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通调笑过后,又说回了正题。
“此次赵识兵权被分,萧志毅、赵乾原是赵识部下,也不知道这两人对赵识是否依然忠心”
面对沈游的疑惑,周恪坦然一笑,“人心本就难测,我们用一封信撬动了佘崇明和赵识,已经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了”。
“接下来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周恪笑道,“要打佘崇明,无非是两条路,要么诱使他出蜀,要么直接在川蜀打”。
“前者,意味着我们需要先战败,将地盘让给他。后者,意味着我们要直接入蜀或者策反赵识”。
周恪笑着否决了直接入蜀这条路,“入蜀之难,难于上青天,直接入蜀怕是不行了”
“那就只剩下两条路了。主动战败,诱使佘崇明出蜀是难度低风险高,策反赵识是难度高风险低”,沈游一面批阅公文,一面接话。
“所以要”
“大人,先生,佘崇明回信了,还送了礼物”。
沈游正分析前路,忽听到外头传来情搜科禀报的声音,顿时一阵惊愕。
两人面面相觑。
“走,去看看”,沈游搁下笔,饶有兴致的起身。
两人现在正在临川府衙署二堂内办公,已经是夜里,按理府衙内的官吏们多数都已经下衙回家歇着了,可还是有几个白日事务繁重,尚未处置完毕的官吏在加班。
宣传司邓年、户科黄宏化、吏科陈和光以及姚爽、史量这些人都在。
这会子临川府府衙大堂内气氛格外古怪,人人寂寂无声,却又心潮澎湃。
假如内心戏可以具现化的话,那么此刻堪称热热闹闹的年度大戏。
沈游刚进大堂,顿时一愣。紧随沈游而来的周恪神色颇为不愉。
“这些是”
姚爽扯起一个微笑,说道,“先生,这些人便是佘崇明的回礼”。
沈游环视一圈,赞了一句
“倒都是好颜色”
沈游可没有说假话,眼前这些男男女女,容貌出众,衣着锦绣,个顶个的好颜色。
美人们交相辉映,竟让沈游觉得蓬荜生辉。她还多看了两眼,毕竟谁会不喜欢美色呢
姚爽嘴角挂着他惯常的微笑,笑嘻嘻说道,“先生,大人,这些人是佘崇明送到昌义城下的,指名道姓说是送给先生和大人的。刘三俊觉得他无法决断,就一路送来了临川府”。
“我等已经搜检过了,并无不妥之处”。
情搜科的人是一寸寸皮肤搜查过去的。衣物内可有藏匿兵刃,牙齿舌根处可有毒药等。
“反应倒是挺快的”,沈游笑道,称赞了佘崇明一句。
能不快吗
他们的劝降信到了佘崇明手上没几天,对方直接就把这离间计还了回来。
佘崇明送了沈游八个美男子,各有各的特色。从剑眉星目、孔武有力的,到娇娇怯怯、涂脂抹粉的,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一个扮起了女装,要不是身量过高、没遮掩喉结,沈游根本认不出来这个小娘子竟是男子。
女装大佬总是引人注目的,沈游又多看了两眼。
此外,佘崇明还送了周恪八个美人,有五官明艳稠丽的,也有穿着月牙白,清冷宛如月宫仙子的,居然还有娇娇怯怯、泪盈于睫的小白花款的。
沈游忍俊不禁的看向四周,突然发现还留在这里的官吏们都探头探脑的在看热闹。
有些还装一装,佯装自己在处理公文,仅仅只是偶尔偷瞄两眼。有的连装都不装,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只等沈游和周恪把瓜喂给他们。
沈游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与周恪虽说算不上生死相随的爱侣,但好歹是利益同盟,又有些感情基础,还不至于被如此浅薄的离间计挑拨成功。
满堂众人都看向笑出来的沈游,周恪无奈道,“这有何好笑的”
“没什么”,沈游笑着回应道,“我只是没想到竟然还会给我送美男子”。
沈游忍不住笑了两声。
她在世人眼中,终于从十八线的糊糊变成了获得众人瞩目的准一线巨星。
从周夫人变成了沈游。
从侧面来看,佘崇明还肯定了沈游的功绩,将她列入了与周恪同等的地位。
沈游心情很好,眉目含笑,更是色若春花晓月,配上她一身风流气度,竟叫这些专门选的男男女女为之一呆。
站在女子中的石玉珠黯然不已。她自觉自己也算是绝顶的美人。若非如此,也不能被选来做了礼物。
此行前来,虽说途路遥远,惶恐不安,可内心尚且怀揣着几分痴念。若是能够博得皂衣军之首周恪的青睐,那便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了。
可她没料到,此前流传的多为这位沈先生的功绩,极少有人提过沈先生的好颜色,竟将众人衬成了庸脂俗粉。
不单是指容貌,还有通身的气度。
石玉珠抿抿嘴,沈游此人,竟然如此令人心折。便连她这个女子见了,都要赞叹,竟让人生不出半分嫉妒之心来。
她茫然无措的想,皓月当前,如果不能让周恪迷恋她,那她该何去何从
周恪根本没注意石玉珠,两辈子下来,他见惯了美人,能看的上眼的,也只有身边这个了。
可偏偏身边这个小娘子,正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一众风情各异的美人,时不时流露出惊叹的眼神,甚至还着重关注了一下那位女装大佬。
“沈小娘子觉得如何要不要再多看两眼”
周恪真的很想忍住,可话一出口,那股子酸味儿都要溢出来了。
沈游一愣,偏头看了他一眼,才发现周恪还是惯常的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可沈游就是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沈游茫茫然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是吃醋吧
可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周恪自己也收到了美人,她也没吃醋啊
沈游皱着眉,实在搞不明白,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她总不能问周恪你为什么不高兴吧
沈游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我倒也没多看什么,只是看这位郎君穿女装,颇为好奇,多看两眼罢了”
“好奇”
“旁人给我送美妾,你不拈酸吃醋也就罢了,竟还多看了两眼这些男子,难不成”,周恪说着说着,脸色就阴沉下来了,“你还真有心于这些小白脸”
沈游一愣,严重怀疑周恪是不是公文批多了,批傻了
她皱眉道,“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
周恪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他惯常的那种温和的笑意。
只是这时候,这种笑容之下,没人会觉得周恪很高兴。
果然,周恪笑容温和,声音清朗,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姚爽,将这些人投入临川府牢,按照细作处理。”
石玉珠脑袋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猛的跪下来,额头磕出了血。
“大人,民女不是细作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饶命”
“砰砰”
一时间,满堂都是这些男女的求饶声,夹杂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声音。
姚爽没动,他二话不说看向沈游。
“等等”
沈游皱眉道,“这些人被佘崇明送过来,其中或许会有细作,但若直接按照细作处置,未免太过武断,总有人是无辜的”。
皂衣军一旦查实是细作,确认对方身上的情报已经榨干净或者宁死不说不投降的,最终悄无声息死在牢里的细作不在少数。
这些被送来的男女,年岁最大的也不过弱冠,最小的一个甚至只有十二三岁。
若统统扔进牢里,拷问之下,能够活着出来的根本没多少。
况且这种探子又要有吹拉弹唱等一技之长,又要精于刺探,属于探子中的精英,佘崇明要是能一砸就砸来十六个精英哨探,沈游做梦都能笑醒。
这种精英哨探,知道的可多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年男男女女多数出身于教坊司,再不然就是什么瘦马之类的。
“沈娘子是善心发作还是心里有旁的想法,我倒不得而知”,周恪温声讽刺道,“我只晓得,我站在这里,怕是碍着沈娘子的眼了”
说着,一甩袖,愤然离去。
留在原地的沈游从茫然变成了恼怒。
简直莫名其妙
她眉毛拧的死紧,无奈道,“姚爽,你把这些人交给户科,让他们按照灾民的处理流程重入户籍”。
“此外”,沈游顿了顿,转向这些跪在地上,惶恐无措的男男女女,“离了府衙大门你们就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若有长处的也可告知姚爽,他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些建议”。
“大人,请大人饶命”
“大人,我等身世孤苦,望大人怜悯我等”
“大人”
十五个男男女女的声音齐齐响起,沈游只觉耳朵嗡嗡的疼,活像是一千只鸭子在叫唤。
等等,剩下那人呢
沈游目光直直望向那个没说话的男子。
年岁不大,着锦袍,带玉冠,是个极为清俊的男子。看上去,气质竟然与周恪有几分相像。
只是周恪的气质更复杂,容貌也更清俊。这个男子有些像周恪的低配版。
沈游恍然大悟,又哭笑不得。感情这人居然还是照着周恪的样子挑选的。
既膈应了周恪又踩在了沈游的审美点上。佘崇明可真是费心了
“你是”
“江彦多谢先生大恩大德”,江彦躬身一礼。
这倒是个聪明的。在佘崇明手底下做教坊司的乐人,生死皆操于他人之人,是个人都能踩他一脚,还不如来她这儿当个平头老百姓来的安康。
沈游微笑道,“你们原来是做什么的”
“回禀大人,江彦为原锦州府照磨之子。当年佘崇明屠戮锦州后,便将我充入教坊司,成了乐师”。
锦州府照磨之子
沈游没说话,微笑的看向江彦。灼灼的目光让江彦头皮发麻。但这样灼热的目光却又让他燃起希望。
假如能够获得皂衣军的帮助
“启禀大人,我江氏七十八口人,于锦州一役中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江彦孤身前来,唯有一幼妹尚在教坊司中”。
江彦猛的跪了下来,双目含泪,“恳请大人垂怜”
救他妹妹,这便是交换条件
沈游还在思考这个条件值不值得,身后那些吃瓜看戏,假装自己批阅公文的官吏们顿时急眼了。
“先生”,宣传司邓年已经脸色大变。
原本大家吃瓜看戏,那是因为觉得如此浅薄的离间计,傻子都能看出来,先生和大人怎会中计
可现在周恪怒极,拂袖而去,沈游竟然要养个面首,还是一个跟周恪有三分相像的面首,这简直超乎众人意料。
难不成爱情真的能蒙蔽双眼,降低智商
“先生,先不说此人乃佘崇明送来的,敌友不知,单说先生若养了面首,怎么跟大人交代”
邓年急坏了,周恪和沈游素来恩爱有加,甚至从未当着众人的面吵过架。可如今竟然被几个不知根底的人给挑拨了。
邓年起身,连声劝道,“先生,大业未成,万万不可在此时内讧啊”
这两人若是撕起来,可不是寻常夫妻吵架,势必会造成皂衣军内部动荡不安。
“先生当年制定官吏管理办法的时候,曾经规定过官吏一不许纳妾,二不许狎妓”,吏科陈和光起身行礼,劝道,“先生素来以身作则,如今怎可违背自己定下的规矩”
沈游也不恼,一时间竟还有几分欣慰。下属能够坚持原则、直言敢谏是件好事。
“我并无此意”,沈游笑着解释道,“只是觉得这位江彦郎君,身为原锦州府照磨之子,或许有用罢了”。
“那便是我情搜科的事情了”,姚爽笑眯眯道,“江郎君,请随我来”。
“照磨之子便有用吗”
石玉珠鼓起勇气问道。姚爽一愣,猛的回身看去。
他人是笑着的,一双眼睛却如同刀剑般锋锐,恨不得由皮到骨将石玉珠看个透,活生生看得石玉珠气短心虚。
“我、我是原锦州府尹石桂之女,城破后被充入了教坊司”,石玉珠强忍着害怕,对沈游说道,“大人,您看我有没有用”
沈游低声叹了口气,犯官之女被充入教坊司,成了官妓,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她素来怜香惜玉,便放软了声音道,“那得看你能多少消息给我们”
“我、我”,石玉珠半低着头,怯懦的说不出话来。她常年居于深闺,所知道的也不过后宅琐事。甚至连跟各家夫人交谈的资格都没有。
盈盈泪光霎时漫上了石玉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