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醒山将折子捡起来，仔仔细细的又阅看了一遍，才阖上，恭敬的用双手呈回书案之上。

    裴醒山拱手，声音还算镇定道：

    “禀陛下，臣不敢妄言。

    臣当年为母亲请封诰命时所呈报给陛下的身世，只是臣所了解的。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恕臣无知，请陛下明察。

    若真相当真与臣所上报的情况不符，臣甘愿领罚。

    不过——杀人灭口这件事，臣敢以性命担保，绝非臣所为。”

    裴醒山这次学聪明了，没有一开口就先否认了那折子上写的内容，而是先将自己摘了出来。

    而且，他这次也抱了彻底将老太太舍弃的心思，因此，话语之中，隐隐有自己也是上当受骗的被害者之意。

    赤宣帝面色稍缓。

    其实他也不太相信裴醒山能做出杀人灭口这等蠢事来。

    国公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是明白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而怎么做，反而会对自己不利。

    不过……

    关于国公府老太太的身世这件事，却是另当别论了。

    一君一臣有问有答，一旁的老太太却是听的云山雾罩，忙悄悄伸手扯了扯裴醒山的衣袖，低声问道：

    “世忠，你与陛下在说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多年来在国公府后院中作威作福的老太太，早就被磨掉了谨慎与警觉，根本没有觉察出儿子言语间的无情与冷酷。

    而且，关于她身世之事，自从她自以为将所有知情人都除掉以后，就彻底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以为再不会有人提及了。

    裴醒山倒也未甩开她的手，只淡淡道：

    “母亲，陛下面前，不得喧哗。”

    “嘿！你这孩子……”

    没等老太太又端出长辈的架子来，就听前方传来赤宣帝极具威严的声音：

    “裴老太太，朕有一事要问你，你在被纳入国公府之前，究竟出身何处、父母何人？！”

    “啊？”

    老太太一愣，万万没想到圣上竟会问起这事儿来，一时有些语塞，竟是想了半天都没能回答的上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因为编造出来的身世，总归没有真实的身世要记得牢靠。

    当年裴醒山为她编造出的那一套身份，自宫里派人来问话之后，她就立刻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她若是能记得起来才怪！

    赤宣帝冷笑一声，不无嘲讽道：

    “怎的，年纪大了，连自己曾经家住何处、父母何人都给忘了？”

    老太太忙点头附和道：

    “对对，陛下说的极是，老身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竟是连这等事啊，都想不起来了呢！”

    “那朕帮你想想，如何？”

    赤宣帝缓缓道：

    “还记得红尘阁吗？那正是你母亲生活、以及生你、养你的地方。

    红尘阁是风月之地，其实在那之前，你母亲的出身并不差，她是一户普通百姓家出身，做一点小生意，家里虽然并不富裕，可比起那些贫困之人来，却是要好的多，可谓有吃有穿。

    不过，因你母亲生的颇有几分姿丨色，及笄之后，一时被许多公子哥儿所追捧。

    可惜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她竟选了最为薄幸无情的那一个，然后毫不意外的，被对方给抛弃了。

    在被人所追捧时，她享受到了以前从未享受过的生活，挥金如土、骄奢淫逸。

    以至于，在被人抛弃之后，她已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家中，继续过那‘苦日子’，竟是自愿入了青楼、自降为贱籍，只为继续享受着富贵荣华的生活。

    而且，她坚信，凭借她的美貌，定然能够有一位有钱人来将她赎出去的。”

    裴醒山听的心下一沉，万万没想到赤宣帝不仅派人提前调查了此事，还挖的这么深，连老太太母亲的过往，都被挖了个底朝天！

    老太太听的愈发迷糊。

    因为，这些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当然，老太太的母亲也不会将自己这些小心思、以及那些被人戳脊梁骨的过往说给老太太听的。

    赤宣帝继续道：

    “她等啊等啊，盼啊盼，终于，有一位关系与她不错的富商好像爱上了她，并对她说，只要她能为自己诞下一个儿子，他就会为她赎身，纳她为妾。

    因为富商虽然已经娶妻，可奈何妻子生个三个，个个都是女儿，底下的姨娘们所生的，也全部都是女儿。

    你母亲自是欣然答应，偷偷换了那可以避免怀孕之药，很快便有了身孕。

    不过，待生下来之后，才发现，竟还是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就是你。”

    老太太张了张嘴，急忙想要否认，但赤宣帝却并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那富商得知此事之后，竟是立刻翻脸不认人，你娘是个千人枕的，还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呢。

    于是乎，扔下你们母女，再也没有来过。

    你娘抱着你去寻那富商所住之地，闹了几次，结果都是被人给打了出来。

    你娘无法，只得带着你重新回到青楼，你也是在青楼之中长大的。

    后来，在你挂牌接客之前，你遇到了裴爱卿的爹，被他纳入国公府，这才彻底脱离了红尘阁。

    之后，你将你娘从青楼中赎出，给了她几个下人和一笔银子，将她远远的给送走了。

    后来，她病死在了外头，连身边的下人，也随之全都消失不见了。

    对了，虽然你娘的真实姓名朕已无法追溯，不过，你娘有个花名，叫做‘绿萼’，是也不是？”

    听完了赤宣帝这长长的一段话，老太太已是面容惨白、呼吸急促。

    闻言，立刻拼命摇头否认道：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再傻也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承认。

    当年欺骗了老国公说她是被人拐了卖去的，是因为她怕老国公因此而不要她。

    后来她欺骗了赤宣帝，是她为了能够让自己坐上一品诰命夫人的宝座、享受俸禄。

    而如今，她继续撒谎，则是为了保命。

    毕竟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赤宣帝冷冷的反问道：

    “那是怎样的？”

    “是、是……”

    老太太急欲为自己辩白，可脑袋却像生了锈般，什么言词都想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