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仁皇帝收起自己对儿子的宽厚,对待两个臣子却是十分的威严。
叶适言和岳千烛奉命再次阐述了关于科考舞弊案。不过这次不是说案件结果,而是说翻案的案件过程。
初仁皇帝看似很有兴趣的听着,尤其是听到岳千烛男办女装灌晕齐远彬,逼问他的时候,初仁皇帝放声大笑几声。
“濋儿,你的随从还真是有趣儿。”
夏沐濋吃着万里公公新送的果子,吃的正欢,只是抬头点了点头。
初仁皇帝看着夏沐濋笑着说:“不过朕更对你在上京的地牢感兴趣。”
岳千烛一怔,刚才和叶适言在汇报的时候,说了逼问齐远彬,可是没提地牢之事。圣上是如何得知?
夏沐濋低头挑着果子说,不曾抬头:“明日儿臣就让儿臣的统领进宫请父皇去瞧瞧。”
“你不带朕去?”
“地牢太血腥,儿臣受不了。”
岳千烛想起那日在地牢里看到的场景,仿佛闻到了那里的令人作呕血腥味儿。心头出现一丝恶心。
夏沐濋并没有否认自己在上京有动用私行的地牢,初仁皇帝位于高处,整个上京城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别说是藏在暗地里的地牢,就是藏在土地下有几个种子,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夏沐濋不瞒初仁皇帝,也不打算瞒他。事实上,各王在上京城都设立属于自己的地牢,只是用的人少而已。
岳千烛偷偷抬眼看看向初仁皇帝,圣上好像并不怪罪夏沐濋,反而还带着纵容的微笑。
“你们死咬齐家父子不放,不怕后来被针对?”初仁的话是说给岳千烛和叶适言说的。
叶适言道:“臣追求公平正义,不是针对某人。”
“别人可以这么解释,但你叶适言不行。”初仁皇帝看着他说:“你与薛国公积怨已久,保不齐有人说你是借着齐家对付薛国公。”
“臣确实对当年薛国公辱我先人,赶我出朝的事心有怨恨。但是臣不会是非不分。此案只涉及到舞弊的齐家父子,臣并未牵扯其他人。”叶适言从不说慌。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公事就要公办。叶适言向来分的很清楚。
这也是薛清平几次阻叶适言仕途,但就是找不到打击叶适言的证据的原因。
初仁皇帝自然是信得过叶适言,不然也不会让他去黔地辅佐夏沐濋。她看向旁边一直低头唯唯诺诺的小随从:“那你呢?”
岳千烛自然听到是圣上问自己,她抬头说:“属下——信任沐王爷。”
夏沐濋敲核桃的手一顿,拿起核桃让万里公公帮忙打开,不理会桌子前正在面圣的两位。
“你倒是信得过沐王。”
“属下是神远军的一员,自然是信得过沐王殿下。”
初仁皇帝有些意外的看着夏沐濋:“嗯——看不出来挺得军心。”
夏沐濋不理会初仁皇帝,接过万里公公给砸的核桃仁儿继续吃着。
这是岳千烛进殿以来看到夏沐濋吃的第三样东西,先是糕点又是果子,现在是坚果,都是满满的一碟。而且刚刚万里公公还吩咐御膳房给夏沐濋准备了年糕饼和鸭子汤。这夏沐濋还真是好胃口,这是把没用过的早饭全都要吃回来的意思。
再看初仁皇帝并不忌讳夏沐濋就在庆华殿这么吃喝,就好像夏沐濋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在这讨着零食一样,纵然他不回自己的话,也无所谓,这架势可谓是百般的纵容。
初仁皇帝见万里公公不用再敲核桃,变让他拿起纸币准备拟旨。
“尔等是翻案功臣,于朕而言是救了朕的忠臣,于天下而言是还了天下读书人的公道。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岳千烛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下意识的咽了咽喉咙。
叶适言原本是等着岳千烛先说,但是看她没有动静,自己率先开口:“臣在黔地推行土地改革,可是改革之路重重受阻,遂请圣上准臣改革之权。”
“哦?是什么改革连叶大人都无法推动?”
叶适言如实说:“黔地山林为主,产粮不足,年年要引进他地粮食。如今神远大军驻扎黔地,对黔地粮草消耗巨大。臣裕改掉一半的山地用于梯田种植。可是林业乃黔地多年种植根本,不易轻易改革。黔地百姓,各地乡绅以及各州府官员,响应之人不多。所以臣想向陛下讨一改革之权,让臣的改革可以承圣上言。”
让土地改革不再是黔地的事,让土地改革是圣上言,反对之声就会减弱许多,叶适言的推行就更顺利一些。
“叶大人可有改革详细计划?”对于民生,初仁皇帝可不是给个赏赐那么简单。
叶适言从袖子里掏出宣纸,呈向圣上:“计划在此,请圣上过目。”
既然是来请旨的,叶适言肯定会做好完全的准备。
万里公公接过来,递交到初仁皇帝手中。
初仁皇帝看着计划,大体与叶适言所言相同,只是多了更多改革具体实施的细节。他收起计划,面向叶适言说:“此计划即使是承沐王之命,也可实施,为何来找朕?”
叶适言回答:“因为沐王爷不同意臣。”
“哦?”初仁皇帝诧异,随后呵呵的笑着:“原来你最大的阻力就是黔地的王。”
“正是!”
这才是真正的有趣。臣子费劲心力给自己的主子谋求更多的粮草和更好的建设,可他的主子不同意。
“濋儿可是对这个计划有什么意见?”初仁皇帝问。
此时的夏沐濋刚刚吃完一盘的坚果,正在用手帕擦嘴,擦后放下手帕说:“没有意见,这改革计划好的很。”
“那你为什么阻止?”
“因为儿臣将粮草买卖外包了。”夏沐濋说的那叫一个坦然。
叶适言今天第一次微微的叹气。
“买卖?外包?”初仁皇帝很久没有听到这些词了,更想不到这话是从夏沐濋嘴里说出来。
“嗯。”夏沐濋双手拢在袖中说:“儿臣和杜含秋商量了个买卖,反正黔地的粮草是要买的,就将一半的粮草买卖权给了叶适言,他呢就给儿臣最低价。”
这——果然是夏沐濋和杜含秋做生意的风格。
“这——”初仁皇帝看着一样的万里,仿佛再说:这孩子怎么了?
万里公公只能干笑,心里只能安慰自己:挺好,孩子会做生意了。
“杜含秋?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巨富?”初仁皇帝问。
夏沐濋点头说:“不是传说,他真的是巨富。”
杜含秋的巨富,估计有三分之一都是来在夏沐濋的便利条件。
叶适言拱手道:“沐王爷不能与杜老板毁约,所以阻止了臣的改革。”
好一个信守诺言!
初仁皇帝故作为难的说:“那朕是不是要为你们沐王爷的约定,也阻这场改革?”
夏沐濋摇头说:“父皇随便定就好。叶大人的改革有了父皇之命。儿臣就不能抗旨,与杜老板的约定只能作废了。”
好一个釜底抽薪!
敢情夏沐濋在这等着呢。
初仁皇帝反应过来,呵呵的笑着:“你们沐王爷还真是良苦用心。行啊,朕准了。”
叶适言刚才还在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这个时候夏沐濋还来吓他。叶适言就算胆子再多,也经不起。
看万里公公拟完旨,初仁皇帝问着叶适言:“你怎么不让朕将你调回上京啊?”
夏沐濋身体前倾,这个问题他也很好奇。
叶适言笑而不语,站在了一侧。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东西说破就失去了意义。
“钱三两。”初仁皇帝点着岳千烛的名字。
岳千烛其实一直紧张着,听到圣上叫自己的名字,颤抖道:“属下在。”
初仁皇帝问道:“哪的人?”
“黔地。”
“黔地哪里?”
“淮——淮州府。”
初仁皇帝咀嚼着这几个字:“淮州府——曾经人杰地灵之地啊——只可惜——”
夏沐濋从岳千烛紧张的脸上扫过,看向初仁皇帝说:“父皇在可惜什么?”
岳千烛的指甲快掐到手心的肉里。
初仁皇帝回忆说:“可惜再好地方,出了叛国之人,可就都不好了。”
叛国之人,淮州岳家。初仁皇帝在打江山的时候,淮州府鼎力相助。所以听到岳家叛国的消息,看到岳家叛国的铁证,他是失望大于震惊。时至今日,依旧失望至极。
“圣——”
“父皇!”夏沐濋及时高音打断和掩盖岳千烛,继而说:“父皇认为岳家可惜?”
初仁皇帝说:“是岳家可恨。淮州府可惜。”
夏沐濋恍惚,身体好些站不稳。心里已经知道了圣上的大意,他认准了岳家叛国谋反,所以不会有翻案的可能。
夏沐濋说:“儿臣那时病重并不知晓岳家的家难。听闻他们是自刎而死?”
“是畏罪自杀!”初仁皇帝将手旁的茶杯推了出去。想起这事,他已经怒火难停!
“不!他们不是!”岳千烛不知哪来的勇气,反驳之音脱口而出。
万里公公惊愕,叶适言诧异,夏沐濋皱眉。
初仁皇帝紧盯着这个小随从,呵斥:“你这是为叛国人说话!”
岳千烛被吓到,腿一软,跪倒在地!
“属下——属下——啊!”
岳千烛的衣领被抓起,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夏沐濋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眼神里是满是怒火。
“钱三两!所有人都知道岳家女儿与本王有仇怨,你现在居然为岳家说话!”夏沐濋冷哼道:“要不是本王查过你的身份,本王还以为你是岳家人呢!”
岳千烛看着夏沐濋,心里胆寒,随后被他狠狠的摔在地上。
提到岳家,夏沐濋就会失态。
这一点初仁皇帝了解,万里公公心疼。
此时初仁皇帝已经没有了刚才刹起的愤怒,看着原地站着,努力克制自己怒气的夏沐濋,微微叹气。
岳家虽是叛国,最后还是被镇压下去。可是留在夏沐濋心中的伤痕,这辈子却是无法抹去。
叶适言了解一些夏沐濋与岳家小姐的过往,看到愤怒的夏沐濋,看到惊慌的钱三两。心有余而力不足。
岳千烛趴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也听不见,心中只有一种求救的声音:爹,娘。女儿怎么办?
不忍岳千烛受罪,叶适言站出说:“岳家虽然叛国,但在淮州府根深蒂固。钱三两出身淮州府,对其一定的好的看法不足为怪。还请圣上和沐王爷对钱三两的口不择言,恕罪。”
“口不择言?”夏沐濋哼声:“我看,是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吧。”
夏沐濋的声音入了岳千烛的耳朵里,岳千烛缓缓坐起来,重新跪了下去,声音嘶哑道:“沐王爷觉得属下是脱口而出便是脱口而出。”
“倒是不隐瞒啊!”夏沐濋此时的心情差到极点。
“属下的命都是沐王爷的,没什么好隐瞒。”岳千烛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有一命还一命。自己的命早就决定让夏沐濋任意宰割。
夏沐濋回身看着突然没有了生机的岳千烛说:“这么说来,本王今日杀了你泄今日之愤,你也心甘情愿了?”
岳千烛抬头看向夏沐濋,眼神中是放弃和死灰一片。只要夏沐濋要她的命,她就给。今日见圣上,她虽为开口,但也知道圣上之意,更深一步知道夏沐濋的想法。
翻案没有可能了!真相永远埋在了淮州府的那片土地。
夏沐濋冷笑,还真是执着。
“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说罢,夏沐濋抽出别在腰间的出岫扇,手指用力摊开扇面,手腕转动,边缘最锋利的刀刃直至岳千烛的喉咙。
岳千烛淡定且坦然的接受死神的降临。
“王爷!”
“殿下!”
就在夏沐濋的扇面快划破岳千烛的脖颈时,身后响起初仁皇帝的声音:“住手!想让庆华殿见血吗?”
这里是庆华殿不是沐王府,不能肆意枉杀。
夏沐濋的扇子停住,再往前一毫,岳千烛必死无疑。
“濋儿,放下扇子。”初仁皇帝很是耐心的说。
夏沐濋神情冷漠,他看着岳千烛不曾退缩的双眼,握紧扇子收力回来。
初仁皇帝说:“叶大人说的对,岳凌生前乐善好施,博一些美名也是正常。虽然叛国铁证如山,朝中不还是有人不可置信嘛。”
夏沐濋转身看向初仁皇帝一言不发。
万里公公了解夏沐濋,知道跪着的人的姑娘身份。觉得自己是时候打个圆场,走到前面说:“看这随从年纪小,估计也不知当年事。圣上和王爷都不要动怒。老奴在京县衙门见过他,心思单纯,就是心直口快罢了。依老奴看,钱三两吓的不轻,估摸着都忘了要向圣上讨什么恩德。老奴觉得这孩子不错,能让三殿下带在身边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万里公公看了夏沐濋一眼,继续对初仁皇帝说:“不如老奴帮这孩子讨个封赏。今日他的鲁莽就用这功勋顶了吧。还请圣上和三殿下不要追究这个孩子说错话了。”
拿功勋讨个不受责罚,看似浪费了功勋,实则是救了岳千烛一命。
夏沐濋不说话,初仁皇帝摆手让万里公公这么办了。
岳千烛被叶适言扶起,脑子里有空白也有惊愕还有后怕,那一瞬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这一瞬又幸亏自己没死。她还有希望,还有为父母翻案的希望。
从庆华殿出来,岳千烛依旧无力,由叶适言扶着才勉强向前走去。
夏沐濋站在殿外台阶上,看着虚弱的背影。
万里公公走出来:“三殿下,您刚才急了。”
“不急,她就死了。”不是死在夏沐濋的扇子下,而是死在圣上的盛怒下。
“万里叔叔,这次是我输了。”夏沐濋无奈告别万里公公,走下台阶。
万里公公不懂夏沐濋何意,低头想了想,突然震惊。
他想到了让自己可以惶恐半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