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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海汉人毕竟是外人,而且明确表示了给他们的援助将是有限度的,徽籍盐商肯定也不敢把所有筹码都押在这一头。要稳妥解决跟山陕盐商之间的宿怨,最终还是要靠徽籍盐商自己的力量。
如果不是形势已经火烧眉毛了,徽籍盐商肯定更愿意派人前往舟山受训然后组建自家的火枪队,而不是花重金请海汉派出人手到扬州来稳定局面。如今迫于形势只能双管齐下,把自家的防卫重任也交到海汉人手上。
而杨成业是少数支持雇佣金盾来担任护卫的人之一。他认为金盾虽然是民间机构,但其实力远远超出了普通的镖行,在海汉不愿直接出兵的前提下,这大概就是目前最好的选项了。相较于七大姓拼拼凑凑弄出来的民团,他当然更愿意相信在江浙地区已经颇有口碑的金盾护运能够更好地护得自己周全。
不过负责跟金盾对接工作的是戴英凡,杨成业本来就处于寄人篱下寻求庇护的状态,当然也不便主动出面跟金盾接触。所以他也就只是在前一天的接风宴上露了一下脸,暂时还没有机会跟元涛单独进行接触。
杨成业的处境虽然很不妙,但在戴家庄里住着,一时半会倒也不用再担心会出现性命之忧。而且对于徽籍盐商这个群体来说,他也并没有变成毫无用处的累赘,除了出钱资助自卫措施之外,杨成业其实也还有特殊的情报来源,能够为徽籍盐商的决策参考。
“今天家人收到一封没有具名的便条,我觉得戴爷有必要看一看。”杨成业说罢,便掏出一张纸笺递给戴英达。
戴英达接过手来,发现这是一张扬州府素雅阁制作的上等描金纸笺,这种高级货并不会在市面上销售,几乎全都是使用者花钱订制,当然其价格也远远超出了用于书写的普通纸张。舍得花钱买这种限量货的人,身份往往非富即贵。
杨成业主动对此作出了解释“卢康泰一直很喜欢用这种纸笺写便条。”
戴英达哦了一声,打开纸笺翻看里边的内容,大意便是警告杨成业,要他在十天之内自行离开扬州府,不要寄希望于任何人的庇护,否则生死难料。纸笺上的内容并没有落款,但以杨成业的说法,这显然是卢康泰特地送来的最后警告。
戴英达看完之后,将纸笺递还给杨成业,口中叹道“如果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来看,这卢康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双方处于敌对阵营之中,卢康泰这种做法说得严重点已经算是泄漏军情了,由此可见他还真是挺重视杨成业这个至交好友。
但问题是如今想要杨成业死的可能并不是卢康泰,而是与他同一阵营的其他盐商,杨成业对这个警告不敢不信,更不敢全信。他认为即便自己悄悄离开扬州府,也还是阻止不了那些冲着高额赏金而来的亡命徒,只有击败对手,让市面上的赏金失去了金主,针对自己的刺杀行动才有可能终结。
所以即便卢康泰在纸笺上提出的警告是真的,杨成业还是必须依托于自己的阵营来处理问题,而不是按照卢康泰的建议,自行偷偷开溜。
杨成业主动把这张便条拿出来,便已经是向戴英达表明了心迹,所以戴英达倒也不用怀疑杨成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反倒是觉得这卢康泰虽然可恨,倒也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
杨成业道“他在这便条里并没有说明十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觉得这或许是对家要采取某种行动的一个信号,所以特地赶来告知戴爷。”
戴英达点点头道“那卢康泰知道你如今住在戴家庄里吗”
杨成业道“此事虽然我曾向他透露过,但如果他有心打听,估计也不难获知。”
杨成业当时从自家庄园搬出来虽然是趁夜偷偷摸摸进行的,但毕竟不可能做到毫无动静,有心人肯定能察觉到这庄园一下子少了百十来号人。卢康泰何等精明,不用登门拜访,只要派人到杨家庄附近打听一下风声,自然就能会觉察到其中猫腻。
戴英达点点头道“那也就是说再过十天左右,对手可能会对我们发动突袭”
“有此可能。”杨成业补充道“卢康泰这个人,遇到大事情是不会拿来开玩笑的,我觉得他的警告是事出有因。”
戴英达道“那想必卢康泰写这个东西的时候,还没收到金盾到来的消息,如果他们知道海汉人已经介入此事,就未必有胆子敢玩下去了。”
对戴英达这个大胆的判断,杨成业却不太赞同“对家做事一向很激进,虽然他们之前在海汉人手里吃过亏,但也未必会就此变得杯弓蛇影,不敢出手。我倒是觉得他们有可能会把这当做一次报仇的机会,万一赌赢了,那可不就是毕其功于一役了吗”
戴英达考虑一番,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安排人在扬州城盯紧对手动向,同时跟金盾这边提前招呼,让他们有所准备。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老三已经跟海汉人开了会,他说这次来的都是内行高手,对家要是敢对戴家庄动手,那多半是踢到铁板上了。”
戴英达口中的老三便是负责防务的戴英凡,如今已经快要变成了海汉的拥趸,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他大概恨不得能亲自去一趟舟山受训了。
戴英达也不打算让金盾的人马分散到各个庄园布防,那样做就是主动给对手留下分而击之的机会,就算金盾再怎么能打,以少打多也绝非良策。
他所要采取的措施,便是将七大姓的主要人物全部集中到戴家庄,熬过这这困难的一段时间。如果对家真的不顾一切动手来袭,那戴家庄已经集中了手头的绝大部分力量,还有海汉这个强力外援,要是还打不过对家,那就真的只能认命了。
如果能抵挡住对家可能会在十日后发动的攻势,那自然就妥当了。即便是不能一击得手,但只要慢慢拖着对手,等着百日之后自家的受训部队从舟山归来,一样可以跟海汉金盾的人马合力出击,剿灭对家剩下的武装。
无论怎么看,戴英达都认为此时的处境要远远好于金盾来到戴家庄之前的日子。当然具体要如何应战对家可能会发动的大型攻势,那也还得跟金盾这边进行密切的磋商才行。
戴英达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便向杨成业又问道“你是否了解卢康泰是如何指挥他的火枪队作战的”
戴英达死死盯着杨成业的表情,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如果杨成业要是显出了丝毫的迟疑,那戴英达恐怕就会怀疑他的可信度了。
杨成业其实早就料到戴英达迟早会由此一问了。这个问题以前就问过,但那时候杨成业和卢康泰交情尚好,两边的矛盾也还没有真正到达你死我活的程度,所以杨成业并未给予戴英达肯定的答案,而那时候戴英达也拿他这个通敌的家伙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如今的形势不同了,杨成业已经没有退路或其他选择,如果戴英达不肯救他,也不用下什么狠手,只要和和气气地将他逐出戴家庄,说不定根本就无需再等上十日,冲着赏金而来的刺客杀手就会打上门来取他性命了。
杨成业这次搬进戴家庄落脚开始,就在等戴英达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如今终于等来这一刻,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对此略知一二。”
杨成业顿了顿又道“但这些内容涉及军事,我不太懂行,戴爷你估计也是半吊子水平,所以我就一直没有说出来,免得万一过早暴露了我们掌握这种关键情报,反而会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戴英达笑了笑道“成业说得有理,还是你们年轻人考虑得周全”
其实戴英达又何尝猜不到杨成业打的什么算盘,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又必须想方设法争取这个同伴站在自己一边,否则一旦还没开打,徽籍盐商内部就出了立场纷争,甚至把七大姓之一的家主踢出去,那可就是自断臂膀之举了。
两人心中各自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算盘,这番对话虽然未见烟火气,但他们已经试探清楚了对方的立场,接下来才敢放心大胆地与其合作部署后面的应对之策。
戴英达道“今天时间已经不早,这个时候再去拜访元掌柜未免有些失礼,我们看不如等明天,我与你一起,再叫上老三和成荣,一同前去拜访元掌柜,问问他是否有什么策略能够针对卢康泰的战术。”
杨成业见对方有送客之意,便主动起身告辞,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又听戴英达在背后开口叫住了自己“成业,若是最后害了卢康泰,你不会把这笔帐记在我们七大姓的叔伯兄弟头上吧”
杨成业笑着应道“戴爷多虑了,如今我只想尽可能争取到活下去的机会,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死活。戴爷你看我刚才可说过半句替卢康泰向你求过情的话”
戴英达这才点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中间的轻重缓急最好,他卢康泰是一条命,我们七大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往少了说也得几百条性命,孰轻孰重,我就不再啰嗦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待明日再接着谈。”
杨成业走出书房,却见屋檐下七尺外,一左一右站着两名仿佛没了呼吸的黑衣人。杨成业并未吃惊,他知道这是戴英达手下的死士,是护卫戴英达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替戴英达出手剪除对手的煞星。
如果不是徽籍盐商的局面处于绝对劣势,需要这些人就近护卫,杨成业毫不怀疑这些死士此时可能就潜伏在扬州城内某些盐商大宅之内,等着用冰冷的匕首去割开目标的喉咙。
杨成业从戴英达府上出来,回到自己在戴家庄的临时住处,简单洗漱之后坐在床上,反复回想自己刚才与戴英达的对谈,确定并未出现什么明显的遗漏之处,这才放松倒头睡去。
住进戴家庄的这些时日虽然表面上的威胁得到了有效缓解,但杨成业也清楚戴英达不会一直白白养着自己,如果某一天戴英达发现留着自己并不符合他的利益,那恐怕朝自己下手的时候也会毫不迟疑。
对杨成业来说,如今唯一能够信任的对象,不是他的至交好友卢康泰,也不是七大姓的同伴,而是开了明码实价,把保住自己这帮人在扬州的安全当成作战任务来执行的金盾护运。
据杨成业在接风宴那短短时间内对元涛的观察,他认为此人至少不会是海汉派来应付这项差事的酒囊饭袋,而是有真本事和丰富作战经验的高级指挥。或许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对手火枪队的信息,会争取到这位指挥官的好感,从而能在危险的时刻给予自己更多的庇护。
只要能证明自己的价值,那得到的庇护就会越多。杨成业在捐出了一千两黄金之后深深体会到了这个很现实的道理。
没有人能在这场战斗中真正做到袖手旁观,戴英达也不会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存在。出钱、出人、出力,总得要占到其中之一,戴英达觉得自己做到了三者居其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吸引对手主动来攻的诱饵,做到这种地步,理应不会再被七大姓排斥了。
第二天一早,杨成业还没吃完早饭,戴英达的手下人便登门来请他去跟海汉人开会。杨成业也不敢怠慢,放下才吃到一半的早饭,简单收拾一下仪容,便急急忙忙跟着戴英达的手下赴会去了。
杨成业到的时候,见戴英达、戴英凡、戴成荣都已经到了,当下赶紧告罪,心中却暗道你们戴家人是不是全都晚上不睡觉的,这么早就跑过来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