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30
身旁的青年已经睡过去了,额头布着一层细小的汗珠。
顾承铎以为青年会一直嘀咕个不停,现下安静起来倒是让他突然有些不习惯。
上高中那会,顾存简直是只麻雀精,哪怕他不理顾存,顾存也能没话找话,在他身旁底气不足的小声嘀咕。
顾存总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喜欢说他养的那只无毛猫,那只猫叫斯克芬思,喜欢霸占顾存的枕头,抱着顾存的脑袋睡觉。
后来那只猫被容衍淹死在浴缸里,顾存哭了一个月,硬是把眼睛哭出了玻璃体浑浊。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说这些细碎的小事了,。
顾承铎侧头看着聂存,聂存抱着膝盖睡觉,脊背向上弓着,因为太瘦的缘故,脊柱很明显的凸起,把后背处的衬衫微微顶起来。
这个人真是和顾存一样傻,居然能坐在他身旁和他谈笑风生。
虽然傻,但顾承铎还是忍不住看他,微冷的眼神从他凸起的脊柱划过,最后停在聂存左耳处的耳洞上。
那是一个很小的耳洞,不易察觉,却让顾承铎身体一震。
聂存睡的不踏实,眯了一会后就眼神涣散的醒过来了,他仰头打了个哈欠,一片寂静中,耳旁突然传来低沉的声“你左耳怎么有个耳洞”
聂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些好笑“你这人,我和你说话你不理我,现在我不理你,你倒是开始没话找话了。”
他抬手摸上左耳的耳垂“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寺庙的主持说太漂亮的小孩不容易活,眼睛附近带点伤才能活得好,我妈妈就给我扎了个耳洞,又拿着针在我眼角旁划了一下,双重保险。”
顾承铎嗯了一声。
聂存有点不满“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嗯一声,是不是不太公平”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扯了扯顾承铎的衣袖。
非常连贯的三小下。
这扯衣袖的节奏简直是深入骨髓的熟悉,顾承铎头皮发麻,灵魂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不由自主的开口“那能说什么”
聂存也一愣,抬手摸了摸脑袋“要不然我给你背一遍现代美术史”
顾承铎面无表情“有人给我背过。”
聂存对那个人肃然起敬这得是在多么无聊的情况下才会对着这么一个人背诵现代美术史
聂存摸了摸鼻子,郁闷开口“你这人好无趣。”
屋子里很闷热,顾承铎解开西装扣子,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
聂存抱怨“你看,你又不说话了,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么”
顾承铎冷冷开口“你说过我无趣。”
聂存笑了一声“你还挺记仇,咱们还是说点什么吧,我快要晕过去了。”
“那你说,我听着。”
聂存长叹一声“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怕烟囱,那个烟囱很高很高,我爬到了最顶端,看了一场很美的日落,我从来没有离天空这么近,似乎那些火红的云彩马上就要落在我头上了。”
顾承铎静静听着,聂存继续说道“我看完日落,想下去的时候发现烟囱离地面那么高,我整个人都晕了,嘴里泛酸,身体发抖,只好在烟囱顶上过了一整夜。”
顾承铎眉心微动,破天荒接了聂存的话“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了呀。”
聂存歪着头,不太确定的说道“好像是有人走上来接我,好像又没有,一个梦嘛,当然记不太清楚啦。”
“对啦,你爬过烟囱么”
顾承铎淡淡说道“爬过很多次。”
聂存一惊“你真不像个会爬烟囱的人。”
“站在高处,可以看见更多风景。”
“你不害怕么”
“不会。”
“那你自己爬还是和朋友一起爬”
过了一会,顾承铎开口“和朋友一起爬,他胆子小,爬到高处下不来,我要爬上去接他。”
“哈哈哈,那你们怎么下来的”
顾承铎顿了顿,看了一眼聂存的笑脸,说道“一直哭,躲在我身后不敢睁眼。”
聂存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那朋友简直跟猫一样,爬到高处下不来哈哈哈”
笑够了之后聂存把支起的腿伸展开,稍微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膝盖,他无力的倚着墙壁,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鬓边的碎发也被脸上的汗水打湿黏在雪白的皮肤上,看上去十分病态。
他笑完了之后发现自己虚弱的厉害,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他心里一紧,闭上嘴巴和眼睛倚着墙壁,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等人来。
顾承铎也被这屋子闷出了汗,他抬手解开了衬衫纽扣,随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青年,这个青年又闭着眼睛睡过去去了,他的睫毛长长的,轮廓和五官都过分精致,像个会呼吸的昂贵的人偶。
一片寂静中,走廊终于传来了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聂存虚弱的睁开一只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头一松,聂存再也坚持不住,脱力的向旁边栽了过去,额头磕在了旁边那位倒霉蛋的肩膀上,放心的晕了过去。
换锁师傅打开门时,顾承铎已经整理好仪容,因此众人进来后看见的顾承铎依然那么从容不迫,没有半分狼狈,倒是倒在他肩膀上的青年面色惨白,情况十分不妙。
在别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丰已经从人群后面冲进来,一把将顾存抱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氯化钾抖注射液,抖着手敲开六支一股脑灌进聂存嘴里。
去了一趟医院,又补了点钾,六个小时后聂存终于醒来了。
两个人在医院过了一夜,早晨醒来聂存精神恹恹的,躺在病床上吃无糖蛋糕。
林丰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讲了一遍,在知道他在秘密空间里相处六小时的那个人是顾承铎后,聂存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代入了一下顾承铎的视角旁观自己的行为,真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傻子,又愚蠢又可笑,这简直如鲠在喉,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林丰对这一切丝毫不值钱,还在一旁揶揄聂存“这就是吊桥效应啊,两个人处在特殊环境里,很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
“一个是霸道总裁,一个是身世可怜的男主和女主,因为一场意外戏剧性的相遇,从而产生了爱情的火花,我小时候看的电视剧了都这么演的。”
“这不叫爱情剧,这叫恐怖片。”
聂存回到心神不定的回到容家,悄声问林丰顾承铎走没走,林丰暧昧的笑着“早就走啦,怎么心里还惦记人家呢”
聂存揉揉额头,没有搭理林丰的调侃。
从医院回来后容衍居然过来看他,这简直不可思议。
容衍还给了聂存一大束鲜花,聂存闻了闻,笑着说道“我很喜欢百合,谢谢。”
容衍还是第一次来这个房间,把花给了聂存后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两眼。
聂存居住的地方总是非常的整洁的,这一点和顾存很像。
比起顾珏那中外在的相似,容衍更喜欢聂存这一中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像。
他本人对这件堪称完美的替代品非常满意。
至于容貌上的不相似压根不是问题,他会给聂存很多钱,让聂存整容成顾存的样子。
他越想越兴奋,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在餐桌上给了聂存一张银行卡。
金色的银行卡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这是国际银行的贵宾卡,存款额度要达到八位数。
聂存接过这张小卡片,轻轻的摸了摸,充满疑惑的问容衍“您为什么要给我银行卡”
容衍漂亮的脸蛋绽开了一抹甜甜的笑容,声音也像掺了蜜糖一样甜,用一中理所当然、断定他人不会拒绝的语气说道“你很像顾存,就是脸不太像。”
聂存心中有中不好的预感,果然,容衍笑盈盈的说道“顾珏一开始的长相也不是很像顾存,他就是后来整出来的,你的底子比他好,整出来后会更像呢。”
这简直太荒诞了
聂存大脑空白了一秒,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色郑重“可我从来没想过整容,我不想改变自己的样子,也不想成为别的什么人。”
容衍脸上的笑容褪去了,他显然有点不耐烦,无所谓的说道“没关系,我已经预约了技术最好的医生,明天我会带你做检查。”
这简直太荒谬了,居然有人为了怀念一个死去三年的人,而不顾一个无辜人的意愿改变去他天生的容貌。
聂存缓缓说道“难道我的想法和意愿就一点也不重要么”
容衍笑了一声,他今年刚满十八岁,嗓音还是清脆的少年音,还有一中天真的感觉,他不假思索的说“你知道那张卡里有多少钱么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我这是为你好,只是稍微改变一下你的容貌而已。”
聂存说道“我不愿意。”
容衍不耐烦了“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想法和意愿,你是我什么人”
聂存满腔的愤怒都在这一句话里化为飞灰,只剩下满腔无法言说的寒冷和惊恐。
他的三观在顾承铎那里碎掉了一次,现在在容衍这里又要彻彻底底的碎掉一次。
他们都不拿他当人看的。
轻易就可以打算他的骨头,轻易就可以改变他的外貌,只因为他是蝼蚁一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聂存感觉自己的灵魂飞远,停在高空某一处俯视自己,他听见自己怪异又僵硬的声音。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容衍很满意的点点头,把那张银行卡放进了聂存的手心里,看见聂存脸色惨白,还安慰他“放心,我给你找了最好的医生,这卡里有很多钱,如果我将来不喜欢你了,你也会有很好的生活。”
真是不可理喻。
聂存点头,转身走出了餐厅。
聂存走出餐厅后,老管家说道“小少爷,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的。”
容衍说道“反正他也瞎了嘛,又看不见自己的脸。”
老管家说道“他只是暂时性的失明。”
容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暂时变成永久就好啦。”
整容这中事也不是立刻就能整的,聂存上午抽了许多血,做了很多检测后回去等结果。
下午去面诊,医生拿着一把冰冷的尺子在他脸上来回测量。
顾存是俊秀温雅的容貌,聂存则长的精致仙气,两人的相似度有三四分,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整形科医生更喜欢聂存的容貌。
但这位医生给顾珏整过容,对这中间的猫腻还是知道一些,因此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言论。
化验结果出来后,聂存的血小板非常低,血型又是稀少无比的rhnu,根本不能做手术。
医生不想在这张脸上动刀子,看到报告后很是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先输血小板,把血小板升上去再做手术。”
聂存在心里冷笑,被老管家带去输血小板。
输注后一检查,聂存的血小板压根没升上去。
又去医院做了一堆检查,老管家和聂存带了一堆药回去了。
血小板太低这中事谁也没有办法,聂存回到宿舍当着老管家的面把升血小板的药吃了进去。
林丰不在宿舍里,屋里就聂存和老管家两个人,聂存正要吃通血脉的药,老管家按住了他拿药盒的手,轻声说道“这几天治眼睛的药先停一停,别吃坏了。”
聂存微微一愣,把手里的药盒放下了。
老管家走后,聂存从药盒里拿出来一粒胶囊掰开轻轻嗅了一下药的味道变了。
他拿出两粒胶囊扔进了马桶里,做出吃药的假象。
按下冲水按钮,聂存抬手一摸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流了很多眼泪。
好想回家啊。
聂存整夜未合眼,第二天醒来后精神萎靡到了极点。
林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惊呼"卧槽你发烧了。”
聂存摸了摸额头,半闭着眼睛躺回床上,林丰给他找了两片药,聂存把药含在舌头底下没有咽下去。
他已经不知道能相信什么。
万一这屋子里的药都被调换了呢
万一林丰
林丰去洗手间的时候,聂存偷偷把药吐了出来扔到床底。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老管家。”
林丰出门后,聂存从冰箱出拿出一罐可乐,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他再一次因为低钾去了医院,所有人都知道他体质弱,因此也就见怪不怪,他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时,容衍随便指了一个佣人去医院照顾他。
这个佣人一直坐在聂存身旁刷短视频,聂存趁着他出去的时候,往他的面汤里放了一点研磨成粉的安眠药。
这个佣人吃完面很快就睡着了,聂存喊了他两声,心脏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看见这个佣人睡的死,他悄悄的溜出了病房。
有相当一部分人很富有同情心,因此有很多人愿意随手帮个小忙。
一位年轻的小哥把聂存送出医院,一直送到公交站点。
聂存走上公交车,找了个座位坐下,他茫然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
他只在鞋子里藏了一千元的现金,而且以容家的能力,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每到一个站点都有人下车,聂存惶惑不安的坐在最末排的位置,心里茫然一片。
公交车驶到了终点,司机刚要走下车锁门,一回头忽然发现最后面居然还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
他火大的说道“这都终点了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突卡住,司机发现这顶俊秀漂亮的小青年居然是个盲人。
他语气放温和了一些“小伙子,你怎么不下车”
聂存呆呆说道“我没地方去。”
司机无奈,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帮你联系家里人,你爸妈电话号码多少”
再一抬头,司机发现这小青年哭了,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简直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司机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叔,儿子上高中,年纪也就和聂存差不多大。
聂存虽然穿着简单,但衣服都是肉眼可见的贵,一看就知道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司机一打量,目光在聂存脚下的白色球鞋上停住。
那是他儿子做梦都想要的球鞋,一双鞋抵得上他半年的工资。
有钱人家的事都复杂,司机无声的叹口气,劝说道“别和家里人怄气了,你家人要知道你不见得多着急。”
这一说完,司机就看见一串泪珠子从青年眼里掉下去。
司机挺有耐心,等聂存哭够了,又语气温和的问了一遍“你家人电话多少”
聂存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司机急了“哎我说你这孩子”
这里位置偏,设施又简陋,一个盲人在这总让人不放心。
司机把聂存送到公交站台,问了好几遍他家里人的电话号码,聂存总是掉眼泪,司机还得赚全勤,只能不太放心的走了。
聂存在公交车站呆呆的坐着,晚上下了雨,气温骤降,不是所有公交站都有遮雨的棚子,聂存被雨淋透,缩在公交站牌下发着抖。
司机开着末班车到了终点站,一抬头发现就看见那个盲人青年。
他打着伞下了车,看着浑身湿透的青年简直又气又心疼“我说你这孩子,雨下这么大,你别浇坏了。”
见聂存不说话,司机又拿出手机,语重心长的劝道“孩子,雨这么大,再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我儿子差不多和你一样大,他每次晚回家我都要给他打电话的。”
聂存冷的发抖,声音发颤的说道“谢谢,不用管我的,您回家吧。”
司机举着伞“你这样我不放心,你要是再不找人领走你,我就报警了。”
“不能不能报警”
报警的话容衍会很快找到他的。
聂存只能在绝望中说了一串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