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派系的文件下发的极快,与其说这次党争在萌芽期就被掐断,还不如说沈游只是为此后汹涌的派系斗争铸就了一道最初的防线。
因为党争是无法彻底清理掉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斗争,不论为私心还是为公理,乃至于只是几个人抱团这种细微的争斗,许多人根本意识不到这一样是党争中的一种。
沈游与周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加强思想教育,查出一个,处理一个。
伴随着这场萌芽期党争的落幕,随之兴起的是日渐恢复的徐闻县。
他们是沈游辖区内第一个用上水泥的县。
是的,历时六年,琼州的匠科终于研发出了水泥的制作工艺。然而,即使如此,距离水泥在铺路上的应用还有极大一段路要走。
“先生,目前为止,共计有十六个实验对照组”,负责主管水泥路修筑的三级匠工魏舒云站在黄泥路上,这是徐闻县出城的一条路。
她的眼前已经不是尘土满天的黄泥路了,而是十六段根据不同工艺铺设完成的水泥路。
“我们在实验室里做过简易的水泥铺设实验,原本实验还算是顺畅,但是实验一旦放大到真实的路面状况上”。
魏舒云无比郁闷。水泥研发六年,一直都是她负责的项目,眼看着终于有了点成果。万万没料到,光是前期水泥路的铺设就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更别提后期还要跟作坊合作一起开发水泥的生产设备。
她只要一想就觉得长路漫漫。
“目前主要出现的问题是哪些”
沈游很冷静,出问题才是正常的。在这种什么工业原料都没有的时代,这些水泥全是琼州的匠人们花费了六年的时间一点点试验出来的,甚至光是最初的石灰石、铁矿石的配比就试验了两年多。更别提后期烧窑的温度等等问题了。
“路基夯土程度、是否需要添加垫层、以什么样的垫层为主、水泥层铺设厚度、水泥裂缝等等问题,数不胜数”,已经是五月份了,魏舒云额间全是热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
“不要急”,沈游沉声道,“慢慢来”。
“先生,我会尽力完成任务的”,魏舒云是真的着急,这个项目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有了水泥路,他们就能够将徐闻县与琼州海峡相连的码头修建完毕,甚至还能够勾连起琼州各大作坊。
这样一来,运送物资的速度就会变得极快,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可现在水泥路这个项目迟迟不能完工,不仅赶不上极有可能到来的徐闻县守城战,还极有可能因为在水泥上巨大的资金投入而拖垮财政。
魏舒云怎么可能不急。
“先生,咱们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魏舒云作为三级匠工,已经可以独立带弟子了。新来的任言生刚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了魏舒云手下。
由于魏舒云和沈游都曾经前去琼州学院上过课,故而任言生也不怕她们俩个,直截了当发问。
沈游先摇头再点头,“目前尚且还不确定”,现在才五月中旬,上一次的消息送达显示秦承章尚且还在跟朝臣商议,尚未派人与叶青和谈。
与此同时,陷于九阜山内的姚爽、史量尚未脱身,他们必须要拖过七月份,这时候尚在僵持中,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请诸位放心,如果要打仗的话势必会有战前动员。一般而言,在战前,假如有试图离开徐闻县的,我们也会放尔等离开”。
沈游是对着周围这些前来参与道路铺设实验的劳工们说的。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徐闻县当地人,应征了官府的修路工作。
来了这里才发现,这份工作就是按照匠人们不同的指令进行不同程度的夯土、碎石等等工作,以帮助魏舒云进行实地检测实验。
沈游答应战前放他们走,可话音刚落,周围团聚在一起的人几乎个个眼神闪烁,分明满肚子不信任,但还是连连作揖,以示感谢。
徐闻县距离被攻陷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不像琼州,被治理多年,几乎是与沈游他们同进同退。而徐闻县当地的百姓面对战乱,最大的可能性是逃。他们并没有要与琼州府衙生死同命的态度。
所以沈游很淡定,与其让这些人战战兢兢,时刻怀疑自己会被拉去充壮丁,还不如早早让其自行离去,省得人在曹营心在汉。
任言生撇撇嘴,很是不屑。一帮傻子离开了徐闻县就只能够逃亡,别的城池几乎都拒收灾民,没有钱没有粮,难道能餐风饮露求生吗就算能够进城,本地的工作基本都被熟人垄断,外来户能找得到谋生的路子才奇怪呢。
再说了,别的地方一样白骨露于野,本地饥民尚且嗷嗷待哺,更别说外来灾民了。
离了徐闻县基本就是个死字,还不如破釜沉舟,跟着徐闻县同生共死。若能够在大战中挣出一份功劳来,那荣誉勋章和物质奖励,样样不缺,日子简直美滋滋。
“先生,若战事一起,我等可能一同参战”
任言生跃跃欲试,他学匠科不过是觉得方便找工作罢了,可建功立业的渴望却从未褪去。
“匠科做好后勤保障即可”,沈游奇怪道,“你若想上战场,为何不去从军”
“我娘不允许啊”,任言生郁郁寡欢。
周围顿时一阵阵哄笑。
全是青壮年汉子,荤话张口就来。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回家喝奶去吧”
满营地俱是放肆的笑声,任言生气得直跳脚,嚷嚷个不停,“你们倒是毛长齐了你们怎么不上战场”
“呸谁说老子不上战场了,你们琼州府军又不要俺们”
刚才嘲笑任言生的那个汉子赵壮也气,徐闻县内驻扎的军队是从琼州府抽调来的,训练有素的精兵几乎一天能够吃上一顿肉,这简直是超乎人的想象。
这年头,在沈游他们来之前,徐闻县当地别说一天一顿肉了,一天一碗稀粥都做不到。即使是现在,他们也只能够半个月吃一次肉,赵壮别提有多羡慕那帮当兵的了。
可这帮当兵的不在徐闻县招人,他也没法子。
“这位先、先生”,赵壮有点不太适应对着一个小娘子喊先生,“你们不是说要打仗了吗那什么时候开始征兵”
沈游看看赵壮,对方精瘦精瘦的,完全不符合“壮”这个字眼。也是,膀大腰圆的多数是能吃饱的人。这年头,哪儿来的能吃饱的人
“征兵的时间需要由兵科商议。不过将士们的福利我倒是可以提前先告诉你们。”
沈游看了眼周围越聚越拢,生怕自己没听见的人群,她大声道,“普通将士一年饷银十五两,一天一顿肉,饭管饱,盐管够,即使是素菜也是拿荤油炒的。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还能多领一条肉,两块白面饼回家”。
她笑了笑,很明显能够听到身侧咽口水的声音。
如今为节省粮食,防秋粮续不上,全琼州和徐闻县,连同沈游和周恪在内,分发的所有粮食都是各类豆子、黍米、野菜掺着稻米,吃进去只觉得噎嗓子。
可这些将士们却能够吃得这么好,周围人群自然发出惊叹的嘘声,他们当然会羡慕、会议论。
沈游与魏舒云对视一眼,长舒一口气。今日的计划可算是完成了。
征兵的工作原本是该早早启动的,可徐闻县当地对于大头兵们的鄙夷从始至终都消除。
所以沈游干脆借着巡查水泥路进度之名找了个托儿,可魏舒云性格刻板老实,哪儿干的来这种自卖自夸的事情,最后只好嘱托给了她弟子任言生。
任言生发挥相当不错。不仅如此,他还自己掏钱找了赵壮当捧哏的。
至于沈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除了为了巡视水泥路,自然是因为只有最高执政官亲口说出的保证才能让百姓们安心,否则任言生身无二两官位,谁肯信他。
沈游作为最高长官,亲口向百姓们允诺了福利,还只是征兵第一步罢了。
因为这里不是琼州,官府还没能在漫长的时间中树立公信力,所以将信将疑的人更多。
征兵第二步眼见为实。
第二天,恰好是军营的人休假的日子。
直到现在为止,所有公职人员穿的都是皂色军服,除了左臂上有不同的标志做区分之外,普通的百姓根本认不出来哪个人是哪个部门。
结果这段时间里百姓们为了应聘官府的工作大量接触皂色衣服的府衙人员,以至于他们对于官府的畏惧感少了很多。
如今又看着几个皂色衣袍的新面孔,热情无比的茶馆老板笑呵呵的跟几个将士们打招呼。
为首的樊元朋笑呵呵坐下,“掌柜的,上一壶茶水,最贵的”
副队钟伯贤笑呵呵看向樊元朋。
樊元朋当即拱手讨饶,任务需要,任务需要。
“六位郎君,可还要些点心”,掌柜的笑眯眯问起来,试图极力推荐他们家的点心。
“嗐,你家这点心吧,还没营里的好吃”,樊元朋颇为不屑的摆摆手。
紧接着,六人没有再管掌柜的,自顾自喝茶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说起来,昨儿吃的那肉上头全是油水,又大又肥”,陈小六咽了咽口水。
“你刚来,等你搁军营里头待上个几个月,这肉呀,你就吃习惯了”,樊元朋啜饮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也就那样吧”。
隔壁座的客人
“敢问六位郎君,你们军营里的伙食真的这么好吗”
樊元朋嘬了嘬牙花子,这地方就是个普通茶馆,可放在受灾过后,刚刚兴起的徐闻县,能来这里喝茶的多数是有点家财的。
或者说,还有一帮无所事事的游侠、混混。
巧了,这位问话的客人就是个闲散混混。
樊元朋颇为挑剔的看了他一眼,他们要的是良家子,不太喜欢混混,太难教训,也不爱服从命令。
不过算了,只是需要一个传话人罢了。
“伙食嘛,吃久了,就那样吧。平日里也就中午能吃上一顿肉,其余的时间就能吃米饭,偶尔吃面食,要是没米饭,就吃什么馒头之类的”。
樊元朋叹了口气,“伙食嘛,就是饭管饱,盐也多”。
混混就觉得嗓子眼都要呕出血来。
他娘的他手底下的兄弟辛辛苦苦干活,十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更别说肉了。尤其是近期,官府搞什么严打,他们这种游侠儿都要混不下去了。他要不是想来茶馆听听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他都舍不得掏三文钱。
混混咬咬牙,问道,“敢问这位郎君,官府有征兵的意向”
樊元朋笑笑,看看周围那帮探头探脑、伸长了耳朵的客人们,心知这事儿算是成了。
果不其然,五日之后,关于军营内的伙食好这一话题迅速流散开来,从修路的实验营地开始,到城中耄耋垂髫,几乎人人都知道了。
民众们刚刚缓过饥饿,正是对于食物的渴望无以复加的时候。于是绝大部分无家无累,尤其是穷的一比,想吃饱喝足或者是想博个功劳的单身汉子都开始报名入伍。
徐闻县当地的征兵可算是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