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楼文墨收敛心神,笑着说,“先生龙章凤姿,才华卓异。家中小儿虽顽劣不知事,却也识得几个字,先生不必客气,尽管差使他们即可。”
这是投诚了居然还挺快的。
沈游感叹了一下楼文墨不愧是当家主的,极识时务。紧接着,她看上去热情了许多,就连笑容都仿佛更真心了。
“楼公客气了,谁不知楼氏子弟如同皎皎朗月,才华横溢啊”
楼文墨心下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可随即,他又盘算着要如何分配家中子弟。大族们自有它的生存方式。楼家共有五房十六个子弟。分润一下,全天下那么多个势力,不一定都要在沈游手底下干活嘛
分开下注才是大族们的生存之道。
沈游当然知道楼文墨势必会分装鸡蛋。一家三子,侍三主才是常态。她笑眯眯的看着楼文墨,毫不在意。
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是为了招揽楼家子弟,只是为了释放政治信号。
看,楼家子弟来了我这里,说明我对于治下子民一视同仁。不管你是哪里人,是普通百姓还是世家大族,是老人还是新投降的,均有机会在治下安家落户,乃至于参与府衙招考。
同时也安慰了那些公审过后势必会提心吊胆的世家大户们。我用了楼家就能用你家。
至于楼家考没考上,关沈游什么事
所以沈游很淡定的接受了楼家试图多方下注的想法。正好,她也不是很想要傻了吧唧,只会读四书五经的人。
不过嘛,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分头下注无所谓,但落子无悔方是英雄本色。若要中途改弦易辙,或者是玩起了谍中谍的把戏,那就别怪她辣手无情了。
“楼公,不瞒您说”。
楼文墨胡子一抖,心里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府衙招考公平公正公开,所有人同台考试,考的上就来,考不上我也没法子”,沈游很为难的样子。
“是是”,楼文墨当然知道沈游再度强调考试公正的意思。那就是说,还得他们上赶着去考试,沈游绝不会来帮忙,考不上还得丢楼家的人
呵呵,这已经连普通枣都算不上了,什么绝世烂枣
可这颗烂枣楼家还就得狼吞虎咽。你要图谋发展,偏偏命都捏在她手里,就只能听人家的。
“敢问先生,那这府衙招考进去的是官还是吏”,马老三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游瞥了他一眼,心知半农半商的马老三试图进入权利机构很久了。假如是大齐的吏,马老三才不会这么上心呢他要的自然是官。
她笑道,“两者并无分别,考进去统称官吏”。
马老三心下一喜。紧接着,他又问了一系列问题,包括但不限于考什么,怎么考之类的。沈游脾气也好,温声细语的回答了他。
马老三一通饭吃的心满意足,虽说菜色奇烂、状况频发,可今日获得的消息足够抵消这些了。同样定下心来的楼文墨自然扬起面皮,笑呵呵的拍了一顿马屁。
直到了酉时一刻,府衙快要散衙了,这顿饭才刚刚结束。楼、马二人请辞离去。
沈游笑呵呵道,“天色将晚,原本也不该多留二位。只是我与楼老尚有一事要谈,还请楼老稍候”。
楼文墨当即脸皮一抽,只觉不好。马老三只恨自己不能留在这里听墙角,生怕这两人达成什么协议,把他马家卖了。再不然就是让楼家得了更多的好处而他马家却没有。
“马老请放心,此事与马家无关”,沈游好声好气的允诺。
马老三连声称是。他再怎么想留也没那个胆子反驳沈游。
“请马老在外稍候”。
这他娘的竟然还要他等着,让两人一块儿离开府衙,好给楼文墨当挡箭牌马老三愤愤不平,又只好点头。
楼文墨半低下头,脸皮抽搐的更厉害了。到底是什么事,竟然只留给楼家来做
马老三一走,沈游看着低眉敛目的楼文墨,直接开口道,“我想请楼老帮一个忙”。
楼文墨抬头看了眼沈游,开口道,“先生请讲”。
等到楼文墨恍恍惚惚的从府衙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了。回家的路上,马老三抓心挠肝,恨不能钻进楼文墨肚子里,知道他俩到底谈了什么。
可他怂,他怕沈游,也怕楼文墨。看楼文墨完全没有要说的意思,只好也当一个锯嘴的葫芦。两人一路无言的回了家。
散了衙,沈游还得点灯熬油的处理堆积的公务,直到忙活到月上中天,这才能够歇息。
入驻雷州城后,城内官吏由于没有可以居住的地方,绝大部分住去了程府尹的房子里。顺便还把程府尹的家抄了个遍。挖出了金银珠宝不稀奇,居然还挖出了几百石粮食。
最重要的是,此时才八月份,雷州府内收上来的粮税还没有押解进京,这极大地缓解了雷州当地普通百姓的粮荒。
已经八月份了,为了创造岗位,沈游连老太老丈都聘请来做市政卫生监督工作。不过短短半个月,雷州城内竟然开始有了几分复苏的迹象。
钱和粮哗哗如流水的撒出去,可依然还有大量的人口处于失地又失业中,只能够暂时倚靠沈游每日两碗清粥过日子。
这一日清晨。
“这是什么”
早起等着去领粥饭的百姓正在城外排成了长龙。他们三三两两,毫无纪律可言,但好歹学会了别插队。
整个赈灾场面,依然颇为喧哗。这还是经过半个月规范之后的成功,之前号啕大哭的、随意抢劫的到处都是。
几个将士们把告示贴在了昨晚刚刚扎起来的木牌子上。
一众灾民在相处多日后,好歹没有那么畏惧官府了,有几个小心翼翼的向将士们打探这告示上写了什么。
“各位父老乡亲们”,管事陈小勺敲锣打鼓,恨不得把话塞进每个人耳朵里,“十天之后城中有公审,专门审查程家程远,欢迎大家前去府衙观看”。
百姓们窃窃私语,绝大部分百姓刚刚才从天灾和战乱中缓过来,根本不敢相信官府竟然真的能够处理掉程家。
所以他们先是沉默着,然后也不过是三三两两来私语起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陈小勺一挑眉,心知这是官府公信力还未建立起来。这不过是一个城门,就有七八千灾民。如此之多的人数里,要说没有一个受害者,打死陈小勺都不信。
“诸位,我等来到雷州,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每日发放粮食,医治百姓,甚至给你们找了各式各样的工作好让大家缓过来”,陈小勺喘了一口气,继续用大家听得懂的大白话说。
“现在官府要清理雷州城内各种各样仗势欺人的、残杀无辜的人了,我们需要大家踊跃检举。那些受了害的,遭了殃的,都别怕只要你说出来,官府就会去查证”
人群中忽然爆发了一阵巨大的哀嚎声,伴随着椎心泣血的痛哭。
一位母亲半跪在地上,额头一声一声叩在地上,“砰砰”的声音绵绵不绝,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周围百姓一慌,赶紧上手去拽她。这个瘦小的女子整个人浑身瘫软,口中只会发出一阵阵哀泣,宛如杜鹃啼血。
陈小勺已经在徐闻县赈过灾,甚至还与灾民们发生过冲突闹腾到了沈游面前。如今的她已经有了充分的应对此类突发事故的经验,能够顺利处理这些事情了。
她没有选择冲过去扶起这名妇人,而是示意两位下属前去照料此人。
与此同时,她敲响了手里的锣鼓,再度重复。
“诸位,诸位,方才这位妇人多半是程家的苦主。程家家主强行谋夺百姓田产,卖儿鬻女。若有程家的受害者,苦主,要状告程家的,别怕,直接前去府衙,或者干脆现在就告诉这三位官吏。”
陈小勺指着旁边专门负责搜集苦主的三位情搜科人员,向百姓示意。
“别怕程家报复,只要有一个人去告状。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一命抵一命”
众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有几个甚至面色涨红。这么多人里面,遭遇过程家欺压的,根本不止那一个女子。更别提还有各类浑水摸鱼的,整个场面顿时沸反盈天。
陈小勺嗓子都要哑了,但她还是很声嘶力竭的喊出最后一句“告状不收钱”
这下好了,三个情搜科人员顿时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三人竭力喊道,“排队排队”
这么多日子下来,大家已经有了排队这个概念。在领粥饭的队伍旁边,顿时架起了另一条诉状长龙。
甚至还时不时有百姓挤过来问,能不能接别的状纸。陈小勺心知今日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等到公审过后才是真正的大头。
只有当百姓们真切的见识到了程远真的死了,官府愿意为民做主,愿意将庶民的命与大户们的命一视同仁的时候,他们才有勇气前来告状,那些隐匿在黑暗里的陈年血迹才会被彻底扫除。
这会是一场风靡雷州全境的告状活动,用以打击各类豪强大族,科普律法,聚拢民心,重塑破产多年的官府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