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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这是一个身穿衲衣, 脚踩草鞋的青年男子。

    虽然是做出家人打扮,但还没有剃度,只用一截松枝挽着头发, 且挽得不甚规整, 走过洞口时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一缕黑发就从鬓边滑落,随着他急切的脚步飘来荡去。

    俗家僧人恍若未觉,他只是看着坡洞里的两个人, 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快跟我走。”

    他三两步抢到李寻欢身边,见这人一动不动,林诗音还在他膝上睡得人事不知, 不由得一愣“这是被人点了穴么”

    李寻欢紧盯着僧人不放。

    梦境里的那个自己也中过生死同心蛊, 南疆毒女对他下手十分果决,但从来没有让他发作过。那道红线在李寻欢的血肉中扎根, 至死未曾消退,与其说是沈素在逼他就范,倒不如说是在他身上烙下了印记,让他刻骨铭心了一辈子。

    那是名副其实的“月老红”。

    而事到如今,李寻欢才第一次亲身体会到南疆蛊术的厉害。

    并不疼痛, 也察觉不到异样,连沈素是什么时候动手的也回忆不出来。但是这悄无声息钻进他体内的子蛊, 确实是瞬息之间就把李寻欢压制住了,不能动不能说, 更别说动用内力了。

    此刻的小李飞刀形同废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素不相识的俗家僧人走到近前, 自己却连一把飞刀都握不住。

    可僧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任由尘土沾污衣衫, 为李寻欢解穴的手檀香缭绕,不知道是因为常年在佛前供奉,还是因为他腕间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受制于红线蛊的人却还是不言不动。

    僧人眉间微蹙,收回手,颇觉歉意地看向李寻欢“施主并非穴道被封”

    理所当然地,李寻欢没有出声回答,犹带赤红的眼眸锁定着僧人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从不懂什么叫草木皆兵。

    可眼下这种情况,对他和林家表妹大为不利。如果只有李寻欢自己也就罢了他甚至不在乎来人是好是歹,只要能带他去见沈素,哪怕来的是飞禽,是走兽又如何

    李寻欢依然会满心感激。

    但事关林诗音的安危,就算是光风霁月的探花郎,也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此,俗家僧人似乎也心中有数。

    他很快就道“小僧法号大德,师从少林寺天源大师,如今在外带发修行。听闻分鹿门之事,小僧前来劝阻,奈何未果,被驱赶下山的途中凑巧发现了这里。”

    “”

    李寻欢眼底微动。

    少林自古以来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现任方丈大师法号天湖,醉心佛道,曾被请入宫中,备受当朝皇室礼遇。

    而天源大师正是他的同辈师兄,乃是少林武功集大成者,当今天下难逢敌手。他常年看守藏经阁,据说曾在阁中修过十年苦禅,寸步不出,让人明知这里藏有绝学也不敢冒进,就算是近年名声鹊起的小李飞刀,在他面前也要执晚辈礼。

    若这俗家僧人说的是真话,能被天源大师收作弟子的人,现在的武功高低暂且不说,至少在心性上,绝不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

    但是

    李寻欢回想着大德刚才的解穴手法,内力的确中正浑厚,但这尚不足以取信于人。退一步说,即便俗家僧人所言非虚,但正道合围南疆,他一个佛门弟子出现在这里,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到底他是心怀慈悲,来劝说正道门人回头是岸的还是说,当初屠杀分鹿门的时候,也有这僧人的一份功劳

    现在的小李飞刀已经身陷绝境,他自己不惧不畏,但是,身边沉沉入睡的林家表妹却让他无法放松警惕,甚至不惜用前所未有的防备去揣测旁人。

    越是无力反抗,便越是担心林诗音受到伤害。

    其实大德生得五官俊秀,皮肤白净,眼帘总是微微低垂着,半遮半挡的目光便格外和缓。此刻他似在苦思冥想,寻找着让李寻欢恢复行动的方法,眉宇之间笼罩着一点悲悯似的愁绪,更显得这僧人慈悲心肠。

    不过,身负重任的李寻欢不敢轻信。

    “别相信他。”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推测,李寻欢突然听见一个细弱的女子声音,颤巍巍地响在他耳边,几乎都是在发抖了,却还要勉强自己继续说下去“他不是凑巧,是一直在林子里搜索。之前押送他下山的人早就被毒物围攻”

    那女声一顿,干涩道“他、他就站在一旁,转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一动不动。”

    李寻欢骤然心头一跳,大德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虽然被红线蛊困住了,但坡洞也就这么大,目之所见根本没有可以再藏人的地方。这女子是身在何处听声音年纪尚轻,竟然已经能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了么

    对于这位带发修行的僧人,李寻欢原本就有所保留,听见这话便没有太过惊诧。他更在意的是这突然出声的女子是谁

    “小公子。”

    不知为何,这女子似乎紧张极了,字句间常有凝滞,像是一个鲜少说话的人情急之下被迫开口,称呼李寻欢的方式也很微妙。

    “现在林子里混乱不堪,这坡洞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要信他,更不能跟他走。”

    藏身在洞口藤蔓间的河蚌,一边忐忑地放出神识对李寻欢传讯,一边下意识地合紧了蚌壳。

    她实在是很慌乱。

    小妖在李园定居了这么些年,看着李寻欢父子三人相继长成,却从没有与他们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海夜叉曾教导过河蚌,说他们虽然在人间生活,但终究还是水族,人妖有别,冒然现身只会引起凡人恐慌这也正是海夜叉借用龙王法宝,隐藏好气息和面容,才敢带着她离开西海的原因。

    说到底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算有人可以不顾种族之别,但与凡人牵扯过深,一来动摇道心,二来卷入因果,无论哪一样都不利于修炼。

    “你既然想要修出个样子来,就要守好界限,不要轻易逾越了。”

    临别时,因河蚌记性不好,海夜叉曾再三警醒过她,唯恐她独自一人时守不住分寸,以为自己是妖族,踩过线了也毫不自知。

    “行善积德当然是好事,你若是能帮人,大可去帮。但世间生灵都有自己的命数,是福是祸,皆由天定。”

    “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世人皆如此。”

    “所以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不要妄图逆改天命。”

    海夜叉曾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妖,苦口婆心道“否则不仅害了旁人,还会害了你自己。”

    但海夜叉是绝不会害她的。

    河蚌这么想着,天经地义一般,然后就把这些话死死印在心上。

    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行走人间多年,一次也没有违背过。

    但天长日久地,河蚌自己见多了,看多了,也曾悄悄犯起嘀咕,觉得海夜叉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在人间的话本传说里,举凡妖鬼精怪,大多都有搅弄风云、移山倒海之能。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河蚌连自保都尚且不足,哪里有能搅乱他人命数的本事

    于是,李寻欢的父亲、母亲和兄长三个人接连故去,河蚌曾偷偷前去灵堂祭拜,也曾蜷缩在李寻欢窗下,陪着孤零零的小公子从天黑坐到了天亮。

    可她从没有妄图更改他们的生死。

    河蚌不会医术,不能治病救人。

    她身手极差,无法替李寻欢冲锋在前。

    她法力平平,连障眼法都能用得错漏百出,就算李寻欢已经朝不保夕了,小妖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她甚至担心,如果自己真的出了手,灵气泄露,会不会反而引来更强大的妖怪,让李寻欢他们的处境更加绝望。

    从李园一路跟随到南疆,又从第一次围攻一直陪同到最后的决战,河蚌至今为止所能做的,竟然只有旁观而已。

    但她做不到冷眼。

    河蚌一向自知没用,连给自己订立的修炼目标都是“活得久”,朴素得近乎露怯,说出去估计能让别的妖族笑掉大牙。

    但她原本安然若素。

    小妖没有妄想过自己能呼风唤雨,更不奢求将来威震一方。她只想竭尽自己的所能,修炼进展缓慢也无所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按照三公主留下来的功法认真修行,总能等到传她功法的人回来。

    只要三公主回来。

    河蚌只想活到那一天,哪怕至死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哪怕看过她一眼就立刻魂飞魄散,河蚌也心满意足。

    然而,偌大一个三界,成仙成圣者不胜枚举,李园却偏偏请回了三公主的龙女像。

    赶赴南疆之前,李寻欢也曾向龙女像求祷,让她保佑林家表妹。

    河蚌那时就愣住了。

    她从满腹草包到能通读诗书,全仰仗李家父子三人。河蚌本就感念这份恩情,也苦恼于自己这么没用,到底如何才能报答。

    直到她听见了李寻欢的祈愿。

    若是旁的神仙也就算了,可他求的是西海龙女。

    “他求的是三公主。”

    沈素离开坡洞时,河蚌下意识把这句话默念了无数遍,一如她决定跟随李寻欢前来南疆的时候。小妖鼓足勇气,想要用神识笼罩住整个瘴气林,可最终只能勉强覆盖一小半。

    她确实很笨。

    沈素对李寻欢说的话,躲在树藤里的河蚌听得一字不落,可她反应了老半天,才惊觉已经到了最后。

    她同李寻欢一样,不知道沈素要怎么唤醒整座林子的毒物,可河蚌至少能明白,一直拼死保护林诗音的沈素,这次竟然丢下了她,还把这个恩人之女托付给李寻欢

    那么,沈素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想着李寻欢凝视这个小姑娘的眼神,河蚌放出了自己脆弱不堪的神识。

    她看见了众多正道门人,个个虎视眈眈,可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身穿南疆服饰的男子,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绳子另一端牵在一个中原男子手中,让河蚌无端端想起了被凡人套住项圈的猎狗。

    牵着他的人不停喝骂“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若是耽误我们的大事,我就要了你的命”

    南疆男子被狠踢几脚,脸上闪过痛苦之色,却还是一声不响,赤足行走间留下一路的血痕。

    人群里有谁笑道“郑大侠可要小心,别一留神把他打死了,好歹也是咱们找来带路的人,克制瘴气和驱毒的药方也多亏了他。”

    不是他们几次三番地失败,还有心情与人说笑,而是这一次,正道门人当真是胜券在握。

    那三个人原本就已经在他们手下重伤,之所以能躲在这里龟缩不出,说到底,依仗的也就是此处瘴气弥漫,遍生毒物。如今他们费尽心力,终于从人人自危的南疆村寨找到了同样精通毒术者,用了些手段,便让这个人乖乖贡出药方,又用几个南蛮子做了试验,证明药方果然有效。

    这便相当于卸下妖女的臂膀,让他们如何不欣喜

    一群人近乎是扬眉吐气地深入瘴气林。

    哪怕有个少林俗家弟子突然冒出来,说了一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大道理,他们也只是派出两个人把他押送下山,而没有当场将人结果了。

    他们是不会愿意承认的,即便自诩正道,可是比起少林寺来,他们这群人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林子里那个擅使飞刀的人,身份已经昭然若揭,可是,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他们依然不会犹豫。

    兵器谱第三如何反杀他们许多同党又如何

    谁不知道李园早已人丁凋零,李寻欢就是最后一根独苗,他既然敢单枪匹马地赶过来,就不要怪他们人多势众。只要把李寻欢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在南疆,天下之大,谁能知道是他们的手笔谁又会替他不死不休地追究

    但少林寺不行。

    这古刹立足千年而不败,其树大根深,实非外人所能想象。他们围攻分鹿门,本就是打着除魔卫道的大旗,可如果杀了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道义上立不住就不说了,一旦对方追究起来,恐怕他们谁也吃不消

    “要不是看在他识时务的份上,”

    被称作郑大侠的中原男子牵着绳索,走在最前方“我如何能按下性子,与这等未曾开化的南蛮打交道”

    “哈哈,倒也不必如此说,我先前还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唤作阿勇还是阿龙的,好歹与那些没名没姓的牲畜不同。”

    郑大侠闻言愈加不屑“牲畜还知道讨好主人,他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只怕还比不过”

    “比不过什么”

    与他搭话的人没有等到下半句,纳闷地看向前方,却见郑大侠的背影突兀地僵住了,笔挺得如同木板,左脚竟仍保持着抬起的姿势,半晌没有落下来。

    “郑大侠”

    后方的人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发觉郑大侠居然汗出如浆,让他拍到了一手潮湿。不等来人再追问,郑大侠已经自己慢慢转过头,他的动作极为迟缓,竟让人错觉能听见他转动骨骼发出的声音。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

    来人顿时闷住一声惊叫,惊惧间竟然连退两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手下人命不少,但此时此刻,他看着盘踞在郑大侠左脸的硕大蜘蛛,居然得要咬紧牙关,才能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

    只因这蜘蛛的螯牙已经咬上了郑大侠的太阳穴

    如同滴入茶盏的墨汁,骇人黑线几乎是在呼吸间爬满郑大侠半张脸,与尚且完好的那半边一对比,更是让人看得心胆俱裂。与郑大侠距离最近的一人,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这毒物探动螯肢,细长肢节伸进郑大侠的眼眶,在他惊恐的目光下,蜘蛛的八眼却森然而冰冷,毫不迟疑

    “啊”

    左眼传来无法忍耐的剧痛,郑大侠再也顾不得什么绳索,什么带路,他只能爆出一声凄厉惨叫,双手颤抖地大张成爪状,似乎是要把那蜘蛛抓下来,可蹿行的毒素让他浑身僵硬,如同被人点中周身要穴,整个人在原地抽搐不止,根本无法摆脱

    “救、救我”

    先前拍他肩膀的人和他距离最近,他反应倒也快,一手接住郑大侠松开的绳索,以防那南疆男子趁乱逃跑,一手迅速抽出腰间佩剑,怕误伤了郑大侠,想用剑鞘击飞蜘蛛。

    他一招挥出,劲风扫过郑大侠的面庞。

    蜘蛛却纹丝不动

    它的肢节竟生有尖刺,已经深深扎入郑大侠的皮肉

    “这是怎么回事”

    绳索被人猛地回拽,南疆男子踉跄间倒地,听见这中原人愤怒地质问道“你献上的驱毒药方有假”

    地上软烂的腐殖埋起南疆男子大半张脸,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依然平静,可慢慢地,有一点轻松的笑意从最深处漫上,亮在这如同死水的眼眸里,竟让人看出了一种诡异的欣慰。

    他没有回答。

    不远处,有人却突然代替他开口。

    “这是你们能悠闲的时候么”

    河蚌看见沈素慢慢走了出来,她分明才遇见敌人,不知怎么却已经先受了伤,左手腕上一道伤口入肉不浅,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

    沈素却在笑。

    小姑娘看着将她包围起来的正道门人,认真地数了数人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突然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沈素漫不经心地抱怨了一句,丢开草编口袋,那里面原本装满了毒物,此刻却空空如也。

    李寻欢不知道,林诗音也不知道,沈素很早以前就已经布好了局。

    她抓这些毒物,从来不是因为她用完了身上的毒蛊,只能“补充后招”,而是早在她带着他们躲进瘴气林的时候,就已经选定这里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臭丫头,死在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供出林诗音的所在,我们姑且留你个全尸”

    正道门人一人一句,沈素却只是嗤笑一声“废话真多”

    她抢身攻上

    河蚌早就见识过沈素以命换命的决绝,她护着林诗音的时候,尚且能一边下着死手一边说着狠话,如今身后空无一人,她彻底没有了顾忌,轻功当即被发挥到极致。

    小妖没有见识过多少武林高手,可她亲眼看着李寻欢练成了飞刀绝技。如果只论轻功身法,那么,即便是小李飞刀,也不是豁出一切的沈素的对手

    转动腾挪间,沈素就像是一道无法捕捉的幻影,还不等人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她已经轻飘飘地消失在原地。正道门人纵然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快不过沈素的身法

    “妖女”

    有人怒喝道“我且看你能撑到几时”

    沈素和林诗音说过,她几近弹尽粮绝,这其实不是假话。经过这么多场围攻,沈素连充作暗器的银铃都所剩无几,更别说那些所向披靡的蛊毒了。

    她今日迎敌,抛出来的除了石子,甚至还有顺手摘下的树枝

    正道门人挡开一招,一眼撇过地上那截沾了血的枯枝,忍不住放声大笑“妖女,你那些破铃铛呢怎么不拿出来了”

    “呵。”

    沈素已经压不住声音里的喘息,却还是扯开一个冷笑“野狗怎么配得上家犬的铃铛少做梦了”

    那人顿时切齿恨道“等我撕烂你那张嘴,看你还能不能大放厥词”

    这并不是虚张声势。

    沈素本就不以内力浑厚见长,一人迎击他们众多正道,已经渐渐捉襟见肘,身上的伤口渐渐增多无论是再好的轻功,若是没有内力支撑,也再没有用武之地了。

    “快,妖女的动作慢了,咱们迎上去”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过眼色,立刻分做四个方位同时飞身攻上

    借由神识,河蚌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挡开第一个人的长刀,矮身避开自上而下斜斩的轻剑,却险些被第三个人锁住喉咙,逼得她不得不后退。

    然后,第四个人蓄势待发的拳风已经正中她的后心。

    沈、沈素

    小姑娘唇边血迹蜿蜒,束发的银冠早不知道被谁打落了,脱力到单膝跪地时,她的青丝飞扬在风里,落在河蚌的眼中,就像是一面绷紧到即将撕裂的旗帜。

    有正道门人自以为大局已定,看着自己身上属于沈素的鲜血,他素来爱洁,便神色不虞地取出帕子抹了抹。

    他不会知道的是,在第一场围攻里,有一个善用袖箭的江湖客,也曾做过这个动作。后来这个人的尸体,混杂在众多正道门人之中,通通被沈素付之一炬。

    但这个人也不必知道了。

    他仔细地抹去血迹,正要把沾满血污的帕子丢掉,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脚下,却突然看见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他的黑靴上,因颜色相近,动作又很轻,竟让人一时没有察觉到。

    他不由凝目细看。

    这是

    蛇

    他忙踢开那条小黑蛇,可还没等缓下一口气,耳边竟接连传来同伴的惊呼声。

    “奇怪了,什么东西在咬我”

    “你脖子上怎么爬满了蚂蚁”

    “怎么回事带来的驱毒药为何不起效用了”

    他不由瞪大了双眼。

    只见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诸般毒物正汇集而来,简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经号令便迅速奔赴,瞬息间便将闯入瘴气林的人类包围在正中央

    他们中计了

    脑中迟钝地意识到这个真相,正道门人豁然低头去看,巧得很,面色煞白的沈素也刚好抬起了头,两人视线意外交汇时,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妖女竟面带微笑,双唇微动。

    “狗东西。”

    任由一条粗长黑蛇盘上她的左腕,利齿切入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沈素却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她懒得白费力气。

    倒是那个被抓来带路的南疆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容上乍然露出一抹惊诧。

    他不认得这个小姑娘。

    可是,作为同样精擅毒蛊的人,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明白,沈素究竟做了什么。

    她以身饲毒

    这林子里瘴气和毒物泛滥,越往深处便越猛烈,寻常方子很难镇压得住。南疆男子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当这群所谓的正道门人抓走了他的父母,百般虐待,以此要挟他献上药方时,他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就如同当初的分鹿门林门主一样。

    但他比林门主幸运。

    他至少找到了动手脚的机会。

    男子送上了两张药方,一张克瘴气,一张驱毒物。即便这些人抓了他村寨里的乡亲去试验,他也并不担心,因为这两张并没有问题。

    它们只是有破绽。

    两张方子一起用,毒物确实会暂时退避,即便是深入瘴气林深处也无碍。但只有一点,被驱散的毒物不能闻见新鲜血气,否则便会再度聚拢而来。

    于是,即便发现前方有一处泥沼,男子也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他浑身脏污,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正道门人拖上来,不仅弄丢了鞋子,还迎来了一顿毒打。

    可男子只觉得欣慰。

    他赤脚走过这一路,泥沼里又遍布蚂蟥,短短片刻便险些咬穿了他的脚,脚底已然血迹斑斑了,每多走一步,便会多出一点伤口。

    被药方驱散的毒物渐渐重新汇聚。

    男子想着许多惨遭蹂躏的村寨,想想将他这个外乡乞儿视如亲生,如今却生死不明的父母,只觉得能把这些衣冠禽兽杀掉几个是几个,就算代价是让他也葬身于此,也算是值得了。

    可男子没有预料到,这里竟还有一个姑娘,与他打着一样的主意,做起来却比他更加心狠

    他想尽办法,也只能引来一些原本被驱散的毒物。可这个姑娘似乎是抓了不少回来,以自身血肉饲养,然后再放回原处,等那些尝到甜头的毒物饿了,馋了,自然会纠集成伙地回来找她

    如此躁动,届时只怕能唤醒整座瘴气林

    所以这个姑娘明明没有兵器了,却还是正面迎上,只为了让这些人也沾上她的血气

    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毫不顾惜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