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岁不过说了短短八个字, 但每一个落到老爷子耳朵里,都无异于天崩地裂。
此情此景。
通过这简单的八个字,通过竹岁的神情, 又抑或通过现有的谈话背景,蓦的和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重合了。
那个竹老爷子想忘, 却永远不可能忘的傍晚。
那个, 竹家人都小心翼翼回避,不敢轻易提及的傍晚。
那天晚上不像是这样,那天,起头是竹年单方面挨训, 老爷子和竹年就他女友一事相持不下, 又说了起来
竹年和竹岁不一样,竹岁小时候皮,有点天生反骨, 上头又有个哥哥宠着,不管有没有分化,仗着自己是竹家人,又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 闹腾起来从不怕捅窟窿, 桀骜不驯的, 反正是算准了天要是塌了, 他们家高个子多着呢, 砸不到她头上。
竹年是竹家的长孙,又是正常分化的aha,如果全家对竹岁的观感是从小皮到大,那么对竹年,大概就是从小优秀听话到大的。
是的, 优秀,什么都优秀,只要是和同龄人比,就没有掉出前三的时候。
听话,性格谦和有礼,从来不和大人犟,就算有时候不高兴了,但好商好量的,总是能在双方不一致的意见里,找到个平衡点,大家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等他再分化成aha,全一区的人也都觉得,这就是日后竹家的他们这辈的当家了。
老爷子也这么觉得,虽然他平时夸竹年少,但是内心里想起来,是以竹年为豪的。
曾几何时,老爷子一度的觉得,竹家在他这儿没什么缺憾了,保持住现状,就能好好的,稳稳当当的走下去。
直到竹年的二十一岁,长大了,该处对象的那一年。
不止竹老爷子,全家人都震惊于竹年的选择。
他的恋情也不是家里谁发现的,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哪一天老爷子忘了,只记得是一家子聚在大院,吃家常饭的时候说的,当时全家都在桌子上,全家也都听到了。
一向乖乖的小孩,好像就在那么几个瞬息,就变了。
其中利害关系,生在在世家,竹年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是选择说了出来,他说他想娶对方,一个beta,语气自然又坚定,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似的。
但如果真的没问题,他就该说他要娶对方,而不是想“他想”两个字其实也间接说明了,他知道,行为上,他可能不行。
他想,但是他的家人,不想。
知道自己理亏,于是那天之后,每次谈起这个话题,竹年泰半都是低着头的。
低着头,看起来很容易被劝服的样子,柔软的姿态下藏着的,却是没有一次动摇过的决心。
任你说,任你骂,也任由你苦口婆心的劝,甚至说到难受的时候,两方眼睛里都含泪了,竹年也只是轻轻的低下头去。
就当你以为他心里有了动摇的时候,再问他的意思,回答却从来不停顿,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
几次之后老爷子也悟了,原来从说出来的那一刻,竹年就不准备回头了。
在谈论的时候,他的难过,他的伤心,还有他的无奈,并不是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又或者他在挣扎纠结,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对不起家人罢了。
柔软姿态所代表的本质,不过是抱歉两字。
简单又残酷。
迟迟得不到正向的反馈,那天傍晚正常的开头,到后面就完全的变味了,竹年的不为所动,让老爷子的逼问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老爷子不想要敷衍,就想要竹年的一句真心话,到底怎么想的,有没有可能改变,还在不在意竹家了
老爷子要竹年说个明白。
说个明白的后续,就是双方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了起来
甚至竹岁还在一边,两个人情绪到了极致,一句跟着一句,争论中没有一个人有多说一句话的功夫,让竹岁这小孩儿回避一下。
最后的最后,老爷子从竹年口中得到的,就是这么八个字。
竹年痛苦说出来的这么八个字,不是答案,甚至都不是回答。
但就是这么被逼到极致,剜心的八个字里,又能听出来他最心底的意思。
比我不会放手,杀伤力更大的便是,我放不下。
不会放,只不过表明态度坚决。
可放不下,未尝不是暗示他曾经放弃过,但是做不到。
而比起喜欢两个字,更深刻的表达,便是爱。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是责任,是静水流深的无言,是感情一旦深厚,反而看起来淡漠的大道至简
竹年被逼到了极处。
老爷子也前所未有的失望。
老爷子让他“滚”
竹年便带着竹岁走了,这么一走,这么八个字也成了竹年最后对他说的八个字。
再见,已是天人永隔的场面。
这么八个字便落在了老爷子心底,成了最深的梦魇。
而今天,竹年说过的话,又被竹岁说了出来。
那一天,竹老爷子强势。
今天,却是竹岁一来便强势。
立场转换何其似曾相识,像是宿命,又像是某种注定的轮回
竹岁说完,自觉低下了头,等待老爷子随后的勃然大怒。
但是没有。
出乎她意料的,老爷子踉跄了一步,气势非但没有暴涨,反而一反常态的颓然了下去,目光落在竹岁身上,仿佛穿透时光,变得无比悲凉。
“你还记得果然,你”
再承受不住,老爷子大口换着气,摸着椅子把手缓缓的,不可控的跌坐了下去。
目光不知道落在空中哪一处,老爷子缓慢的,把眼睛都闭了起来,皱眉摇头,于这么一刻,面对这几年的竹岁,终是心内透彻道。
“你在怪我”
“你什么都记得,你只是,不说”
不说,从竹年出事之后,就把一切压在心底,什么都不说。
拒绝交流,不责怪,却也不肯提原谅。
老爷子选择将往事尘封,不再提起,竹岁也尊重他的选择,但是她心底
“以前总觉得是找不到时机沟通你,原来”
老爷子不是没想过沟通,但是刚开始竹岁拒绝,态度强硬的同时,身体情况又糟糕得很,经历了竹年的离去,对孙女儿,老爷子也不敢逼了。
后来出去治疗了小半年,回来之后人是渐渐看着正常了,但是到底经历了事,总归不一样了,平时能说能笑的,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是关于竹年,一提就垮脸
老爷子试过,想说开,但总之,次次都是作罢了。
时间再拉长一些,已经平复了的伤恸,老爷子便也没有那个心气儿再提起了。
于是爷孙两就这样,一个不再说,一个从头到尾拒绝沟通,这问题经年累月的各自压在心底儿,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等到竹岁找对象的年纪,前车之鉴,老爷子便也不敢催的急了,只能打擦边球的让人去相亲,而竹岁也是,不拒绝不主动,喊一两次还行,喊得多了,干错躲了,让人没奈何。
不过今天,时过境迁后,老爷子才觉得自己终于懂了竹岁的想法。
竹年的事压根就没过去过,一直一直,压在竹岁心底
“没有的。”竹岁愣了半晌,也回味过来老爷子的意思,罕见的反驳了。
顿了顿,再开口,竹岁声音稳定平和道。
“我没有怪你,或许之前是有一些不理解的,但是现在,我没有再怪任何人。”
“哥哥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
“虽然我没有想通,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很大一部分也就是这样的吧,没有对错,从来也不是对或错能简单界定的,只是立场不一样,态度就也不一样,如此而已,罢了。”
“后来再没有和您提起,只是因为我长大了。”
长大了,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结果的,一直提大家都不会好受,便也选择了光风霁月,假装一切都好了。
“人都是会长大的不是么”
“没必要一直执拗于过去。”
“况且分化后我也有了新的责任,哥哥做不到的,还需要我努力,总是得”
“往前看。”
这一番话并不激烈,竹岁说的也不艰难,甚至于,相对宋真的话题,这一段话她说的是很轻松的,就那样简简单单的,脱口而出。
中间没有任何思考的停顿,如果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腹稿骗人,那就是她真是这样想的了。
这样想
老爷子看着竹岁对往事无奈又平静的样子,忽然就觉得面前的小孩儿陌生了。
他眼里,竹岁一直都是不肯听话的小孩,就喜欢和大人唱反调
所以,一直以来是他狭隘了,不是这样的
长大了,也对,也是该长大了,竹岁在三处可都是立了一等功的人,据说当时是被子弹击中,连夜做的手术是了,她该是成熟的了
老爷子怔怔好久,茫然中,倏尔怅然道,“但是你不和我交流,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悔过呢”
话一字一句说地艰难,骄傲的老爷子一辈子军功无数,自问对什么事情都无愧于心。
但是活到老了,到现在,唯独竹年这件事,老爷子不能说这个话
老爷子眼底蓄起浊泪,“我一直以为宋真是你想学你哥那么多朋友同事你都没带回家过,唯独把宋真带了回来你以为我半辈子是白活的,睁眼瞎,什么看不出来吗,你”
老爷子感慨万千,闭目摇头,最终道。
“一个人不能在一个地方摔两次,你以为我找你来,是为了像六年前对你哥那样吗”
“老头子在你眼里就这么冥顽不灵”
“我生气,是气你不和家里商量,什么都不说”
“谈恋爱也就算了,结婚是个大事,就算对你来说不算,对宋真来说,也不算吗”
竹岁刚把老爷子说愣了。
老爷子这番话背后的深意,也把竹岁听懵了。
爷孙两静静对视,书房还是六年前的那个书房,但是两个人之间那一直存在着的,宛如坚冰般无法消弭的隔阂,这么一天,终是缓慢的开始消融了
有了良好的开头,这聊天就久了。
是竹岁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氛围。
竹老爷子不再随便呵斥,首次将她当作成年人,站在平等的角度问她想怎么处理,预计要怎么做,然后两个人就目前的局势铺开了说
老爷子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也给了宋真足够的尊重。
甚至于,竹岁没想到的是,老爷子在小情小爱古板上并不通融,但是遇到宋真,反而在大道理上,殊途同归的和她统一了观点。
还给她讲了些当年庄卿事情闹出来的时候,三个军区司令员和政委各自不同的观点,对后续处理的各执一词
当然,主要是老爷子自己的看法。
老爷子说,人是要讲良心的,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快,舆论沸反盈天,最终的处理方式也深受当时的舆论环境影响,不能说是公正,甚至在他看来是有失偏颇的。
老爷子这个人,一辈子立身都正,庄卿的事情没发生在一区,最终处理的时候,主要也不是他负责,说得上话的还是三区的主要负责人们,但是在他心里,庄卿是很伟大的科学家,基础稳定剂造福全球将近二十年,药物协会每一年都因为华国对庄卿的不公判决,在国际上进行申诉斥责,要求华国重审案件
人死不能复生,名誉什么啊,也就是轻飘飘的一两句话的事情。
但宋真不一样,不说宋真研发出来了z试剂,自打进科研院起,他们眼看着的,宋真不仅救治了多位孕妇,甚至还替华国解决了国际纠纷,庄卿的事情是往事,但宋真的却是目前正在发生的
三区的事,他们手伸不过去。
但是一区的事,那就要按一区的道理办。
宋真如果真有问题,他们不姑息。
但外人强加的给宋真罪名,他们也不会承认。
无私无愧,无私于法律法条,无愧于民众,无愧于佟柔和宋真任一方,这就是一区,也是老爷子对这个起诉的态度。
老爷子虽说没有特别表现出来对宋真的偏袒,但是能对竹岁说这么一番话,已经是远超她的期待,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这就够了。
足够了。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竹岁眼眶泛红,说不上来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有意料不到在多年后和老爷子的和解,也有对老爷子表达出来理解的感谢
更多的,大抵是对老爷子品格的认可。
林林总总不及消化,先打断竹岁的情绪的,是她余光中意外瞧见的,蹲守在角落处鬼鬼祟祟的荣青山
“你干嘛”竹岁奇怪。
荣青山以为竹岁不是对他说话,默默的将身体往柱子后面挪去,然后就被竹岁一把,用行动直接揪了出来
“啊岁岁晚上好呀”
“”
竹岁无语抱臂,目光打量荣青山一霎,有理有据道,“你知道吗,你每次心里有事的时候,就会表现的很夸张”
“哈,哈哈,是、是吗”荣青山挤出个尴尬的笑来。
心里想死,可不是有事吗,还有大事呢
竹岁“那句晚上好和现在这个笑,都很夸张”
荣青山“。”
竹岁“蹲这儿外面干嘛呢,怕我和老爷子吵起来”
当然完全不是,但是台阶递过来了,荣青山自然麻溜的滚了下去,点头如捣,“对对,你们家老爷子的脾气,再加上你的,那什么”话说到一般,看着竹岁,荣青山又真情实感担忧起来,“还好吗你没被骂个狗血淋头吧”
竹岁就那样把荣青山看着。
“没有”荣青山惊了。
竹岁撩了撩眉尾,“怎么,听着你很期待我被骂似的”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顿了顿,荣青山又暗搓搓道,“但是,你这个悄悄的把婚都结了的行为,还有对象是宋老师这个事儿,不该骂吗以前年哥他咳咳,老爷子不是那么反对吗,还是说只要性别对了,你家老爷子就无所谓了,将双标贯彻到底”
竹岁没好气睨了荣青山一眼,瞧得人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两步,警戒道,“竹二你,你有话好好说啊,别放信息素也别动手,讲道理,我们讲道理”
竹岁白眼。
但荣青山既然问了,她还是如实回答。
“生气归生气吧,主要是我这边也确实是让人”
顿了顿,话头一转,“但是爷爷是一直很欣赏宋真的,这个和性别没什么关系,你要找个能研发出稳定剂的媳妇儿,我想你爷爷的最终态度会和我家老爷子一样”
“”这就降维打击了喂
宋真这种功绩的人,是能随便找着的吗
荣青山默了一瞬,联想了下两个老爷子的性格,又转瞬自己大彻大悟了。
小情小爱的,自家的事情老爷子们大多时候顽固,认死理。
但是要上升到家国大义了,那层面自然又不一样。
宋真和竹岁这个事儿,往小了说,是家里的事情,但是要往大了说光是研发出z试剂,宋真的这个丰功伟绩,估计一区没一个世家子弟能比肩的。
不止是一区没有,三区和五区应该也是找不出来的。
在极度优秀的前提下,很多古板道理,确实,在老人家心里,也是可以让位的。
宋真是竹家媳妇之前,先是救了竹仪的恩人,再是华国的杰出科学家,才对。
现在被佟家起诉了,竹老爷子的关注点不在竹家,不在婚姻,而是放眼整个华国,在事情本身,才是正常。
荣青山感慨,“是我狭隘了。”
说完又替竹岁高兴,“那敢情好,要是老爷子点头了,你们就”
话到一半,又哽住了。
好什么好啊,老爷子这边好了,宋老师那边可
这真是要命。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竹岁话一出来,荣青山吓了一跳,反应激烈。
这么夸张的反应下,竹岁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见她眼珠子上下扫视荣青山一遍,悠悠了悟,“你想对我说的话,不是问老爷子的态度吧”
荣青山一窒。
竹岁微微扬眉,再度抱臂,抬下巴,“你是想自己主动说,还是让我硬问,选一个”
荣青山“”
都是什么事儿呐
说,荣青山是不可能自己说的。
不可能自己说,那只有卖队友了,报了左甜的名字,奔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原则,道“那什么,宋老师有事找你,让左甜代为转达的,我我记不住原话了,你打电话问就是了。”
左甜接到电话后,听完,第一反应是想让竹岁把手机递给荣青山,自己先痛骂对方一顿来着。
但是竹岁就在对面等着,左甜一边咬手指紧张,一边,到底没有这么干。
话都说到这个地方了,早死晚死也都是死了,左甜心一横,眼睛一闭,觉得与其当面说,电话里说也不错,至少看不到她们科长那个脸,她没什么心里负担。
而且就算是有什么,荣青山不是在边上吗,荣青山受着吧
深呼吸一霎,左甜一鼓作气“那天走的时候,真真交代给我的,让我,隔上几天转达给你。”
“她说她有事,让你去酒店见她一趟,商量一下”
“事情,事情是她说她要”
竹岁出声,“她要”
左甜心头一颤,豁出去了,“她要离婚和你”
这话丢出去,竹岁那边消声儿了,那么一刻,左甜心头说不害怕开玩笑,压根不可能,她怕死了好吧
不过竹岁没折磨她太久,过了会儿,只是静静的挂了电话,就完了。
以至于左甜闭眼等了好久,等来挂断的嘟嘟声时,很是不可思议。
直接挂了什么都不问
这是受刺激太过了
不过脑子里就算有一万种想法,这当口左甜是不敢再打过去了,只希望她们两口子的事情,有什么,都冲着对方去,不要伤及无辜了好伐
传个话都觉得怕死了,再多,她这个小甜甜扛不住啊
而她这个小甜甜扛不住的事情,远在大院的小松松也不觉得自己扛得住。
竹岁面无表情挂了电话,荣青山心头打鼓,下意识问了句,“说,了吗”
小心翼翼的。
竹岁抬头瞧了他一眼,纵使暮色四合,夜晚里光线不那么充足。
但那么一眼自带的凛冽,莫名的就让荣青山后背发凉,被竹岁瞧得,活像是刀子剐一样难受。
“说了,说要和我离婚。”
声音平平的,完全听不出来情绪。
荣青山直呼痛苦,多年的发小,竹岁他还不了解吗,越是瞧着镇定,那内里越是
荣青山反应有意思,刚开始竹岁还没留意,多看几眼,多年的发小,荣青山能瞧出来她的内里,她也深知荣青山,猝然疑惑道。
“你在害怕什么”
“就算是她要和我离婚,你这个反应,不太对吧”
“这关你什么事,还是说,你知道什么”
荣青山“”
荣青山想给竹岁跪了,挣扎,“我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自己找面镜子瞧瞧,你觉得你这个样子,能说服自己吗”
荣青山泪目,这回不等竹岁催了,抬手挡住脸,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区域,指着竹岁道,“那先说好,不能动手,不然,不然我”
竹岁挑眉,“不然”
“不然我只有跪下来求求你了朋友”荣青山彻底放弃了。
左甜死马当活马医。
荣青山一样的。
心一横,眼睛一闭,什么都说了。
说完,瞧着竹岁脸色从惊讶,到控制不住表情的惊讶,再到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荣青山那个时候真的害怕极了。
荣青山胡乱道“这真不怪我啊,我那个时候的状态你知道,你不能这么狭隘,你们夫妻的事情是你们的,我就只是说了点事实”
“再说我之前也旁敲侧击问过你的,你说宋老师没什么变化,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以为没关系的,你们一人一个前任不是打平了吗,我怎么知道她能记那么久啊,你们要是感情没问题,多半是那天她一直心里有疙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你们两个人的故事,我只不过不小心说错了话罢了,罪不至”
“你是说,百日宴那天”竹岁蓦然出声,问的东西,却和荣青山想的毫无关系。
荣青山愣了下,点头,“啊对,你知道,我喝多了嘛。”
竹岁眉头微动,彻底想通什么,竟是一个低头,笑出了声。
边笑还边摇头,原来如此啊
她这儿不打紧,她脑内想的荣青山也同步不了。
所以这么一笑,差点把荣青山笑的原地送走,荣青山也笑,就是笑的比哭都难看。
哆嗦着道,“朋友,你没事吧,不想笑就别笑了”
妈妈呀,怎么还笑了,人别疯了吧
竹岁笑容一顿,又看荣青山一眼,这一眼看得荣青山就差要跪地谢罪的时候,竹岁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荣青山“”
竹岁疯没疯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再来几次,自己恐怕要疯了
苍了天了,都什么事儿啊
宋真收到微信的时候,是在中午。
竹岁你让带的话,左甜转达给我了,白天还要处理事情,晚上我来找你
宋真看了下,觉得竹岁这话太理智,也太冷漠,她不太好回。
不过不好回,打上字,自然而然又回上了。
宋真好
又不确定多问一句,她,都说了吗
竹岁说你想和我商量离婚,是这个吧
宋真愣了一霎,打字,对,是,这个
打完了,又自顾自补充。
那什么,本来我们之前在一起就说要个孩子,现在情况变得这么快
孩子恐怕
竹家之前也不知道你和我的事情,现在搞得,我觉得,我们不然
想说的没打完,竹岁回了。
你不用这么着急解释,晚上我会过来,有什么,你可以当面说
宋真“”
她着急于解释,很明显吗
宋真扶额低头一霎,半垂着眼睛,最终回道,好,我等你
竹岁那边维持之前的高冷模样,再不回了。
而这种忐忑,一持续,就是一天,直到晚上九点多竹岁来敲门前,宋真都是魂不守舍的,就,总是想着这个事儿。
说难过,是难过。
但要是说感觉到解脱,也是有的。
就这么复杂又五味陈杂的,左右摇摆着,不得安宁。
直到,天黑后,门铃响起。
宋真听到的那刻,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站起来,又控制了下表情,假装很镇定的去开门。
而门甫一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竹岁。
肩背笔挺,着一身白金军装,长发如缎垂顺。
那双姣好的长眼扫过来,一如初见。
竹岁进了屋子,关了门。
面无表情,看不出来个一二三,宋真想着马上要说的事情,却觉得口干舌燥的,莫名紧张。
竹岁不急,不止不急,悠悠的把军装外套扣子解开,去卫生间洗手洗脸了。
一边洗,口吻还如常道,“跑了一天,腺素科那边的事情要处理,三处今天又找了我回去,尤队和我聊了半天,来晚了点。”
顿了顿,“能给我倒杯水吗,口渴。”
“哦哦哦。”
宋真跑去倒水,拿着杯子到再到洗手台,竹岁正在甩手上的水珠,她脸上也过了一遍水,眉毛眼睫上,也沾了细碎的水珠子,但是这么一洗,显得她皮肤十分的素净,配合着浓颜的眼眉红唇,美的极具侵略性。
宋真看得心漏跳一拍,低头将水低了过去。
竹岁接过,不咸不淡道,“你今天不是有话想说吗,说吧。”
语气非常的随意,好像不是在聊离婚,而是随意的家常一般,说的宋真都愣了下,心头莫名的就有些难受,但内里越是不舒服,面上还越是挤了个笑脸出去,只不过这笑刚扬起,宋真抬头,眼前已经没人了,竹岁端着水杯走出去了。
宋真后知后觉也跟着走了出去,瞧着竹岁的表现心头打鼓,讷讷道;“现在就说吗”
竹岁轻哂一声,也不抬头看宋真,“白天不是挺迫不及待的吗”
宋真彻底搞不懂了。
但是搞不懂,该说的还是得说,想着要说的,宋真又安定了下来。
怕自己失控,宋真在客厅,坐到了离竹岁比较远的沙发上,想了想,开口重复,“就是,我想和你离婚。”
这话丢出去,竹岁没接。
宋真等了会儿,觉得竹岁不回答也好,自己至少能说完。
便又继续道。
“之前,本来遇到的时候就是,阴差阳错的,最开始的协议就是,我给你生个孩子,然后你帮我进腺素科,拿回z试剂创始人的身份”
“现在z试剂已经成功了,药号也批了下来”顿了顿,宋真真心实意道,“这一点上,我很感激你,岁岁。”
“原本按计划,说是之后要个小孩的,你也知道的,我去检查了,也开始锻炼备孕了,不过,不过”
宋真神情骤然寥落下去,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不过天算不如人算吧,我以为会更久一点的,但是佟家的发难,比我想的更早”
“之前三处的调查也显示,佟家背后是有利益链的,整个事情,不止有佟家这么简单”
又是一阵停顿,宋真觉得嗓子黏住了,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再开了口。
“你和我结婚,原本是没给家里说的,现在搞成这样,你家里也觉得麻烦吧。”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后面的路,我也不能说有十成十的把握,佟柔的手段你也领教过了,她科研不行,但是在算计人心方面,是非常厉害的”
“这个世界上,原本也没有什么一定的事情,所以”
“在我有行动,做出反击之前,我想,我们就,就干脆离婚吧,不用,你不用搅合进来。”
“这本来,也是我的事情。”
顿了顿,宋真轻声重复。
“只是我的事情。”
“和别人无关,和你”
“也无关。”
这么一番话,是宋真打了一天腹稿的结果,全都说了出去,好久,竹岁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宋真等心里的那股难过劲儿缓了缓,才觉得没对,抬头去看。
这么一看,竹岁也在看她,脸上照旧没什么神情,目光平直,看得宋真心头打鼓。
视线一交汇,竹岁像是终于舍得说话了般,开口。
“你刚才怎么不看我”
宋真一窒。
竹岁“坐那么远,低头自说自话的,不是要商量吗,你怎么不看着我说”
顿了顿,竹岁尖锐道,“还是说,你不敢看我”
宋真慌张,“没、没有,我这些话,也不是,什么好话吧。”
“是吗”
竹岁这两字不仅说的风轻云淡,更是直接把宋真问懵了。
懵的找不到这场谈话的主心骨。
什么叫,是吗
这个疑惑刚起,竹岁便为她解答了。
“你说我们是按约定在一起的,那现在到了拆伙的时候,桥归桥路归路的事情,这段婚姻既然没感情,你也不是第一次离婚了况且你说的话,话里话外都是为了我好,离婚不是好事,但是对我来说绝对不是坏事,好商好量的,算是坏事吗”
“你不该当工作一样,这件事不存在什么主观色彩吧”
“那为了我好,你干嘛躲”
竹岁挽唇,“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似的。”
宋真再次哽住。
竹岁话极快,看似不经意紧跟着问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吗”
“我、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宋真话结巴了,但是她控制不住。
“哦,没有吗”
又是意味不明的反问,问的宋真脑子完全的不够用。
竹岁长出口气,静默一霎,又喝了口水,出人意料道,“但是不管你有没有,我有。”
“说离婚前,先说下之前的误解吧。”
误解宋真脑子彻底乱掉。
竹岁却很坦荡,将杯子放茶几上,往宋真方向走了过去,然后,伸着手,随性的蹲在了宋真身前。
这么个姿势,竹岁从下往上能将宋真的表情看清楚,宋真也不好回避,往哪边避,竹岁都能看得到她的脸。
而比竹岁姿态更让她无可回避的,是竹岁说的话。
“之前你嘴里的话,和事实其实有些出入,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骗了你。”
“和你遇到,阴差阳错确实是阴差阳错,但是第一天我是主动标记你的”
宋真蓦然瞪大眼,不可思议看着竹岁。
竹岁却也不停,就这样平平的说下去,眼底清明,有着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
“因为标记之后,aha的信息素会对oga有影响,如果我不标记你,我恐怕后面不好找你,既然想再见,我一直跟也不是个法子,不如找个理由,让你主动来找我,或者有求于我,而这个理由,当时没有比标记你更好的,我就”
“趁人之危标记了你。”
“如果不是你一直喊程琅的名字,我也不介意做完后面的”
“不过你哭的太厉害了,我没忍下心。”
“再说,如果原本和青梅的感情有了裂痕,我觉得我出现的时间,刚刚好,既然刚刚好,那徐徐图之才是上策,性的方面,太着急反而不好。”
宋真瞳孔地震了。
竹岁却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事一般,口吻如常,缓缓继续。
“至于结婚的理由,其实要个小孩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孩子不孩子,我看重,却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的,在二十二岁的年龄,就要人马上给我生,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孩子是缘分,在我们圈子里看多了各种我内心并不强求。”
“但是既然结了婚,我总是得找理由把你绑我身边更久一点吧,要个孩子是个不错的借口,生了之后你也短时间内撒不开手,与其约定什么几年内我们不离婚,不如有个孩子,来的保险,还更能落实。”
“而且小孩,生了你就不可能完全的撒手,不管生完你对我是什么看法,孩子你总是会爱的,你会爱他一辈子,有了孩子,就有了我们之间的,永远的,绑带”
“懂了吗,我要的,从始至终,只是你的孩子。”
宋真说不出话来。
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竹岁这个时候,这个时候说
不过下一刻,她又被定住了,因为
竹岁摊牌了。
竹岁拉了拉嘴角,很小幅度,轻轻笑了下,看入她眼底,道,“我在梅斯医院遇到的小姐姐哟,你怎么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又精的吓人啊”
“我之前暗示你那么多次,你愣是一次都没把我和从前对上号的。”
“怎么荣青山这个怂包一提,你就又什么都想通了”
梅斯医院,就是宋真做眼睛手术,竹岁去看心理问题的医院。
竹岁她知道自己知道
缓缓摇了摇头,竹岁神情很是无奈,“既然话到这儿,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早在梅斯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一见钟情。”
“后面找你好久没找到,没想到去年”
“听我前面的龌龊心思,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吧,把你圈到我手里,我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顿了顿,竹岁又低头下去,长叹口气,自言自语道。
“在科研院出头承认自己是庄卿的女儿,后面一言不发又要跟着五处的人走,那天气我也就算了,事情反正也过了。”
“这两天,为了你的事情,我到处跑的,一天到晚水都没喝几口。”
“前两天和五处扯皮,律师找了好几个,口水仗比打架都难,后面又去腺素科,想着你担心z试剂的进度,这是事关全国的大事,想着我既然有空,那一定也要给你处理好咯,不能把进度拉下,不然你肯定担心”
“后面找院长,找荣院,又说你的事情该怎么应对,帮你说话”
“昨天回家,找我家老头子,也是硬着头皮回去的”
“毕竟千难万难,也抵不上我愿意,我钟情你不是。”
竹岁抬头起来,那长眼中压着碎亮的星子,璀璨绚丽,看得宋真恍了神。
话说破,竹岁再不遮掩眸光中的情愫,深深无奈道。
“我在外面帮你办了那么多事,你不感谢我就算了,从荣青山那儿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让左甜算着时间,转达要和我离婚的话”
竹岁再度叹气,“姐姐啊,你是生怕气不死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