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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春宴
    纪初桃回了自己的府邸, 一下辇车,便迫不及待地朝祁炎的房舍行去。

    她脚伤未愈, 走得很慢,可脸上的神情却无比轻松,带着轻快的笑意,小心推开了祁炎的门。

    祁炎原本下榻活动筋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瘸一拐靠近,一顿,迅速回到榻上躺着。

    见到祁炎皱眉躺在榻上休憩, 看起来不甚舒服的样子, 纪初桃笑意一敛,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祁炎看着她, 说“胸口略疼。”

    “那去叫太医来”

    “不必。”

    祁炎沉声制止,想要坐起身,却牵连到伤处, 闷哼一声道, “臣不愿见外人。如若殿下得空, 可陪臣说会儿话, 分散些注意力便不疼了。”

    若是宋元白在场, 见他此情此语,定会将白眼翻出后脑勺。

    祁炎是镇中出了名的硬骨头, 他十七岁时单枪匹马斩杀北燕战神乌咄, 左臂骨折,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 也不过将断骨接上, 草率包扎一番, 休息几日便又是精神抖擞。

    此番拿捏作态, 不过是喜欢纪初桃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的样子。

    纪初桃果真紧张得不行。

    她记得祁炎不喜欢外人的触碰,在公主府住了这么久,凡是派给他的贴身侍从都被送了回来。那时在崖底山林中背着她行走时,也的确用说话来分散痛觉

    纪初桃迟疑了片刻,在他榻边矮凳上坐下,妥协道“好罢。但若是疼得厉害,还是要叫太医来看看,不可强撑。”

    祁炎倚在榻头望她,眼神分明精神得很,低低“嗯”了声。

    纪初桃惦记着入宫得来的“喜讯”,并未留意祁炎打的什么算盘,微微一笑道“本宫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小将军,兴许听了这个消息,你就不那么疼了。”

    纪初桃想着,之前祁炎被当做面首送来府邸,每日都凶巴巴的不开心,若是知道他不久的将来就能重回朝堂,岂不高兴得忘了疼痛

    “哦”祁炎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唇线,心里却是想着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她是终于记起,要将上午没说完的话说完了么祁炎很是好奇在纪初桃的心里,他们将来到底是何走向。

    已经抓心挠肝地折腾了他半日。

    “将来本宫与小将军,是要成”

    成什么呢真是勾得人心痒痒。

    祁炎目光渐渐灼热起来,满怀期许地望着纪初桃微启的唇。

    “你救了本宫数次,大皇姐说你功能抵过,答应赦免你的罪罚祁炎,琼林宴后你便能出府自由啦”

    纪初桃眼睛晶亮,盛着潋滟的光泽,轻柔的话语,却泼了祁炎一头冷水。

    “”

    祁炎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眸中的炙热哧地熄灭,压着唇线闷声不吭。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纪初桃欣喜的笑意化作好奇,重复一遍道“小将军能离开公主府了,难道不高兴么”

    良久,祁炎嘴角动了动,抬起幽暗的眼眸,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高兴,臣太高兴了。”

    高兴到面目狰狞的地步么

    纪初桃狐疑,又听见祁炎沉沉的嗓音传来,问她“殿下希望臣走么”

    纪初桃被祁炎问得一愣。

    她还真没想过这些,斟酌许久,方微微侧首道“无所谓希望或是不希望,祁将军总是要走的呀。”

    是啊,他总是要走的。

    从梦里也能窥探出些许端倪,将来的他必定是傲视群雄、万人之上的存在,怎么可能一直呆在公主府里落魄下去

    她有了预知,所以才更明白不能阻碍祁炎的前程。

    但祁炎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眉头紧锁着,心头许久不曾浮现的燥郁隐隐有复燃的端倪。

    夜色静谧,崇英殿中,年少的天子还在燃灯苦学史策。

    纪妧拖着曳地的黑金宫裳进殿,望着珠帘后的少年许久,方挥退侍从,朝天子行去。

    “长姐”见到纪妧这个时候来,纪昭有些慌乱,忙翻出自己写了一半的功课,低声道,“今日的策论就快完成了,还差一点就一点”

    纪妧面色不动,轻轻抽过纪昭压在掌心下的宣纸,扫了眼,勾着唇笑道“皇帝最近,进步颇大。”

    她第一次肯定纪昭的表现,纪昭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纪妧道“本宫此次来,是有要事要同陛下说。躬桑礼的意外,禁军有不可推卸之责,守卫皇宫的军队,可不能捏在别人的掌心,皇帝以为呢”

    纪昭垂着头,坐得端端正正的,抿了抿唇道“全凭长姐裁度。”

    “陛下才是天子,哪能事事由本宫裁定”

    纪妧放下手中的策论,上挑的凤眼蕴着睥睨尘世的傲气,淡然道,“陛下如今年纪渐大,也该试着执掌朝政了。正巧四月殿试放榜,事关我朝文脉,皇帝不妨放手一试,培植些自己的心腹。”

    纪妧将“还政”之事,说得仿佛在归还一件不要紧的玩具般轻松。

    方才还唯喏的纪昭瞬时抬头,瞪大眼震惊道“长姐”

    纪妧却是抬指示意他禁言,冷然道“天底下的东西,是你的总该是你的,有野心,也要有分寸。但愿皇帝,莫要辜负了本宫这些年的栽培。”

    说罢她略一颔首,起身离去。

    像是承受不住纪妧话中隐含的深意,纪昭久久怔愣原地,既红又白,瞬息万变。

    春夜微雨,墙角的杏花沾了些许湿意。

    永宁长公主府,廊下的宫灯亮得热闹。

    沐浴更衣的纪初桃在侍婢的搀扶下挪回寝殿,却在见到殿中等候的祁炎时一怔。

    “你还伤着呢,来这作甚”纪初桃惊讶,又气他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断了胸骨还到处乱跑。

    祁炎穿戴齐整,倒看不出胸口有伤,负手看着泡澡跑得脸红扑扑的纪初桃,晦暗道“两月之期未过,臣还需日夜服侍殿下。”

    他竟还记着这事

    纪初桃搭着侍婢的手,一步一步蹦过去道“本宫准你休养一月,快回去”

    本来日子就不多了,还休养一月祁炎如何舍得这般挥霍

    便当做没听见,顺手接过纪初桃解下的披风搭在木架上。

    纪初桃既气又好笑,看着祁炎慢斯条理“服侍”的样子,拧眉道“你若不听话,本宫就叫人将你绑回房间”

    祁炎背对着她,单手拿起小香炉熏了熏她华美的衣裳,似是笑了声“他们打不过臣。”

    纪初桃坐在榻上,登时无言。

    半晌,她叹道“小将军,这样不好。”

    祁炎熏香的手一顿,皱眉想她突然拒绝自己的靠近,终究是厌烦了么

    然而未等这个念头占据理智,便又听见少女无奈的嗓音传来,轻软道“对你的名声不好。”

    纪初桃觉得,祁炎做客卿时,尚且能有几分尊重。但若是总往自己房中跑,传出去人言可畏,于他仕途不利。

    祁炎的心忽得一软,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

    “臣能侍奉殿下的时日不多了。”他道。

    纪初桃微微睁眼,听到这句话,心里漫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

    是呀,四月份他就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日子只会越发稀少。一想到如此,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的滋味。

    “那,你随时可见本宫。只是你还有伤,不要做这些琐事了,侍奉之类的,宫人们自会伺候本宫。”纪初桃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

    闻言,祁炎放下熏炉转身,逆着烛火的光更显得五官深邃,问道“随时都可见殿下”

    “不方便的时候,就不能见。”纪初桃留了个心眼,譬如沐浴就寝这样隐秘的时候,当然不能有外男。

    祁炎锋利的眉目舒展开来,顺杆而上,踱至纪初桃榻边坐下,“那臣看着殿下入睡。”

    纪初桃不太习惯男子在侧,可之前御宴行刺、躬桑春雷,祁炎都已经占据过她榻边位置,这时再赶人未免有些矫情。

    何况祁炎还有伤呢,就当是哄伤患的一点让步罢。

    纪初桃想着,没答应也没拒绝,自己脱了绣鞋上榻,盖好被子。

    祁炎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得多细致,力道也有些重,可就是有种令人心安温暖的感觉。

    昏暗中,纪初桃的眼睛水润澄澈,提醒他道“放下帐帘。”

    祁炎眸色黯了黯,依依不舍地将帐帘从金钩中取下,带着沉闷张扬的笑意问“殿下可要握着臣的手”

    “不要”知道祁炎在取笑自己,纪初桃想也不想地拒绝,翻了个身不理他。

    脚扭伤后行动格外费体力,今天入宫出宫忙了一日,纪初桃闭眼不久,便坠入了浅浅的梦乡。

    祁炎隔着清透的帐帘看她,榻上小小一团隆起,有几缕乌发调皮地从帐纱下漏出,半垂在榻沿。

    祁炎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墨发保养极佳,冰冰凉似上等绸缎的质感,令人沉迷。

    胸口断骨处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和满腹的思绪想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祁炎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但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执念。

    纪妧吞下去的东西,绝不会再吐出来。她答应纪初桃赦免自己的罪罚,并非真心诚意冰释前嫌,将自己调离永宁公主府,便只有一个可能

    在纪妧心里,他对纪初桃已没有利用的价值,有更好的人选取代他的位置。

    那个新的替代品是谁,祁炎尚且不知。他只知道无论是谁,都别想从他手里夺食。

    夜色悄静,烛影摇曳。

    祁炎眸色幽暗,垂首将纪初桃的一缕头发捻至鼻端,近乎偏执地低语“快些喜欢上我,殿下。”

    四月芳菲正盛,新科放榜,京都一片欢庆热闹。

    城北皇家花苑,礼部正大开琼林御宴,酬酢及第进士及帘官。即便是暮春时节,皇家花苑中依旧是花繁叶茂,落花缤纷,进士们身穿罗袍乌纱,言笑往来,颇有春风得意之态。

    人力开凿的小溪上,飞虹画桥横跨两端。此时桥上,一行儒雅的进士簇拥着一位朱袍年轻男子款款而来。

    那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隽秀如画,肤白而自带清冷之气,仿佛繁花盛景皆入不了眼,从画桥桃花之下行过,惹来宫人和士子的频频回首。

    本朝礼制规定,及第进士一律着深蓝皂袍,簪翠叶绒花,唯有一人可着红袍,簪翎羽红花。

    “状元郎”迎面走来的士子纷纷同那红袍年轻人打招呼,拱手作揖道,“恭喜孟兄三元及第,金榜夺魁”

    孟荪拱手回礼,清冷道“同喜。”

    寒暄过后,孟荪朝着主宴的厅堂行去,一旁的同侪笑道“若说本朝的状元郎,最年轻的除了当初二十岁殿试夺魁的左相褚大人外,就当属咱们孟兄了罢”

    本是夸奖之词,孟荪却是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

    因他与褚珩气质相仿,又一样才思出众,总是被人拿来同当年的褚珩比较,更有甚者,当众称他为“小褚珩”。

    孟荪并不喜这个称号。于他而言,孟荪便是孟荪,不是谁的复刻。

    同侪见他不语,察觉失言,便岔开话题“你们听说了么这次琼林宴是永宁长公主操办的呢,那可是个传闻绝艳的小美人,至今尚未婚配,今日可算能一睹芳容了”

    即便是才子,也抵抗不了对风雅佳人的赞誉。他打开了这个话题,立即有人附和笑道“王兄就别想啦有才貌双绝的孟兄在,这等艳福岂会落在你头上”

    同侪打趣得正欢,孟荪却是不发一言。

    他想起了昨日被诏入宫时,大公主给他的暗示,话里话外,似乎想要撮合他与三公主纪初桃结识。

    孟家身后立着河东百年望族,光是宰相便出了好几个,几乎掌控了本朝文脉的半壁江山,孟荪当然知道大公主打得什么算盘。

    可惜,那三公主再貌美如花也非良配,何况还听说与落魄朝臣牵扯不清。

    读书人最守礼节,这等妖娆女子,怎值得让他放弃锦绣前程

    思及此,孟荪心中抉择更笃,清冽道“娶妻娶贤不娶艳,诸位有这等心思,不妨多读几本圣贤。”

    下了画桥,转过回廊,便见人群中一阵热闹。

    “永宁长公主来了”

    淡粉的海棠花枝下,一行清丽的宫娥簇拥着一位茜色衣裙的美丽少女而来。

    那少女眼眸清澈,肤如凝雪,不施脂粉,只在眉心点了花钿,但已是艳惊四座。她虽从花丛中行过,却一点也不输颜色,甚至比满树的海棠更为明丽夺目。

    春风拂面,温柔至骨,干净漂亮得不染世俗尘埃。

    孟荪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直至花瓣落了满肩,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一道冷冽如刀的视线刺过来,他方惊醒似的,抬眼望去,与黑色武袍的桀骜男人遥遥相对。

    花瓣飘飞,满身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