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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心意
    三更天了, 夜色悄寂,廊下灯火在脚下铺展成温柔的光河。

    纪初桃烧着脸,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寝房, 鞋袜也顾不得脱,脸朝下扑入柔软宽大的红纱床榻中。

    “亲他。”

    “撩完就撤,别给他反应的时机。”

    被祁炎咄咄逼视之时, 满腹酒水烧得血液沸腾,她愠怒之下失了神智, 竟依照二姐之前教授的那般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

    那时她的脑子全然是混乱的,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嘴唇已经贴在了祁炎的脸颊上。

    少年的侧脸冷峻紧实,不似少女那般柔软,亲上去能感受到他皮肤紧绷炙热的温度。狐狸面具轻轻硌在她的鼻尖, 微凉的触感,空气中充斥着独属于祁炎的、干净的雄性气息

    啊啊我是笨蛋吗

    当时是被狐妖夺魄了么为什么脑子一热, 会对祁炎做出那样轻浮而又不正经的事来

    以后要怎么面对他呀

    纪初桃越想越懊恼, 索性将脸埋入绣枕中, 悬在榻尾的双腿一顿乱蹬。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消减心里排山倒海般的羞耻。

    拂铃和挽竹推门进来服侍就寝时,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闷在枕头中呜呜乱蹬的样子,不由惊骇殿下这又是怎么了

    “殿下, 您这样会闷坏自己的。”拂铃跪在榻前, 试图将纪初桃的脸从枕头中刨出来。

    然而触及到她的脸颊,拂铃飞快缩手道“殿下的脸怎的这般烫”

    “呀今夜出门赏灯, 又喝了那么多酒, 莫不是起热了”挽竹也有些担心起来。

    “只是酒意上涌而已”纪初桃死死捂着枕头, 声音瓮瓮的, 难为情道,“本宫没事,你们先出去罢,两刻钟内莫要进来”

    宫婢们疑惑,但见她态度坚决,犹疑再三,还是福礼退下了。

    轻轻掩上门,纪初桃翻了个身仰躺,秀发铺了满床,长长舒了一口气热气,将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眼尾一片水润桃红。

    她不知道,在她愤愤亲完离开后,纵横疆场未尝败绩的祁小将军有着怎样溃不成军的反应。

    他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因为太过呆滞震惊,从雕栏上栽了下来。

    没有摔着,落地时身体本能的反应使他敏捷地调整姿势,挺身站稳。

    上元节的最后一场烟火还在继续,天边闪烁的火光将他脸上的半截面具镀得忽明忽暗,可他却听不到烟火绽放的声音。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那一吻中被攫取走,只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聒噪到仿佛要撞破胸腔,追随少女的芳泽而去。

    仿佛心中某处紧绷的枷锁崩裂,蛰伏的野兽苏醒,他满脑子狂热而又阴鸷的念头。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将她抓回来,狠狠禁锢在自己怀中,还以千倍百倍的惩罚。他要踏碎主臣之间那条禁忌的界限,将她拉下神坛,就算她脸颊通红、眼角逼出了泪也绝不心软

    可他并未追上去,只是久久站在阑珊的廊灯下,抬手轻轻碰了碰脸颊,如同在砰一个易碎的梦。

    那里仿佛还残存着少女温软的芳泽,足以抚平所有燥郁心酸。

    明明是带着酒意和薄怒的“调戏”,他却并不觉得反感抵触,反而有种甘之如饴的沉醉,以及强烈到快要失控的征服欲。

    心脏发烫,身体也在发烫,陌生的悸动于全身横冲直撞,从未有哪个女人能带给他这般奇妙的感觉。

    后半夜下起了沙雪,轻柔的簌簌声熨烫着二人的心事。

    那晚,两个人都睡得很不老实。

    纪初桃是梦见自己被一只大尾巴狼追着跑,四周漆黑,她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狼扑过来时,竟然化作祁炎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他微热的呼吸洒在她颈侧,搂着她的手臂鼓出硬朗的线条,哑声问她“难道不曾有人告诉过殿下,撩完男人就跑,是要受到惩罚的么”

    纪初桃惊醒,只觉荒唐无比,连喝了两杯冷茶方稍稍平复些许。

    而祁炎

    祁炎的梦则更是荒唐。

    他梦见红绡软榻,金玉良床,憧憧的烛影中,纪初桃黑发垂腰,明丽多情,红着水杏眼软软恳求“祁炎,轻些好么”

    一片狼藉。

    清寒元月,祁炎起来冲了个凉,然后在檐下听了一夜的雪声,方降下体内的燥热。

    天色蒙昧,当冷风庭院时,他忽然明白这些时日见到晏行的敌意从何而来,明白了自己所有的欢愉和痛楚因何而起

    如若占有欲也是一种喜欢的话,那么,他应该喜欢纪初桃。

    仿佛摘去横亘心中的一根刺,祁炎缓缓舒出一股浊气,负手立在茫茫雪色之中,畅快无比。

    是的,他喜欢纪初桃。

    与她是纪家人无关,与劳什子策略无关。

    因夜里多梦,纪初桃没有睡好,起来时仍是困倦无比。

    好在昨夜下了雪,起来时已有一寸来深,纪初桃便让内侍特意留了花厅前的一庭雪未扫,踏着鹿皮冬靴,在庭中来来回回踩着玩。

    以前在宫里规矩颇多,雪还未过夜,就被宫人们洒扫干净了,没有这般恣意玩耍的时刻。

    穿着珍珠色斗篷的少女鼻尖微红,撒欢鸟雀似的从这头踩到那头,全然没留意对面一袭武袍的祁炎缓步而来。

    面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笔直的武靴,抬眼见到来人,纪初桃吓了一跳的样子,呆了一瞬,转身就走。埋头直往前冲的样子,活像只恨不得缩入斗篷中藏起来的鸟崽子。

    看她这般反应,应是还记得昨晚那一吻。

    若是她借酒撒疯,疯完就忘,祁炎还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殿下。”他唤她。

    纪初桃装作没听见,雪也不玩了,祁炎却不给她溜走的机会,清了清嗓子道“昨夜廊下,殿下”

    纪初桃倏地回头,微红着脸瞪他,生怕他当着侍从的面说出那档子事。

    然而祁炎只是疏狂一笑,硬朗的眉目映着苍茫的雪色,接着道“殿下送的礼物,臣很喜欢。”

    别人听不明白那“礼物”是什么,纪初桃却是明白的。

    宫婢们还在旁边呢,她只好强撑着长公主的架子,强词夺理“那并非礼物,而是惩戒”

    “殿下何意”祁炎长眉一扬,似是不解她的恼怒从何而来。

    “你知道本宫在说什么。”纪初桃侧首小声道。

    空气中有梅花混着冰雪的冷香,祁炎习惯性地负着手,良久,似笑非笑“臣说的是面具,殿下以为呢”

    “”

    纪初桃说不出话来,悔不当初。

    她狐疑地看着祁炎怎么过了一晚上,他整个人变了许多似的

    以前只是冷冰冰、凶巴巴的,现在现在越发摸不透了。

    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反正言多必失,纪初桃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掉头就走。

    祁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纪初桃忍无可忍,回过头软声道“你站住,别再跟着本宫啦”

    祁炎这才听话地停下脚步,目送矜贵的小公主落荒而逃,珍珠色的斗篷在风中荡开清丽的弧度。

    惩戒么

    他抬指碰了碰脸颊,心道这样的惩戒,多来些也无妨。

    不过不急,吓着她可就不好了。

    纪初桃躲了祁炎几日,倒也不是怕他,而是自个儿实在心虚。

    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等开春殿试放榜,朝中人脉换动,她便有理由将祁炎送出府去,回到他该回的地方。

    纪初桃打定主意。却不曾想,她不去找祁炎,祁炎却是主动找上她来了。

    入夜,纪初桃在书房中看书,正困顿之际,听见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随身宫婢,便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挽竹,砚台墨干了,再研些墨来。”

    来人没有回应,只是随意盘腿坐在案几一端,取了墨条研墨起来。

    纪初桃从书卷后瞥了一眼,研墨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腕上紧紧包裹着玄黑护腕。

    哪里是挽竹的手

    她吓得往旁边一挪,惊道“祁炎,你怎生在这”

    不对,侍卫怎么放他进来的

    祁炎沉沉应了声。

    似是看出了纪初桃的疑惑,他右手研墨的姿势不停,左手拿起腰间挂着的令牌,缓声道“臣找出了先前殿下赠送的令牌。殿下说过,有了此物,府中内外各处皆可通行无阻。”

    当初为了打消他的戒备,让他在府中出入自由才给了令牌,并且还特意嘱咐府中侍卫,见此令者如长公主亲临,不得阻拦

    没想到竟被他用在这种地方

    何况书房夜晚,孤男寡女,总让人想起那桩喝了药后脸红心跳的误会。

    纪初桃登时气结,无奈道“令牌不是这般用的。”

    祁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垂眼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层阴影,更显得眉骨高而眼眸深邃,鼻梁挺直若雪峰。

    他岔开话题,单刀直入“殿下为何躲避臣”

    “本宫没有”纪初桃下意识反驳,而后以书遮面,悄悄调开了视线,支吾着没了下文。

    祁炎仿佛看透一切,灼然问道“可是因为上元夜亲了”

    “不许你再提那事”纪初桃忙不迭打断他,阵脚已然乱了,羞恼道,“那时本宫喝了酒,被你气着了,才”

    “殿下可曾听过,祁家男儿虽出身草莽,却家教甚严,世代专情”祁炎道。

    这个纪初桃却是略有耳闻。

    祁家老爷子尚是漠北枭雄时,救了一被逼嫁的美人为妻,一辈子都将妻子放在心尖上疼着。祁炎的父亲虽然不学无术,但亦是痴情,发妻过世后,永不续弦。

    可是,祁炎说这个作甚

    “祖父定下规矩,若是与女子有了亲密接触,无论其身份地位,皆要负责。”祁炎正色,抛出了后半句话。

    纪初桃面容唰地红了,无处遁形。

    二姐一直教她游戏男色之间,可从未告诉她亲了人家是要负责的呀

    “殿下不想负责”祁炎停了研墨的动作。

    这如何负责难道兜兜转转,终归是要和梦里一样嫁给祁炎,受尽“欺负”吗

    祁炎观摩着她的脸色,又慢斯条理地转动墨条,低声道“若殿下为难,此事可以稍微放放。”

    纪初桃舒了口气。

    然而还未等她放松太久,祁炎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吊在空中晃荡起来。

    他道“臣先前对殿下颇有冒犯,思来惭愧,决心补偿。若殿下肯让臣贴身服侍二月,以偿过失,臣便不再提醉酒亲吻之事。”

    贴身服侍

    纪初桃心道当本宫是傻么岂非引狼入室

    现在的祁炎太高深莫测了,她不是对手。

    不假思索,她一口拒绝“不成。”

    祁炎悠悠抬眼,锃亮的眼睛像是两片敛着锋芒的刀刃。

    不知为何,纪初桃有些退缩起来。

    心思一转,她想了个妙计,抿着唇哼道“贴身之事,非亲密之人不能做。除非,将军愿意做本宫的面首,方能名正言顺”

    祁炎一定不会答应的

    纪初桃笃定他曾经那么讨厌做面首,怎么可能答应这般无理的要求

    自是会拂袖而去,不敢再替“贴身伺候”之事。

    她洋洋得意,直到一声带着戏谑笑意的低沉嗓音传来,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也未尝不可。”祁炎轻飘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