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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不光是嘴上不饶人, 真到了要以命搏命的时候,沈素下手竟比李寻欢还要干脆果决,浑身上下每一处似乎都遍布毒刺,让人防不胜防。

    她把林诗音紧紧护在身边, 两个人的身量只能依靠她一个人转动腾挪, 即便是再独步天下的轻功, 也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围攻。但凡无可避免地露出了破绽, 无论迎面袭来的是兵刃还是拳脚,沈素看也不看地直接自己接下。

    “怎么样, 南疆女儿的血好不好闻”

    毫不理会深入肩头尾端犹颤的袖箭, 沈素一把攥住敌人的手腕,她的手柔若无骨, 比常人还要更娇小三分, 袖箭客下意识运劲格挡,她竟然也就顺势松开了。

    不知从哪处伤口里流淌的鲜血早已沾湿了沈素的手掌, 袖箭客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刚刚被她抓住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刺目的血指印,像是厉鬼讨命前烙印在猎物身上的标记。

    袖箭客心底莫名一慌。

    沈素却只是眼眸微眯,还能抽空反问他“合不合你们的狗鼻子”

    河蚌从未见过这样硬骨头的凡人姑娘, 从开始到最后, 一张嘴就没有消停过, 遍体鳞伤了还昂着脖子在那笑, 字字句句都非要踩在正道众人的脸上不可, 简直是打不死你也要骂死你的架势。

    哪怕袖箭客已经见识过她用毒无形的伎俩, 可一句一个“狗东西”直往耳朵里钻, 实在也是由不得人不动气。

    “臭丫头找死”

    他心火沸腾, 眼见着自己的袖箭正在源源不断带走沈素的热与血, 每一点流失,仿佛都能为他带回多一点赢面。袖箭客不再犹豫,趁着另一边与沈素缠斗的时机,他脚步后撤,身形下压,抬高绑着袖箭的右手腕。

    他方才也是这样偷袭得的手,上一次既然能射中她的肩,这一次自然也能穿破臭丫头的喉咙

    袖箭客看着腕上碍眼的血指印,故作不在意地伸手一抹。

    指尖触感却不同以往。

    温热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然有了成片突起,略微坚硬而冰冷,仿佛、仿佛是虫子的甲壳

    袖箭客陡然瞪大双目,急忙把右手腕凑到眼下,用足狠劲要抹去残存血迹。

    但为时已晚。

    细如毫毛的小虫背生甲壳,分明已经密密麻麻地遍布他整个右腕,却不痛也不痒,若非他刚才伸手去触摸,甚至不曾感觉到任何异常它们像是将这具躯体当做了巢穴,安然自若地不停游走。

    袖箭客甚至亲眼看见毒虫钻入他的皮肉,剩下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可怖的腹足踢蹬着用力,正拼了命地要再往里探入

    “啊”

    惊骇欲绝的惨叫撕破这一片腥风血雨,袖箭客眼底爆出赤红血丝,他疯狂抓挠着那一片皮肉,划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丝毫不能阻止毒虫的行动。它们甚至从腕部渐渐向上蔓延,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势不可挡地淹没手肘,上臂,肩膀

    袖箭客在地上翻滚哀嚎,抽搐的四肢昭示着他正在经历怎样的折磨,那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高亢到低弱,最后突兀地卡在喉咙里,让河蚌这样挨过三道天雷的小妖都禁不住头皮发麻。

    他双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死命踹蹬的双脚却终于泄了力,竟是煎熬不过到直接逼着自己断了气

    看着那双死不瞑目几要外突的眼睛,正道众人不禁胆寒,一时竟连围攻沈素的人都有所迟疑了,不敢再与她近身交手。

    “小李探花,你且仔细看看”

    一手持长木仓的汉子突然扬声高喝“你今日说是要救下自家表妹,其实是在助纣为虐这丫头善用毒术,如此残虐我正派侠士,可见妖女心狠手辣,你难道还要护着她们吗”

    李寻欢扣在掌中的飞刀一顿。

    长木仓客面上一喜,刚要再软硬兼施地多说两句,劝着这战力骇人的小李飞刀改邪归正,却见李寻欢侧身避过一剑,目光落在他面上,竟仍是冷静如初的样子。

    “你此来南疆,杀了几人”

    “什么”

    “她方才说,你们灭了分鹿门后,还祸及南疆众多村寨。”

    小李探花衣上血迹斑斑,显然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伤势不轻。可他仍然一力拦下了大半敌人,否则,沈素带着不会武功的林诗音拼杀到现在,即便她再不肯认输,也早该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了。

    “你们牵连无故百姓,便是失了人性道义。为夺宝追杀她,她不想束手待毙,全力反抗,便是江湖常理。”

    李寻欢目色清明“正如今日死在我手下的人,若有子孙后代上门寻仇,我若技不如人,也一样无话可说。”

    长木仓客没有想过,都到了这样生死相斗的时候了,小李飞刀竟还有余力条分缕析地掰扯些大道理,这个科举出身的探花郎难道读书读坏了脑子不成

    他一口郁气直接堵到嗓子眼,居然忍不住反驳道“你怎知那妖女说的就是真话单听她无凭无据的一番狡辩,你就轻易偏向魔教余孽了么”

    李寻欢却不再多说了。

    这一路行来,他不是没有经过惨遭横祸的村寨,那绝不是以毒术见长的沈素单枪匹马能造成的局面,便不想在这种显而易见的是非上多做口舌之争。

    何况

    小李飞刀听着那边闲不住嘴的小姑娘,眼底漫过一点无人可见的微光。

    他正值风华年少,本就生得俊秀挺拔,溅上脸颊的鲜血更是平添了几分肆意和不羁,像是在纵情狂饮这世上最烈的酒,是一眼即知的心甘情愿,虽死不悔。

    与这样侠骨在身的人当面对视,方才还强撑气势的长木仓客心下一虚,竟不禁抢先移开了目光。

    毕竟那臭丫头说的是真是假,他自己当然再清楚不过。

    他们只是搜寻分鹿门余孽的其中一队人马,之所以能拦住沈素和林诗音,很大程度上是运气好。

    林稚为了让独女出逃,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在分鹿门即将被攻破的情形下,竟还能安排人假扮自己的女儿,前后足足送出去四次,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林诗音。若非他们打下分鹿门后,用尽手段终于从一个丫鬟嘴里撬出了消息,只怕真要被闺房的那具焦尸骗过去了

    “妖女,你即便杀光我们也没用”

    倒在血泊里的正道门人不顾呛咳而出的血沫,只是狞笑道“你挡住得一次可两次三次”

    但凡有一次成功,便足够让你们粉身碎骨

    沈素看着定格在他眼中的恶意,确认这个人乃至于围攻她们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再说出下一句话了,便径自握住肩上的那支袖箭,在林诗音的低声惊呼中一把拔了出来。

    “素素”

    “我没事。”

    小姑娘疼得嘴角一抽,却还是强忍住了,取出一方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帕子,先把袖箭包好了揣进怀里,这才给自己点穴止血“这些人嘴上冠冕堂皇,箭上还不是淬了毒拖久了多少是个麻烦。”

    河蚌觉得沈素这样说应该是要安慰林诗音就算是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箭射得极刁钻,只差一点就要穿透沈素的肩胛骨,直接废掉她这一手鬼神莫测的暗器功夫。

    她却想要轻描淡写地略过。

    只可惜收效甚微。

    几乎是在沈素刚刚说出箭上淬毒的同时,林诗音的眼眶便瞬间红了,清凌凌的泪光在她眼底摇曳,像是缀在叶尖将落未落的晨露,让看见的人都不由心底发软,只想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伤心与难过。

    林诗音却没有当真哭出来。

    她伸手扶住了伤痕累累的沈素,甚至在看见李寻欢再一次走近她们的时候,明明还在因为刚才的恶战而声音颤抖,却还是主动开口道“公子先前所说的表亲一事,诗音从前不曾听父母说起过。可今日的救命大恩,林诗音没齿难忘。”

    她只说自己,却没有提及沈素,显然是不想让她一同背负这份恩情。

    李寻欢的目光先掠过面无血色的沈素,然后在林诗音面上驻留片刻,似有些复杂难言的深意,却绝不带一丝一毫的冒犯。

    “林姑娘何须客气。”

    体贴地不再把对方唤作“林家表妹”,李寻欢环顾这遍地尸骸的惨状,眼底微暗“家慈吩咐我照料林夫人和林姑娘,我却来迟了,是我愧对你才是。”

    此时此地,他这样一句话,险些听得林诗音当即落下泪来。

    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微微发抖,沈素眼帘轻垂,再抬头面对李寻欢的时候,她竟突然弯了弯唇。

    “探花郎,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看着这个初次相逢却同生共死的陌生男子,小姑娘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郑重其事“我要送诗音平安离开南疆,你若真是来救她的,不知道愿不愿意搭把手”

    林诗音闻言目露惊讶,她看了看沈素,再看看李寻欢,眼底划过明显犹豫的神色,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这是阳谋。

    以沈素的本事,若是她想一个人走,只怕连李寻欢都未必能拦住她。可如果要带上林诗音,便相当于将她的轻功砍去一半,假设遇上内力深厚的高手,她的毒术和暗器也未必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不能保证林诗音万无一失今日她浑身浴血便是铁证了,蚂蚁多了尚且能咬死大象,何况是一个暗器功夫尚未大成的沈素

    所以她需要帮手。

    别说李寻欢本就是千里奔波而来,就算他只是凑巧入局的过客,既然已经为“林家表妹”和正道动了手,沈素哪怕是为了林诗音的安危,也得想办法留下这个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小姑娘坦荡荡地看着李寻欢,目光不闪不避,连求助都求得很有一股明目张胆的味道。

    探花郎迎上她那双黑亮的眼眸,如同闯入了一片群星闪烁的夜空,分明幽深得让人望而却步,唯恐一脚踏空便要万劫不复,却又偏偏明光高悬,亘古不坠,让人错以为伸手便可摘得星辰。

    河蚌便眼睁睁看着小李探花沉默片刻,忽而就露出一个微笑,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无奈,乃至于是一点不可捉摸的叹息,像是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突然与冥冥中的一点天意狭路相逢。

    “李寻欢自当尽心竭力。”

    他终于这样回答了沈素。

    在那一天,一场横跨南疆的逃亡拉开了血红的幕布。

    第一批围攻的正道门人没有说谎,他们不过就是一群侥幸抢得先机的马前卒,真正择人而噬的主力还在后面,仿佛是嗅得血腥味的饿狼,正因瘦得皮包骨头了,才更要与近在咫尺的美餐不死不休。

    他们几乎把南疆围成了一个铁桶。

    李寻欢和沈素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连带着让林诗音这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都学会了一些医术,给人包扎敷药更是一把好手,甚至已经能自己辨认些可食用的野果野菜了。

    “探花郎,你说这可怎么办”

    瘴气弥漫的山林中,林诗音正在不远处的小溪边打水,沈素却双手紧按着李寻欢的伤处,一边给他止血,一边板着脸道“你要是死在这里,我是不是就罪过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