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老五, 你瞎说什么啊”
六子烦躁至极,乌老五一批判这种朝廷大军战后烧杀掳掠的行为,老让他觉得对方在刺自己。可转念一想乌老五本人也这么干啊
大家半斤八两, 谁都别笑话谁。
“我不是这意思”,乌老五也很烦,外头朝廷的大军都快兵临城下了,他要是还说服不了这帮人,南越允诺给他的、马上就要到手的钱粮可就都飞走了。
乌老五说自己根本没收南越的粮是真的。他的确没收,因为事前他收的是南越答应在战乱时保住他的命的允诺, 而事成之后他收到的是对方给的钱粮。
乃至于此前那些文邹邹的话全是南越来人教他的,否则乌老五斗大的字不识半个, 光是把他们教他的话背下来就废了老鼻子劲儿了, 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如此有条不紊、直踩痛点的话呢。
“我是说咱们要是被打进来了才投靠朝廷, 那就是个死字。可要是早早投降,咱们的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乌老五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畏惧,“之前投降的那些”
六字一急,“你倒是说呀”
“一旦城破, 大军涌进来,可不会管你是匪兵还是平头老百姓, 该抢就抢, 该杀就杀”,乌老五压低了声音,“大户们都被咱们筛了一遍,朝廷大军要是抢大户可没多少东西能抢。相反的, 抢我们可就实惠多了”。
在座众人人人屁股底下都不干净,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他们手里搜刮来的金腰带都不知道有多少条。
“那、那也不能这么说”, 六子嘟嘟囔囔道,“我们都投靠朝廷了,也不跟朝廷要官做,他们凭什么抢我们的钱 ”
“你凭什么抢那些大户们的钱,朝廷就凭什么抢你的钱”
说白了,无非是拳头大小的问题。奈何乌老五这话太实在了,实在到在座众人一阵心痛,仿佛看到了自己丢命又丢钱的日子
乌老五放低了语调,“至少南越的兵进了城,不至于来抢我们手上的钱”。
在座众人都没话说了,连六子都沉默了下来。人人心中仿佛都有了计较,天平终于倒向了沈游。
“但你也不能保证南越不会跟我们秋后算账”,刘阿大一句话却再度将气氛点爆。
他直勾勾的盯着乌老五,“老五,你老实说,南越那边到底能不能下这个保证”
乌老五只觉得众人目光像火烧一样聚集在他脸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焦灼起来。他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体,半晌才开口。
“可以”。
刘阿大却丝毫没有要松口气的样子,“你拿什么保证”
乌老五的脸颊开始抽动起来,他牙关紧咬,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让南越的人亲口跟你说”
这个小小的议事厅里足有人员二十五个。八个拜了把子的当家人以及手下十七个高级将领。
此刻众人乍然听闻乌老五的话,尽数惊呼一声。仿佛又往油锅里滴了一滴热油,眨眼之间就人声沸沸。
乌老五竟然敢把敌人带进高桥城中
六子正要发难,只听见一道轻朗的男音压过了众人的语调。
“我来与你们说”
陈章是从厅堂之外进来的,他穿着南越标志性的皂衣。那种黑沉沉的颜色简直是刘阿大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刘阿大面沉如水,即刻起身厉声呵斥道“你是谁”
“情搜科副郎中陈章”。
刘阿大定定的看向眼前这个皂衣男子。他面色平静,身姿笔挺,穿着乌沉沉的衣服站在那里宛如一杆出鞘的。
刘阿大脸上强行扯出一点微笑,“敢问前来所为何事”
陈章拱手一礼,那种冷厉感顿时就消散了许多。他笑起来可比刘阿大真诚多了,“刘将军,你们担心什么我们便来允诺什么”。
刘阿大呼吸一沉,脸上翻涌出一阵红晕。这、这意思岂不是说一切好商量
既然如此,保不准坐地起价都大有可为啊
刘阿大即刻大笑起来,“陈兄弟说笑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哥”六子简直不敢相信,什么叫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简直担心死了要是不担心,至于在南越和朝廷两方纠结这么久吗
刘阿大狠狠瞪了六子一眼。这种心直口快的暴脾气拿来当枪使的时候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枪口对着自己那就很不好了。
“这位兄弟说的对”,陈章似笑非笑的看着刘阿大。既然对方想漫天要价,那他自然要就地还钱了。
“今日在座的诸位都是个人物”,陈章捧了几句。然后他就发现,效果居然还蛮好,好几个人面色都缓和了许多。
陈章笑起来,顿时口吐莲花,“诸位说起话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所以诸位担心什么、要什么,直说便是”。
陈章吹完了彩虹屁又给了个大棍,激了一句,“别扭扭捏捏的,这是要让诸位拿好处,又不是让诸位去送死”。
这话说的,委实难听,即刻就有人忍不住了。
“小子你年纪轻轻,一个人来这里,也不怕死在这儿”
一直没说话的陈老二面相凶恶,开口就是一副吃小孩的表情。再加上旁边恨不能擂鼓助威的其余匪徒,一时间竟然人人都对陈章怒目而视,恨不得吃了他。
奈何陈章刑讯过、处决过的犯人没个一百也有个八十了,说要杀了他祖宗十八代,将他剁碎了喂狗的都有,这种恐吓简直如同毛毛雨。
“诸位,我就算死也不过是一个人死在这儿罢了,可你们要是再不下决定,外头朝廷的大军一来,你们又不投降”,陈章脸上浮现出一种恶意,他朗声笑起来,“黄泉路寂寞得很,诸位都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正好有说有笑一块儿上路”。
“大哥”,六子当即就要爆炸了。这话也太气人了
他梗着脖子嚷嚷起来,“大不了咱们把这贼人杀了,再把人头交给朝廷大军,大家一块儿投奔朝廷去”
陈章大笑起来,他看着暴跳如雷的六子,直接开口道,“那也挺好的,我一个人在地下也冷,正好在黄泉路的前面等着各位”。
“你”面对陈章的讽刺,六子只觉怒发冲冠,刹那间,一连串暴怒的脏话即刻就要脱口而出。
“好了”,刘阿大厉声呵止了六子,他阴沉着脸色,“陈兄弟到底要如何”
“朝廷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临了,现在急得可是你们”,陈章笑眯眯,“哦,对了。至于把我杀了送给朝廷这种傻事儿我劝各位还是别干”。
刘阿大能够做成老大,让众兄弟信服,他还是有点脑子的,自然也知道陈章的意思。
假如他们真的带了陈章的人头前去投靠朝廷,先不说要如何证明孤身一人前来的陈章是南越使者,单说万一朝廷要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弄死他们,那这简直是最佳的勾连南越细作。
毕竟谁知道陈章到底是真的来劝降的,还是刘阿大和陈章和谈不成反倒内讧。说白了,把陈章的人头递上去,简直等于自己把把柄递给了朝廷。只要朝廷试图清除掉他们,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更别提陈章一死,他们和南越就彻底结成死仇了。
刘阿大消息虽说闭塞,可云门帮那件事闹得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沈游周恪手下的宣传科持之以恒的推波助澜,作为毗邻晋安的高桥县,自然也是知道的。
当年云门帮残杀了琼州一船人,此后琼州竟然数年隐而不发,最终血洗云门帮怀集渡甲字号船队,令船队数百人埋骨于海上。彻底震慑住了周遭喘喘欲动的大小船帮海寇们,逼得云门帮不敢复仇,令周围虎视眈眈的海寇船帮们再也不敢把手伸进番禺港到神应港的这段海上之路。
而这一仗的后果就是打出了海上之路数年的和平。迅速发展的海贸为沈游带来了海量的白银、稀奇古怪的海外作物种子、许多海外新鲜的技术。甚至还有几支常年往返于番禺港、神应港之间的船队为沈游运送了大量的逃荒人口、商户乃至于马匹。
这段海上之路为琼州乃至于南越的崛起奠定了基础。沈游和周恪当年积累了数年的力量就为了打那一仗,不是没官吏劝过的。可南越发展到了今日,人人都要赞一句沈游与周恪目光长远、极有魄力。
而恰恰就是因为海路富到流油,所以沈游与云门帮的这段仇直到现在都未必结束。因为沈游势必要清除云门帮,这才能够彻底的将整段海路捏在自己手上。
若是皂衣军真的能够击败朝廷大军,从而将整个闽地拿到手,那么往返于泉州港、番禺港的云门帮和沈游周恪之间只怕又是一场血战。除非云门帮愿意俯首称臣,彻底解散船帮。可财帛动人心,更别提是海量的财货了。
也就是说,这段仇恨早已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掺杂了政治利益,只要利益冲突,仇恨自然能够绵绵数年不绝。
同理,他要是真的杀了陈章。若是皂衣军被朝廷大军打败了,那自然一切好说。可要是皂衣军赢了,等着刘阿大的势必是处死。
一则皂衣军要借刘阿大的人头抚慰手下的人心,因为陈章是因公致死,绝不能让手下人觉得自己死了也白死。二则也要借此机会震慑住那些有实力也胆敢杀害南越使者的势力们,让他们看看若敢随意杀害南越来使,那么刘阿大的下场便是他们的下场。
所以要是真杀了陈章,既得罪了南越,又把自己的把柄递给了朝廷。两不讨好,刘阿大哪肯真的这么干。
“六子脾气急,陈兄弟多多担待”,刘阿大面色缓和了许多。
既然已经压住了对方人多势众之下嚣张的气焰,陈章自然也笑着说道“客气了”。
“说来说去,我等担心的不过是性命罢了”,刘阿大叹了口气,状似无意的感慨道,“都说南越日子好过,也不知道若是我等投了南越,那”
这是要问你能我给什么
陈章笑道,“给不了荣华富贵,但至少能保各位一命”。
这话倒是实在,可在座的诸位就没有一个肯节制贪欲的。
“可若是没钱没权,这日子过得只怕是猪狗不如啊”
陈章看向说话的刘阿大,他笑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刘阿大面沉如水。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说就你那点能耐,也配高官厚禄
刘阿大自觉当了老大之后为了有威严,素日里极少动怒。可陈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他们,反倒激得刘阿大心生愤怒。
他正欲张口,陈章乍然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求你们的事实在太小,不足以让我许给你们荣华富贵”。
刘阿大一愣,一句“你不是来劝降的吗”直挺挺的就冲出去了。
陈章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理直气壮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来请诸位行个方便罢了”。
“你要我们做什么”
陈章笑起来,“我想向诸位借个道”。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