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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墓地
    宣珏是个怎样的人年少时,谢重姒没细想过,只是觉得他容貌为人,一寸一缕都循她心意;

    后来,宣家覆灭,大雪夜里,他分条缕析地乞求复查,冷着神色微微颤抖,却又克制至极。相较之下,谢重姒那晚比他更失态得像被抄了家。

    再后来,她皇兄驾驭不了大齐这头躁动难安的猛兽,各方势力周旋制衡,宣珏搅动风云趁乱登基,谢重姒才终于回过味来。

    宣珏这人,情绪也好才华也罢,有十分,至多会表露六分。

    克制内敛到不似凡人。

    昔年翰文书院,和同辈一道识习作文,他宁可自降文墨,也不会强出头压人一筹。

    中庸之道和平衡之法,在他手里头玩出了花。

    所以,宣珏表现出来的六分,得逆推回去十分。

    谢重姒咬了口香软的早点,对宣珏的态度有些狐疑。

    稍逾臣子,未至暧昧,拿捏得恰到好处。

    宣珏却像看出她的疑惑,道“陪个礼,怕殿下怪罪。还有叶竹姑姑的,我待会给她。”

    说着,掂了下手里另一个荷叶团子,神态自然。

    谢重姒不好再说什么。慢条斯理把餐点吃了,两人一道回了长安栈。

    叶竹打个小盹后,不敢再睡,等谢重姒回来。

    倒是锦官,睡饱了精神抖擞,看见主人就要扑上来。

    谢重姒护腕一挡,锦官猝不及防撞了个龇牙咧嘴。

    谢重姒“乖,我睡会,别吵。”

    说着,就要走上木梯,然后顿住脚步宣珏并未也跟上来。

    谢重姒想问你不补觉么,话到嘴边一绕变为“出门有事”

    宣珏将给叶竹和锦官买的餐食给叶竹后,颔首“约了衙内查宗文证词,回来再补觉。”

    见夜不归宿的两人终于回来,那伙计已经木然了。听到宣珏的话,更是恨铁不成钢白天有要事,晚上还出去浪肯定是被这小家伙带坏了

    这种对着姑娘就笑眯眯没个正经的,一看就油嘴滑舌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谢重姒,一觉睡到半下午。

    宣珏这时才刚回来。

    之后两天,他忙碌非常,似是不再担心谢重姒会逃,偶尔放点饵说说案子情况。

    谢重姒被钩得无可奈何,只能顺着竿跑,不由问道“我怎么感觉,你这几日毫无进展呢”

    “嗯。”宣珏承认,“并未查到至关重要的线索。不过,了解韩旺是怎样的人,对案子也算略有帮助。”

    还有点他未说。

    这桩旧案透露古怪,他在望都刚拿到卷宗时,一看就怀疑有氏族插手,说不定衙门那边有人在盯梢传消息。所以不妨做个样子,粉饰出他一无所获的表面。

    谢重姒“行,那有进展再告诉我。”

    她容貌稍做修饰,增了英气,肩头还立着雄赳赳的锦官,正带着叶竹准备出门想出去看个月亮。

    今日中秋佳节,扬州城灯火璀璨。

    长安栈更是人多嘴杂,乱哄哄的,人手不够,掌柜的亲自接待来往贵客。

    许是谢重姒和她这只苍鹰太过惹眼,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她,招呼道“哎小哥,晚上店里头有月饼,一间房赠送一盘,还有配菜,记得领啊”

    谢重姒点头“回来会来拿的。”

    就在和掌柜错身而过的时候,他拍了拍脑袋,道“出门记得带伞哈扬州的雨说来就来”

    刚走到门前屋檐下的谢重姒“”

    她抬头看天,乌云密布,已有雨丝飘下,逐渐细密。

    看个屁的月亮。

    于是面无表情地折了回来,走到宣珏身边,道“三公子,拼个桌吧。”

    谢重姒要出门闲逛,宣珏不好跟着,只一道下了楼,准备让伙计准备几个菜。听她开口,诧然“不去棠溪里了么”

    谢重姒心塞得不想开口,占了唯一剩下的几个空位,招手示意叶竹也坐下,怏怏地道“变天了,没圆月可赏,懒得出去淋雨。二位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叶竹喜重味,牛肉羊排,油盐浸透的那种她最是喜欢,也没和身家万贯的小殿下客气,点了个全切牛盘,叮嘱重辣,又按照谢重姒的口味,斟酌选了几样菜肴。

    而宣珏口味清淡,随意要了两个小炒。

    伙计看向谢重姒。

    谢重姒合上菜谱“都来一份吧。”

    伙计“”

    叶竹“”

    那您让我点个劳什子

    宣珏“。”

    吃得完吗

    谢重姒接上后半句“我这桌只上他俩点的。其余的,再多煮点米饭,一道送去南棚那边吧。”

    她将三锭金抛给伙计,道“除去这顿饭菜钱,其余的就当是大家伙的赏金吧,中秋远在外,辛苦。”

    扬州富贵,一掷千金的风流趣事多得是,败家不留情的纨绔子弟也遍地走。

    出手阔绰不足为奇,伙计见过太多。但谢重姒这种花钱不眨眼,他还真没见过

    南棚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扬州城的乞丐窝。扬州城北面顺水,富庶人家聚集在此,官府就把外来和本土的流民,安置在南面。

    南棚一片拥挤贫荒,房舍都不算,只是茅草、木头搭建起来的棚户。

    冬不保暖,每年寒冬都要死上一大批居无定所的流浪汉。

    再好的伙食给他们,也只是提前送上一顿践行饭罢了。

    人如牲畜,冬天都会死,何必呢

    但有钱赚,伙计不会说什么,甚至念叨了几句“公子仁慈”,就吩咐后厨准备去了。

    叶竹唏嘘“您是看到前几日的流民了吧”

    为了个白面馒头大打出手,也是可怜。

    谢重姒看着拥挤繁忙的人群出神,没听到叶竹的话。

    宣珏垂眸,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谢重姒尚在出神“总有一天,民有定所,户有余粮,天下安康。”

    至少,中秋就算游子不归家,也能有个念想。

    宣珏心头微微一动,还想再说什么,伙计就吆喝着端上月饼“三位客官,菜肴美味需静等,咱先给您把月饼奉上”

    三个托盘,五仁月饼、黄蓉月饼等等,摆成了个吉祥如意的拼盘。是个“卐”字。

    谢重姒和宣珏看了眼,就几乎同时开口。

    谢重姒“这盘不要了。”

    宣珏“劳烦撤下去吧。”

    伙计“”

    伙计试探“是、是不喜欢吗这是拼盘,什么味道都有,挑看的中的口味就好。”

    谢重姒皱眉。

    倒也不是味道

    是这托盘颜色形状似莲花,再加上摆放的图案和前世最后过得那个中秋节如出一辙。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谢重姒面上不显,只道“赠予其他客人吧。”

    伙计“好的。”

    见她方才出手豪绰,伙计识相地补了个弦外之意白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叶竹趁着伙计愣神,赶紧捏了个黄蓉月饼在手里啃,拿晚了就没了。

    伙计只好把这三盘月饼撤下。

    谢重姒也古怪地看了眼宣珏,宣珏淡然开口“方才月饼上落了虫。”

    叶竹“”

    宣珏淡定继续道“好在你那块没有。”

    叶竹说话不要这么大喘气谢谢。

    不过,殿下和宣公子都那么眼尖,看到飞虫了么

    好在这顿饭之后,两位都分外安静一声不吭,像是心情略微低落。

    叶竹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他俩又说她差点吃到些什么不明物体,战战兢兢用完丰盛的牛肉晚膳。

    最后,三杯桂花酒,远离望都的三人碰了个杯。

    都说“中秋安康。”

    扬州中秋夜晚落了场雨,本不大,只是细密浓稠的雨丝,后来变成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下了一整天。

    两天后,雨才停,青石铺就的路铮亮光滑,乡间土路也成了泥潭。

    谢重姒试探着挑路走,但还是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脚前跟都沾了泥。

    她有些后悔跟着宣珏过来。

    更别提还是她主动提出要来的。

    清晨浓雾未散,四周的小土丘一个个笼在雾气里,看不明晰。

    稍微凑近点,才能发现,每个冒满泛黄草根的小土坡,前面都立着或大或小的石碑这竟然是一处坟地

    “这就是你说的,不同寻常的方法吗”谢重姒实在忍不住,薅了薅锦官的毛,平静一下她又捅了脚泥的郁闷内心,“来墓地问神还是撞鬼啊”

    宣珏步履如常地走在前头,闻言,侧首道“走草皮上会好点。”

    减缓了速度,方便谢重姒拓着他的脚印走。

    宣珏走的都是相较干爽的道路,谢重姒那双惨不忍睹的皂靴终于不再被摧残,她松了口气。

    雾气里,宣珏轻声道“一般秋后问斩,至少九月往后。明光十二年的扬州,情况分外特殊。八月十八就抄斩了一批人,韩旺恰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说,这桩旧案,处处诡异。

    他不信没人插手作祟。

    “八月十八”谢重姒微微一愣。

    然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今日吗

    宣珏点了点头“对,今儿。五年了。”

    谢重姒脱口而出“别告诉我你是来找韩旺问话的。”

    宣珏“”

    本来还没那么可怖的氛围,被谢重姒这句话,搞得阴森诡异了起来。

    晨光还未升起,浓稠的雾仿佛要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有细微的声响。

    一个白色的身影隐没在白雾里。看得模模糊糊,分外不清。

    但肉眼可见的是,这个白影在挪动。

    谢重姒“”

    不是,好大一个眉清目秀的墓地,还真玩闹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