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醒听到顾景琛的名字, 微微讶异地瞅了栗栀一眼,然后他就回握了下顾景琛的手,彬彬有礼地笑说:“你好顾先生,我叫庄醒, 是栗栀的朋友。”
朋友。
他还是见她第一次跟男性朋友这么相谈甚欢。
顾景琛的唇边浮着不失优雅的笑, 手上的力道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
庄醒翻转了下被顾景琛轻微捏疼的手, 然后笑笑, 把手抄进了兜里。
顾景琛保持着适度又疏离的微笑,问庄醒:“庄先生不介意我带学妹去谈事情吧?”
庄醒挑挑眉, 失笑说:“当然。请便。”
栗栀一听顾景琛有事要跟她谈,在顾景琛转身后二话不说就乖乖跟了上去。
他走到嘉宾稀少的区域, 刚停下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 后背就贴上来了一颗小脑袋。
栗栀慌忙退开一步, 涨红了脸小声道歉。
因为他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栗栀只能尽量跟上。
结果自己走的太快了,导致前面的他突然停下来时, 她没刹住车。
顾景琛的脊背在她撞上来的那一刹那绷紧。
他转过身, 垂眼盯着脸颊微红的她,脸色冷沉。
顾景琛刚想开口说道她瞎跑的事,酒会的司仪就突然上台,对来宾笑容满面道:“美酒再好,配上音乐才算完美。”
随后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就上台坐到了在灯光下崭新发亮的三角钢琴前,开始弹奏起来。
简单流畅的曲调响彻宴厅, 却中和不了这一隅的低气压。
在温暖动听的钢琴旋律跳动时, 顾景琛开口冷淡地问栗栀:“我带你来这儿, 是让你跟别的男人相谈甚欢的?”
可并没有藏住酸意。
栗栀仰脸瞅着他,只觉得他在对自己擅自离开的行为不满和生气,于是想要试图解释:“我只是有点饿,去吃了些东西,和庄醒能在这里遇见是意外……”
顾景琛无声地冷笑了下。
什么叫“和庄醒能在这里遇见是意外”?
在别的地方遇见就不是意外了?
“你觉得你没错是吗?”
栗栀摇头,轻声道:“我错了。”
“不该离开你半步的。”
顾景琛本还觉得她认错认得很敷衍,一句“我错了”就想让他消气,听到第二句话时,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记住你说的话。”他硬邦邦地命令。
“好。”
台上的小女孩儿已经快要弹完一首曲子。
顾景琛瞥眼间掠过她半露的香肩,脑子里又闪过她跟那个叫庄醒的面对着面聊天说笑的场景,男人的薄唇牵直,提起步子朝舞台一侧走去。
栗栀很乖顺地当他的小尾巴。
到了舞台的一边,顾景琛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将衣服脱下来,随手给栗栀披上,动作随意地像是他找了个衣架子挂衣服似的。
这样一来,刚好把她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盖住。
然后他就上台坐到了钢琴前的双人琴凳上。
顾景琛扭脸对小女孩说了句话,从栗栀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很温和,嘴角带笑地跟小孩子交谈。
然后小女孩儿就乖乖坐在旁边,充当一个聆听者,顾景琛的手触到钢琴的黑白键,新的旋律响起。
而在他弹出第一句乐谱的音符时,站在他身后的栗栀就僵愣在了原地。
他弹的是……《月》。
是她两年前原创的那首小提琴曲。
他居然改成了钢琴曲谱弹了出来。
栗栀恍神,魂不守舍地盯着他宽阔的后背发呆。
心底如有巨浪在翻滚,又宛若是烈火在灼烧,让她无法形容那种复杂的感受。
栗栀忍不住想,他既然知道这首小提琴曲,那会不会和楠楠还有潘逸一样,对gladys也很关注。
这首《月》的曲调平缓温和,像是山涧溪流,汩汩流淌着,有种舒适从容的沁人心脾的感觉。
会让听众在认真聆听这首曲子时想起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因为栗栀当时就是为了纪念母亲和姥姥创作的这首小提琴曲。
而此时,被他用钢琴重新演绎出来,和小提琴版存在表达上的差异,却又有着说不上来的异曲同工之妙。
顾景琛弹完一曲,没能起身。
因为小女孩儿揪着他的衬衫衣袖奶声奶气地央求:“哥哥再弹一首。”
被叫做“哥哥”的顾景琛嘴角轻翘,对小朋友说话格外温柔的他低声问:“弹什么?”
小女孩儿眼巴巴地等着他弹新曲子,只道:“都好。”
这个小孩是今天酒会东家孟老夫人的曾孙女,也是孟老夫人在曾孙辈最爱的一个孩子。
顾景琛刚才上来弹钢琴是作为后辈表达一下对孟老夫人的敬重。
至于他为什么选了这首《月》,除了这首曲子的寓意很适合献送长辈之外,他不否认他有私心。
小姑娘想让他再弹一首,顾景琛就又弹了首。
一首充满着淡淡悲伤气息的舒缓钢琴曲。
他修长的手指在钢琴的黑白键上轻快地游移,一个个跳跃的音符变成一段忧伤的旋律。
轻轻的,像是暗夜中不易察觉的微风,透过衣服侵入皮肤,钻进骨髓肆意占有,然后才会让人感觉到挥不去的孤独和冷感。
栗栀杵在台下,盯着他的后背视线模糊。
她偏过头,望向远处,视野又渐渐清明起来。
胸腔里的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失控。
栗栀快要忍不住多想。
她总爱多想。
偏偏这次,她不敢了。
肩上披的藏蓝色西装外套透着清冽山泉的味道,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她的周身,将她包裹起来。
顾景琛被小女孩儿牵着手走下台。
小女孩儿还在夸顾景琛刚才弹的曲子好好听,顾景琛蹲下身,淡笑着问:“哪首?”
小姑娘眨巴着漂亮纯净的眸子,很诚实地回答说:“都好听。”
“哥哥,这两首钢琴曲的名字叫什么呀?我回去也要学。”漂亮的小孩认真地说。
顾景琛话语平静地告诉她:“第一首叫《月》,是一位叫gladys的小提琴家创作的,钢琴的谱子是哥哥自己改的,你想学的话回头我把乐谱发给你爸爸。”
“好呀!”小女孩儿高兴地扬了语调,然后又奶声奶气地问:“那第二首呢?”
顾景琛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长发,温声说:“第二首曲名叫《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只有五岁的女孩完全不需要翻译,很快就把正确意思说了出来:“你离开的真相。”
顾景琛笑道:“翻译对了,真棒。”
栗栀立在他们旁边听着这段对话,她满脑子都是,顾景琛对小孩子原来这么温柔。
那以后他当了爸爸肯定也是个温柔宠爱孩子的好爸爸。
正神游天外地胡思乱想着,她突然就被小女孩说出口的曲名给拉回思绪,心口蓦地滞了下。
栗栀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自己知道这首钢琴曲,自然也就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可还是在那道稚嫩天真的嗓音准确报出曲名的那一刻心惊了瞬。
栗栀心慌意乱,急忙开口轻软地对顾景琛说:“学长,我去趟卫生间。”
顾景琛抬眼看向她,眸色沉邃而平静,他低声“嗯”了下。
栗栀立刻转身迈步快速离开。
栗栀还是忍不住多想了。
她在去卫生间的这个过程中,满脑子都是顾景琛是不是在对她当年一声不吭就出国耿耿于怀,所以才故意选这首曲子,旁敲侧击地问。
可是……她并不敢确定。
她还是更倾向于,他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们现在是上下级关系,非要掰扯,也只剩下了仅有的老同学情谊。
他没理由会这么关心她的过往。
栗栀的心情有点说不上来的烦闷和低落。
她慢吞吞地在洗手台前洗干净手,然后烘干,走出卫生间。
他的外套她刚刚在上厕所时就拿了下来,这会儿规整地搭在她的手臂上,打算还给他。
栗栀重新进了酒会的会场,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刚才那个小女孩儿。
她穿着漂亮的白纱裙,柔顺的头发上戴着一顶钻石王冠,像极了精致的小公主。
她笑的那么开心,眉眼弯弯的,左右手分别牵着她的爸爸和妈妈。
这个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让栗栀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她。
她也曾经享有过这样的幸福和快乐。
但,很遥远了。
遥远到如果不是她亲眼见到另一个女孩儿现在正经历着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幸福美满,她都无法从这二十几年的众多记忆中把这样的美好片段扒拉出来。
小姑娘扭脸看到了栗栀。
她冲她扬起一抹灿烂又阳光的笑。
栗栀似乎见到了5岁的自己在对即将25岁的自己笑容明朗。
她的眼眶泛热,鼻头发酸,却还是尽力冲她也笑了笑。
小女孩松开爸爸妈妈的手,朝栗栀蹦跳着跑过来。
她停在栗栀面前,像是变魔法似的,伸出手摊平掌心,小小的手心里放着一块大白兔奶糖。
小姑娘笑容单纯干净,童稚的嗓音很清脆,对栗栀奶软奶软地说:“姐姐,吃糖。”
栗栀几乎要掉下泪。
她没有接这颗糖,只是话语轻软回小女孩儿:“你留着吃。”
小姑娘摇摇头,非要把糖塞进她的手里。
栗栀最终只能收下。
她捏着这块糖,问小女孩儿:“为什么非要给我糖吃?”
小女孩儿笑了。
这题她会!!!
然后就乖巧地回答说:“因为,姐姐特别。”
栗栀没有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但心情似乎好了些,笑着说:“谢谢你,还有你的糖。”
小姑娘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栗栀手里捏着糖,回到了顾景琛身边。
他正和凌谦还有封白说着话,见她回来了,便对另外两个人说:“不呆了,走了。”
说完径自和他们碰了下酒杯,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水,把空杯放到桌上,转身要离开。
封白急忙问:“明晚约吗?你都好久没跟我们聚了。”
顾景琛回:“再说。”
这句话说出来,封白就知道几乎不可能了。
等顾景琛和栗栀走出一段距离后,凌谦说封白:“你约他不看时间的啊?”
封白说:“那我干脆预约时间吧。”
凌谦无语,过了片刻,才提醒封白:“明天,11月的第一天,是栗栀的生日。他能跟你约就怪了。”
.
顾景琛和栗栀从会场出来后,正在电梯前等电梯上来,栗栀就把手中的外套递给他,“学长。”
顾景琛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很淡:“穿上。”
栗栀愣了下,没说什么,乖乖地展开衣服,做好了要给他穿外套的准备。
顾景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很无语地提醒:“你穿。”
栗栀怔忡住,保持着要给他穿外套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
他在踏进电梯的同时丢给她一句:“省的再着凉发烧,耽误工作。”
然后转过身,手放在感应区的门边,没好气道:“还愣着不进来。”
栗栀这才回过神,连忙钻进了电梯。
她停在他的身侧,慢吞吞地穿上了他的外套。
毕竟要十一月份了,天气干燥又寒冷,而她只穿了件礼裙,在屋内没什么感觉,出来后冷气直接就从四面八方入侵进皮肤。
栗栀还以为顾景琛会让她开车送他回去的,毕竟他喝了酒,没办法开车。
没想到两个人出去后,开了车杨枫已经在等他们了。
栗栀随着顾景琛上了车。
终于要回家休息了。栗栀剥开糖含进嘴里,心想道。
只不过这样一来,因为穿礼裙而换下来收进袋子里的衣服和鞋子就没办法从他开来的车里拿回家了。
——
栗栀去卫生间的时候。
顾景琛从兜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来,给了小女孩,告诉她:“一颗你自己留着,一颗给刚才站在这儿的那个姐姐。”
小女孩儿脑子里住着十万个为什么,问:“为什么要让我给姐姐呀?”
为什么哥哥自己不给呢?
顾景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半真半假地说:“哥哥和姐姐吵架了。”
小姑娘又好奇地歪着脑袋问他:“所以哥哥是想哄姐姐吗?”
顾景琛有点憋屈地“嗯”了下,而后唇边浮出一抹很淡的笑,说:“想哄她。”
小女孩儿好像理解了,点点头。
然后思维跳跃的小脑袋瓜微微一转,换了个话题继续追问:“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姐姐呀?”
“这里有好多姐姐呢,不跟哥哥吵架的也有呀!”
顾景琛无奈轻笑。
因为——
“她对哥哥来说,是最特别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