出后落地的一刹那，第三次催动内劲，使出“飞瀑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