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易虽然言之凿凿,但其实心里对海汉的真实意图也没太大把握。
海汉在过去这二十年中,的确是将西班牙人视为自己在南海地区的主要对手,双方的敌对关系也从未有过丝毫化解的迹象,但这并不代表海汉今后也只将矛头对准西班牙人,不会对其他势力动手。
在三亚待了这么长时间,苏克易深知海汉对领地范围的野心并不比西方人差多少,别看在此之前海汉将东印度公司视为生意伙伴,但如果出现了合适的时机,能将东印度公司从南海清理出去,海汉也未必会手下留情。
在此同时,对海汉这番官方表态感到不安的远不止苏克易一人。三亚作为海汉国的京城,目前有二十多个国家在这里设立了使馆机构,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南海地区。如果海汉真打算要在南海重启战事,那么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这些域内国家。
而其中能继续保持镇静的,大概也就只有安南、占城这种早就明确依附于海汉的国家。他们非但不会成为海汉攻击的对象,反而有机会借此谋利。
尤其是常年充当海汉仆从军的安南国,在此之前便已确认了会随海汉一起出兵,协同行动,使馆对于报上刊登的消息自然处变不惊。
但其他大多数国家的使馆在看到报纸之后,心思都与苏克易相似,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向海汉官方确认消息,将自己的国家排除在海汉的攻击对象之外。一时间三亚胜利堡外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全是排队拜访执委会高官的各国访客。
而相较于这些试图走官方渠道确认消息的各国使节,却有人另辟蹊径,凭借私人交情直接去海汉高官家中拜访了。
陶东来今天没有出现在胜利堡,而是待在家中,因为有一位重要的客人临时到访。
“这是家父托我带过来的一些广州特产,他说很长时间都没见到各位大人了,希望还能有机会在广州再见一见。”
说话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须,肤色白净,身着宝蓝色绸袍,一看便是富贵人家。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陶东来递上了礼单。
陶东来倒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来,礼节性地打开礼单看了一下,口中说道“都是自家人,互相走动何必还这么见外。你家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吧”
中年男子苦笑道“都快八十的人了,好又能好到哪里呢平时杵着拐还能慢慢在院子里走几步,要想出门就只能乘车坐轿了。他倒是嚷嚷着想来海南岛走走,但我们也不敢让他出门,要是在外边吹个风受个凉,那麻烦可就大了”
陶东来道“老爷子以前那么喜欢出门听戏,这下就只能请戏班子上门表演了吧”
中年男子应道“何止是请戏班子,为了让他开心,我们出钱买下了广州和佛山最好的两个戏班子,他想听戏也不用出门,随时都能听。反正只要是他想要的,我们都提前买下来备着,免得他出不了门闹脾气。”
陶东来点点头赞道“你们三兄弟也是有心了”
与陶东来说话的中年男子,便是广州李家的三少爷李奈。
如今福瑞丰的大老板李继峰年事已高,早就退居二线,将生意上的事全部交给了三个儿子打理。而李奈一如既往,仍是负责与海汉相关的各种事务。
作为与海汉最早开始商业合作的贸易伙伴之一,福瑞丰与海汉的利益纠葛可谓盘根错节,而李奈更是早在海汉正式建国之前,便已来到三亚,与陶东来等海汉高官建立起了亦师亦友的私人关系。
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所建立起来的互信和友谊,
当然远比那些基于公务往来的外交关系可靠得多,而正是得益于这样的密切关系,李奈对于海汉各种手段的理解程度,也要较外界更为明确。
李奈前天刚从广州来到三亚,并未提前获知海汉在南海的最新打算,他同样也是在看到最新发行的时报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与外界反应有所不同,李奈所想到的不仅仅是将会受此波及的国家有哪些,同时还有由此所将带给福瑞丰的贸易机会。
李奈可不会傻乎乎地去胜利堡排队等候接见,一大早便到陶东来家堵门来了。uu看书 他确信自己的突然拜访不会被拒绝,既然有这个独家信源,他又何必再去绕别的弯路。
之所以有这种把握,是因为李奈早就与陶东来有约,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陶东来的大儿子陶弘方。不过陶弘方去年远赴杭州考察之后,便留在了当地任职,没有再回到南方,这亲事在近期估计还是办不成。
这门亲事当然不只是李奈个人的意思,背后也有李家家主李继峰的意愿。李继峰自知时日无多,想要给后人谋一个大靠山,那必然只能选择与海汉高官联姻。而陶弘方年少有为,如无意外,今后必然也会继续在海汉高层执掌权力,李家若能得到这个乘龙快婿,自然是鸡犬升天,全家都成了皇亲国戚,至少后面两三代人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担心了。
李奈的想法虽然没有他老爹那么市侩,但同样也认为陶弘方是一个极好的女婿人选,自己的宝贝女儿若能嫁入陶家,那可就不用再操心了。
双方有了这层关系,所以陶东来才会以“自家人”相称。至于那些伴手礼的实际价值,他们其实都不会太在意。
寒暄完近况之后,李奈便主动提及了自己的来意“要不是昨天看到报纸,我都不记得当年跟西班牙人在胜利港外交战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真是时光如梭啊”
陶东来道“我还记得交战当日,你是和我们一同在榆林角灯塔观战。”
李奈叹道“那也是我平生所见过的唯一一次大海战,当日胜利港内外炮声隆隆,西班牙舰队折戟沉沙,一切都恍若近在昨日。我记得自那日之后,海南岛便再未发生过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