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明环顾四周,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压低了嗓音道,“跟上”
王建业只好跟着项明一路回了主帐,避开了一群跃跃欲试、支楞着耳朵想吃瓜的士卒将领。
一进主帐,项明即可问道,“你方才说原来皂衣军中真的有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王建业疙瘩了两下,在项明心急火燎的眼神中说道,“今日焦将军说我不用巡逻,我便带队回了西侧大营。早早的洗漱完毕”
“说重点”
项明沉声道。谁要听你说这些废话
“哦哦”,王建业愣了愣,“方才那皂衣军向前突围之时,我率队前去抵御。与他们的人马近身交手,发现队伍中有一名女子”。
项明上前两步,压着急切的心情追问道,“你如何确定对方是个女子”
王建业一懵,缩头缩脑试探道,“那可能不是女子”
项明绝倒。谁提拔的这个傻帽
他压着脾气,换了种说法,“你为何觉得此人是女子”
王建业摸不着头脑,“我自左侧靠近他们,左侧有两个皂衣军力竭,与中间人马交换队形之时,我发现中间有一人虽然面罩黑巾,但上半张脸轮廓柔和,不似男子刚硬”。
这真不能怪他
白日里焦学敏说过漂亮女子之后,他满脑子都在想哪里来的漂亮女子。结果皂衣军突围之时,他半分心神都去看人脸了
想到这里,王建业顿时头皮一紧。今天将军把他喊进来,该不会是为了怪罪他吧
他赶紧下跪请罪,“启禀将军,卑职、卑职有罪请将军责罚”
王建业请罪都请的支支吾吾。他实在不知道杀敌不专心、光注意敌人的脸,是个什么罪名
而且若是说了理由,总感觉好像焦学敏让他去看的一般,搞得好像他在责怪焦学敏似的。
王建业知道自己有些憨,但焦学敏待他挺好的,他也不想坑上峰。
他满腹心思,项明却根本没注意,只是摆摆手,“起来起来不必请罪”
项明直接问道,“你只见到此人上半张脸便敢断定对方是女子吗”
王建业虽然不知道他直属上峰和上峰为什么一直纠缠在女子这个话题上,但他也知道这应当是件极重要的事,便竭力回忆。
“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就多看了两眼”,他说道,“对方的盔甲比她周围其余同袍的好像小了一号,此外,虽然看不到喉结、但好像胸口微微鼓出”。
肆意点评一个小娘子,让王建业还怪不好意思的。他尴尬的挠挠头,“而且对方在与我军打仗之时,她周围的皂衣军似乎都在隐隐护卫她”。
“哦哦,对了”,王建业猛地想起来,因为北齐士卒和皂衣军纠缠成了一团,根本无法用箭矢。
“卑职冲杀的时候用的是长枪,枪头一捅过去,分明对准的人不是她,只是方向接近罢了。可此人身侧的皂衣军即刻来挡”。
他语带惊讶,“甚至有一个皂衣军不惜在马上半偏了身子,竟以血肉之躯来挡我长枪”。
虽说没扎中,但这一幕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好好好”
项明连赞三声,大喜过望。
“你随我过来”,他让摸不着头脑的王建业等在营帐里,自己去取了一幅画像出来。
那画像一展开,王建业惊愕不已。这画像绘制的栩栩如生,极其逼真。
王建业不知道,自从沈游当年在金陵将素描这东西教给了文宴之之后,这东西就开始在金陵一带流行。
等到沈游在琼州正式用素描绘制户籍画像以后,素描广泛流行于大江南北。极其适合绘制人像,别管是民间寻亲还是官府通缉犯人、刊录黄册,这东西都相当有用。
项明手上的这幅画是秦承嗣给的,只不过这画像上是年岁尚幼的沈游。
因为秦承嗣只在两宜坞见过一次沈游,那时候沈游才不过豆蔻年华。
项明伸手遮住了画像中女子的下半张脸,问道,“你来看看,像不像”
王建业把头探过去,仔细端详了半晌,犹犹豫豫道,“仔细看看,这眉目间倒也有几分相似”。
项明长舒一口气,正要喜上眉梢,突然一口气哽住
“但是如今看看又仿佛不太像了”
项明“”
“你到底能不能确定”
王建业委屈道,“属下只是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而已”。
他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打仗上,毕竟性命总比好奇心重要。
况且幼年期的沈游跟成年期的沈游总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又加上蒙了面,能够有几分依稀的印象,就已经是他记性好了。
可这么点似有非有的讯息只是增加了沈游在南阳的可能性,这并不足以让项明决意死磕南阳府。
项明只好皱眉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王建业转身欲走,又犹犹豫豫的回了头,张口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将军”,王建业认人能力一般,但他精于箭术,以至于目力极好,“我记得,那人左手手背接近虎口的地方有一颗小痣”。
因为对方浑身上下露在外头的只有上半张脸和一双手,他便多看了两眼。尤其是沈游手指生的极好看,令他记忆深刻。
再加上没有衣物盔甲遮挡,左手又一直在控马缰,基本没大动,王建业这才看的清楚明白。
似乎是为了肯定自己的话,他点点头,“对的,就是有一颗小痣”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项明简直要仰天大笑起来。
沈游生于大同府,正好是在北方,其少年时随母出发去金陵投亲,大同府给出的路引之上明明白白的记录着“左手手背近虎口处有小痣”。
这份路引,在大同官府还有存档。
为了调查沈游,秦承嗣自然征调过这份路引。
项明实在克制不住面上的笑意,他一步上前,拍拍王建业的肩膀,连声赞道,“好好好你立此大功,我必为你向陛下请功”
“拿下此女头颅之时,便是你立功擢升之日”
王建业还挺摸不着头脑的,那女子是哪里来的重要人物但能升官发财,不应才是傻子
于是他高高兴兴的说道,“多谢将军提拔”
南阳城外的项明高高兴兴,南阳城内的沈游却凄凄惨惨。
八十四个皂衣军出去,只回来了四十七个。其中,从北侧突围的皂衣军由于正面面对项明大军,死伤最为惨重。
“先生小心”,此次随军出行的医科大夫叫罗琦,她是方柳的直系学生,医术颇为不错。
此刻,她正在替沈游上药。
沈游杀敌之时,右臂被砍了一刀,好在刀口不深。
“少上些药”,沈游轻声道。
“先生”,罗琦皱眉,“这已经是最少的药量了”
“到了后面我们会越来越难咳咳”,夜间寒凉,沈游咳嗽了两声,“尤其是药品,一定要省着用”
这些金疮药全部研磨成粉末,按照配量,一人携带三份,再加上随行医官、后勤本身也会运输携带药品,看上去药品足够了。但伴随着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刀口只会越来越重,届时药品一定会短缺。
无论如何,都要省着些用。
罗琦还想再劝,可见到沈游煞白的脸色,又觉得自己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人怎么样了”
“都在伤兵营里,重伤的已经在治了,轻伤的也已经包扎完毕”,罗琦轻声道。
他们征用了一户百姓的家作为伤兵营。
“战死之人按例抚恤其书信覆好油纸,掩埋于府衙门口”,沈游轻声道。
但凡有一人活下来,便会将这些书信送往战死同袍家中。
她顿了顿,嗓子有些哑,“姚爽,记得提醒我,待我右手伤好了,补充一下书信”。
还能有什么书信呢
自然是每次出征前的绝命书了。
“好”,姚爽笑起来,“我明日便将战死同袍的名单交给先生”。
写入沈游的绝命书内。
若他们真的全员战死于此地,这些死于敌人之手的同袍,其骸骨自然需要周恪来找回、收敛。
若他们侥幸没死,也得牢牢地记着这些人的名字,将来在南阳建下英烈祠。
香火绵绵,英魂不灭。
沈游坐在主帐内敷药,马平泰正好布置完巡防工作进来。
罗琦见状,知道他们要商谈公事,便低声道,“先生,我明日再来换药”。
沈游点点头,罗琦这才退出去。
“如何了”
沈游动了动胳膊,血已经止住,但皮肉还是在隐隐作痛。稍微一用劲,即刻就有鲜血涌出来,她只好将右小臂一动不动、端端正正的摆在案几上。
“北齐的营盘看着并没什么变化”,马平泰说道,“还是那副样子”
他顿了顿,“先生确定他们看到你了吗”
沈游摇摇头,“原本就是赌运气”。
她解释道“赌秦承嗣肯定查过我,知道我的背景、来历。此外,他见过我一面,或许会绘制我的形貌给项明也说不定”。
“希望如此吧”,马平泰淡淡道,“毕竟我们只是需要让项明等人确定你就在南阳,这才出城去突围的”。
说白了,项明要确定沈游在不在南阳,就得自己派探子入城。可现在南阳戒备森严,探子根本进不去。那就只能沈游主动出去,让项明看到。
这才有了这一出假意突围。
可这样的突围不能假,否则项明未必会识破,但一定会起疑心。
所以突围要真,以至于所有去的皂衣军士卒都写下了绝命书,以至于赔进去了数条人命。
“若是此次突围还不能让北齐士卒确认我就在南阳”,沈游目光凝重,“只怕我们就得放些探子入南阳城了”。
“这样不行”,姚爽摇摇头,“南阳一旦真的进了探子,若有个万一,北齐士卒里应外合之下,南阳失陷,那么我们做的就都白费了”。
马平泰点点头,“若真要放探子进城,那还不如当初多征召些士卒呢”
“也是没办法的事”,沈游无奈道。
她的治下固然承平久矣,但人口发展是需要时间的。并且伴随着她的辖下区域越来越庞大,需要驻扎、镇守当地的皂衣军士卒越来越多,就算能够四处征战的皂衣军士卒人数不变,打仗所需要的青壮年人口数目也会增长。
而一旦大肆抽调大量青壮年劳动力上战场,会对农业、商业等各行各业产生巨大的影响。况且这还涉及到军费在财政支出中的占比问题。一旦财政垮塌,就算打赢了仗也会变成穷兵黩武。
届时十余载基业,倾覆就在顷刻之间。
所以沈游绝不能大肆征兵。
于是她不得不以身为饵,将对战局有巨大影响力的五万士卒乃至于其左右两翼大军拖在南阳,为其余地方的皂衣军争取时间。
只要皂衣军能够抢先打下地盘,再来回援沈游,届时尚有一线生机。
“明日先看看吧”,沈游咳嗽了两声,说道,“若明日他们大举进攻,不惜性命,那就说明我的行踪已经泄露成功了”。
姚爽点点头,“若是明日不成,那便再寻机会暴露,一定要将这些人拖在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