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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死结
    今年中秋的天气不是很好, 乌云盖顶,凉飕飕的。

    中秋御宴,纪初桃先去了长信宫。

    “怎么脸色不好”纪妧张开双臂, 让宫婢为她套上大袖礼衣,正从铜镜后打量纪初桃的脸色。

    先前风寒未愈,又做了那样一个骇人惊悚的梦, 纪初桃确实有几分憔悴的颓靡之态。

    她抬手拍了拍没什么血色的脸颊, 撑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偶感风寒, 不碍事的。”

    纪妧抚平鬓角, 转身看纪初桃“长公主玉体有恙,怎是小事若下人服侍不力,便趁早换些听话的。”

    面前的纪妧不怒自威,高贵而清冷, 鬓发梳得齐整, 衣褶一丝不苟, 是纪初桃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她无法相信梦里大姐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样子,那画面光是回想一次,便让她心尖揪疼。

    “大皇姐”纪初桃走过去, 如儿时撒娇般轻轻拥住了纪妧的身子。

    纪妧一愣。都道“高处不胜寒”, 她习惯了孤独与冰冷,却忘了被人拥抱是怎样温暖的滋味。

    纪妧面上松动,僵硬地任妹妹抱着, 几番启唇,清冷道“又有事相求”

    纪初桃摇了摇头, 将她抱得更紧些, 细声道“皇姐, 宫城守卫至关重要, 你要留心。”

    纪妧笑了声“这等事,何时轮到你操心了。”

    察觉到妹妹的患得患失,纪妧想起她之前提过的梦境,沉吟片刻,方放缓声音道,“你病情未愈,宫宴便不必出席了,回去好生歇着。”

    纪初桃鼻尖微红,点了点头。

    御宴代表天家威仪,她这副样子,的确不方便赴宴。此番入宫,只是噩梦醒后惶惶难安,急着来确定纪妧的安危

    纪妧素来不信鬼神梦境,只信自己。宫变这等生死大事,纪初桃不知长信宫有无细作窥探,慎之又慎,没有像上次那样没头没尾地将梦境和盘托出。

    不管怎么说,她梦见了未来的一切,便占据了先机,只要暗中搜查证据,与大姐里应外合,逆天改命也不无可能。

    只是,祁炎他

    大姐倒下的身体,祁炎带血的剑,梦中最后那幅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祁炎没说完的那句话,又是想向她传达什么

    想得头疼,纪初桃扶着宫墙,蹙紧眉头。

    “殿下,您怎么了”拂铃忙扶住纪初桃。

    “三皇姐”纪昭的声音传来,见纪初桃脸色不好,忙向前关切道,“皇姐生病了么”

    又转头吩咐随行的内侍“快去宣太医,扶皇姐去永宁宫歇息”

    纪初桃缓过那一阵晕眩,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道“不用,本宫没事。”

    纪昭端详着纪初桃的脸色,见她恢复了力气,便稍稍放心了些,笑着道“三皇姐也是要去紫宸殿赴宴么方才朕瞧见,祁将军已经先一步到了呢”

    以前未曾发觉,纪昭在她面前提祁炎的次数,似乎有点多。

    “看来,关心我和祁将军的人还挺多的。”纪初桃笑了声,大概因为身体不适,嗓音比平日更为轻柔些,软软的没有什么侵略性,“去年祁炎刚送去我府中时,也有人不惜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要撮合我与祁炎。”

    纪昭笑意一顿,讶然道“竟有这等事。皇姐,那人是谁”

    “是个死人了。”纪初桃叹了声,看着面前成长飞快,如今比她还高半个脑袋的少年天子,“其实本宫一直想不明白,你说他一个文人,费尽心思撮合我与祁炎,对他而言又有何好处呢”

    纪昭愣愣抬眼,待他仔细看时,纪初桃依旧眼眸干净,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随口感叹一句。

    踟蹰半晌,纪昭小心问道“三皇姐,可是朕说错话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纪初桃相信纪昭此刻的关心不是作假,可是若他真的有分寸,何至于在掌权后护不住一个大姐

    纪初桃心有些乱,未窥梦境全貌,亦不敢妄下断言,唯恐言多必失。

    想到此,纪初桃轻呼一口气“人生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皇上去赴宴罢,大家都等着你呢”

    “三皇姐”纪昭在她身后握了握拳,低声解释道,“朕从未想过伤害皇姐。”

    也许罢。纪初桃想。

    只是有的人不明白,并非只有亲自拿刀捅人才叫“伤害”,借刀杀人,对手足至亲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回到府中喝了姜汤驱寒,纪初桃总算暖和起来,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倚在书房的软榻上看书。

    要么再试着入睡,看能否续上昨天未完的梦境

    纪初桃觉得可行,便盖好毯子仰躺,闭目假寐起来。

    可越着急睡便越睡不着,纪初桃想着也许是书房不舒服,便又挪去卧房躺着。翻来覆去折腾许久,反而越发清醒。

    “都怪挽竹,早不叫醒晚不叫醒,偏生卡在那种时候”纪初桃瞪着眼睛腹诽不已。

    正此时,拂铃来报“殿下,祁将军来了,在门外候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纪初桃心脏骤然一紧,乱糟糟坐起身来,赤脚踩在毯子上几番踱步,终是一咬牙道“说本宫身子不适,不见客。”

    拂铃顿了顿,道“是。”

    纪初桃松了口气,扑回榻上,将脸埋在被褥中胡乱蹬了蹬腿。

    她有多在乎祁炎,就有多在乎昨夜的那个噩梦。可她还未捋清梦中所有的内情,只怕此时见到祁炎,会控制不住情绪。

    正闷闷想着,忽闻窗扇处传来熟悉的轻响。

    纪初桃猛然抬头,循着动静望去,果见祁炎熟稔地推开窗扇,翻窗进来。

    堂堂长公主府,他来去自如不说,还不会被霍谦发现。

    纪初桃与祁炎四目相对,心中懊恼无比就不该说自己身子不适的,以祁炎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探病照顾

    果然,祁炎没有丝毫逾墙翻窗的愧疚,皱着英气的长眉,朝纪初桃道“宴会上不见殿下,便来瞧瞧。”

    说罢,他俯身扣住纪初桃的脑袋,不给她后缩逃跑的机会,倾首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似是用这种方式试探她的体温,问“生病了哪里难受”

    他嗓音低沉醇厚,呼吸罕见地有些不稳。

    纪初桃能想象当他听见自己病了,是如何不顾一切从宴会上奔来,因为担心而跑得气喘吁吁。

    他的掌心宽大而炙热,烙在后颈处。

    纪初桃嗓子里像是梗着一团棉花,酸酸涩涩的,只好垂下眼躲避他的视线,轻声道“本宫没事了,就是疲乏想睡会儿,你你先回去罢。”

    她怕梦里的事应验,怕祁炎成为第二个晏行,更怕祁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会刨根问底

    “我想陪你。”祁炎说,明显的担忧。

    纪初桃坚持“若是侍从来了,见到你在这,像什么样子呢”

    “殿下便将我藏起来。”祁炎低低笑着逗她,说的是行宫温泉时,纪初桃将他藏在柱子后的那事。

    见纪初桃心神不定,祁炎稍稍放开她些,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道“我给殿下带了好吃的。”

    打开一看,是晶莹透亮、馨香扑鼻的火晶柿子糕。

    他还记得纪初桃爱柿子。

    纪初桃鼻根一酸,气息已有些不稳了。自己仿佛站在一根独木上,一头系着大姐,一头站着祁炎,稍有不慎,便会让另一方坠入无间深渊。

    吃着软糯清甜的柿子糕,纪初桃心里却一阵阵发苦。

    直到祁炎皱眉伸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湿润,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苦的不是柿子,而是自己的眼泪。

    “难吃”祁炎摩挲着她的眼角,有些无措,有些心疼。

    他越是放下身段温柔哄人,纪初桃便越是情难自已,打着嗝,不住抬手去揉眼睛,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难受”祁炎又问。

    纪初桃抿着唇点头。

    “有我在。”祁炎将她乱揉眼睛的手轻轻拨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用自己的体温和力度传递安定。

    “知道我擅长什么么”他问。

    话题突变,纪初桃没反应过来。

    “打架,未尝败绩。”祁炎自己给了答案,幽沉着眸子道,“谁让殿下难受臣揍他。”

    他是认真的。纪初桃想难过也不成了,绷不住噗嗤一声。

    她听着祁炎强劲的心跳,很想不顾一切将梦里的事情和盘托出,问他最近消失的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晏行所说的“危险的事”又是什么

    而他娶自己的筹码,是不是真的如梦里那般建立在伤害大姐的基础上

    可她不敢。

    若是只涉及纪初桃一人的安危,她愿意相信祁炎,赌上一把。可梦里的赌注太大了,她不能拿姐姐们的性命冒险

    纪初桃从祁炎怀中抬起湿润的眼睫,红着鼻尖认真问道“祁炎,除了晏行的过往外,你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祁炎蹙眉,心里的怪异一闪而过,反问道“殿下因何这般问”

    纪初桃道“就当本宫任性一问,我想知道答案。”

    想必是欲速则不达,接下来连着十来天,纪初桃都没有再做那些梦。

    时值九月,离梦里某年的冬日宫变越来越近了。

    过几日便是纪初桃十七岁的生辰,纪妧召她入宫商议生辰宴之事。

    辇车行进宫门前需查验身份,今日守城的羽林卫似是新的将领,不认识纪初桃的辇车,抱拳道“请出示进宫腰牌,好让卑职核查身份。”

    纪初桃觉得这个粗嗓子有些熟悉,挑开纱帘望去,不由呼吸一紧,如坠冰窟。

    那羽林军左郎将生得牛高马大,面瘦而黑,颧骨处有一道浅白的疤痕,看上去满身煞气,与梦里那狞笑的叛贼如出一辙

    真是冤家路窄,纪初桃放出去的暗线还未查到结果,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纪初桃控制住情绪,待进了宫,便低声吩咐拂铃“去查查方才那个脸上有疤的羽林军将领,本宫要他的全部消息。”

    拂铃并未多言,福了一礼,便悄声退下安排。

    拂铃的动作很快,不出三日,便将那叛贼的过往及亲友人际摸了个不离十。

    看到手中那份密笺时,纪初桃蹙紧眉头,久久没有回神。

    叛将叫姚信,汝阳人,曾任幽州参将,与琅琊王有私交。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是祁炎举荐的羽林军左郎将,前些日子才调回宫城值守,难怪之前纪初桃放出去的暗线没有查到消息。

    祁炎举荐的琅琊王的人

    纪初桃忽然想起前几日,她问祁炎有无事情瞒着她。

    那时,祁炎凝望着她的眼睛,低沉道“没有。”

    他撒谎了吗

    莫非祁炎与琅琊王有私交,共同谋议

    “不对”纪初桃很快否认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在梦里,姚信被祁炎斩于马下,所有逼宫的叛贼连同长信宫的人皆被肃清,朝中局势一夜之间变了天。

    如果祁炎亦有反心,那他为何又要杀了亲手举荐的叛贼姚信

    夜里,沐浴的汤池边。

    纪初桃穿着单薄的衣裳,赤脚站在冰冷的地砖上,没有去兑好热水的汤池中浸泡,而是望着面前的一盆冷水。

    根据北燕行刺的那次经验,便知梦里的预示可凭借人力改变。

    纪初桃想过了,让大姐处理掉姚信是小事,只是若大姐问及理由,追根溯源,必定会牵连到举荐此人的祁炎

    “若祁炎不在宫变时杀姚信,则没有机会自证清白立功。可若放由宫变发生,则大姐处境会变得危险。”纪初桃喃喃。

    如今,梦里缺失了关键的一环,许多问题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上一次梦见宫变之事,是自己着凉发热之时。

    想到此,纪初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端起面前的冷水兜头泼下。

    哗啦一声,先是刺骨的一阵寒意,继而血液瞬间回流,连呼吸都冻结,她打了个寒战,跺着脚抱臂呛咳起来。

    听到屋内的动静,挽竹和拂铃匆忙捧着衣物进来,见纪初桃浑身湿透冒着冷气,侍婢们都吓傻了。

    “殿下,深秋寒凉,这冷水便是连身强体壮的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您这千金之躯”拂铃痛心不已,匆忙拿着毯子裹住纪初桃,又吩咐外头的小宫婢赶紧去熬姜汤。

    纪初桃缓过那一阵冰冷的刺痛,血液回暖,轻而坚决地推开拂铃,呼气道“还不够。”

    说着,她又要去提剩下的半桶冷水。

    挽竹试图去抢那桶水,眼一红,哭道“殿下莫不是中邪了自从上次梦里魇着,奴婢叫醒殿下,殿下就不对劲了”

    纪初桃铁了心要淋完冷水,争抢间,忽见一片阴影笼罩,熟悉的、扎着玄黑护腕的长臂伸来,轻而易举地压住了纪初桃提桶的手。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沉沉问“什么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