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抵达汉城的第五天,开始有零零散散的访客来到使团驻地求见朱子安。这其中既有生活在汉城的前明遗民,也有一些坚持以明为尊的朝鲜人士,而他们求见朱子安的目的都是大同小异,便是希望这位皇室子弟能够表明立场,向公众说明他与海汉之间的关系是双方合作而非上下级。
这样的局面其实早在海汉使团的预料之中,如果没人登门造访,那只能说明之前的宣传手段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让这些对朱子安仍抱有某种期望的群体认识到天下大势,也正是海汉安排他加入使团的主要原因。
而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石成武也早就跟朱子安有过交代,所以使团并没有闭门谢客,而是暂时取消了朱子安手头的工作,让他专心去接待这些不速之客。
这当然也是对朱子安的一次考验,他在这些大明拥趸者面前的表现,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今后的发展前途。如果表现没有达到海汉的期望,那或许这次出使海外便将是他短暂仕途的高光时刻了。
朱子安其实此时也很是忐忑,他在前一天才获悉,隶属海汉的宣传机构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在报上宣传自己的事迹,为自己出使朝鲜造势。而这种宣传竟然已持续了一个多月,用系列报道文章吸引了民众的关注,如今在汉城地区不敢说尽人皆知,但只要是知道海汉使团到访的人,大概也都听说了他的事迹。
朱子安没想到海汉在朝鲜也有这等手段,自己前几天还以为朝鲜人对自己的关注度不会太高,但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早该想到海汉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多的资源,必然不会让自己就这么默默无闻地完成出使任务。
“等下你就在这里会见客人,我和报社的常先生,会在旁边屋里听一听谈话内容。”石成武亲自将朱子安带到会客室,并且毫不掩饰地告诫了他。
朱子安恭敬应下,站在石成武身边的这名男子,他前两天也在晚宴上与其会过面,知道此人便是本地报社的总编。而自己投效海汉的事迹能在本地迅速传开,应该也是此人的功劳了。
既然报社的人已经到了,那么今天和来访者会面之后,多半还将会有新的报道见诸报端。朱子安自知接下来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会成为这位常先生笔下的素材,当下也是分外打起精神。
石成武和常振国走到相邻的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里十分幽暗,屋内有一人端坐,正是使馆负责人符力。
符力没有多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这间屋子与旁边的会客室只有一墙之隔,而且在修建之时就已预埋了传声的管道,在这里便可将隔壁的交谈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本就是用来监听重要会晤的特殊场所。但为了声音不至反向传到隔壁,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需保持安静才行。
屋内墙上还镶嵌着一面单向玻璃镜,这种镀有银膜的玻璃可以使得玻璃的单面透光性大大减弱,只要玻璃两边环境的光照强度有明显差别,那么便可实现暗处单向监视明处的效果。而在另一边的会客室中,这面单向镜被制作成挂在墙上的一面装饰镜,并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要建成这样一间特殊的监视暗室,除了需要传声管道和单向玻璃这样的特殊设备之外,还得有专门的建筑设计方案来实现会客室的声音采集和采光方面的要求。
能将这些资源整合到一起的当然不是汉城使馆,而是海汉的情报机构。而符力早年间在警察司任职,本就跟情报机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调到汉城任职,便在人员短缺的情况下接管了本地的情报工作。这间专门用于监听重要会谈的暗室,便是在他任职期间修建起来的。
石成武见多识广,对此倒是不觉惊奇,而常振国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巧妙的机关,当下不禁大感神奇。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允许进入这种秘密所在,很快便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到隔壁的会客室。
来使馆拜访朱子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进屋之后一见左右无人,问明朱子安身份之后,便会立刻下跪叩拜。其表现出的恭敬态度,无疑是将朱子安视作了大明皇权的象征。
朱子安倒是很沉稳,并不会坐着受礼,而是主动起身避让,并且强调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海汉官员,没有代表大明皇室。
当然他说归说,对方就不一定能听进耳朵里,多数人还是会老老实实叩完三个响头再爬起来见礼。
而这些人对朱子安所表达的意见也是大同小异,都是希望他能主动发声,澄清世面上关于他的各种不实谣言,特别是半岛时报上有关他的那些报道。个别顽固分子更是振臂高呼,要求朱子安放弃目前的职位,重拾皇家子弟身份,以挽回大明尊严。
朱子安面对这样的要求还是显得比较淡定,会以沉稳的语气答复对方“鄙人在这里澄清一下,半岛时报上有关本人的报道,并非谣言,而是事实。鄙人效力海汉是发自真心,并未受到任何胁迫,暂时也没有辞职的打算。”
接着朱子安还会劝慰对方,早日认清大势,不要再抱残守旧,或是指望大明复辟。
来访者见朱子安态度坚决,大多是脸色灰败地悻悻离开。当然也有对他失望的人当场捶胸顿足,感慨大明要完。
朱子安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觉得海外还能有这么多人信奉大明权威实乃不易,另一方面也知道大明国祚已尽,就靠着这些把重振大明挂在嘴边的家伙,绝不可能击败国力强大的海汉。
他们不停强调大明的正统和权威,无非只是不肯承认自己一生的信仰就此陨落而已。若是真有与海汉抗争之心,又岂会苟活在汉城,指望一个已经投效海汉的朱氏子弟来改变天下大势。
种种的不忿不甘,终究只是一群遗老遗少的意难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