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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心照不宣, 一如既往。

    用这八个字形容宋坊主和西门吹雪的相见,大概再合适不过了。

    她依靠在床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神情平静得不曾流露一点忧虑,却让宋坊主一眼望过去就不由叹气,与他还差了两步远呢, 已经自己慢条斯理地掀高了衣袖。

    “若是不放心,你过来诊一诊脉也就是了。”

    重伤之人主动递出手腕, 还记得要打趣他两句“能请动西门庄主出诊, 我这医药费想来也是好大一笔开销。”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

    乌鞘长剑碎毁,原本剑不离身的人现在手无寸铁,宋坊主看了都觉得别扭, 他自己却好像无甚异常, 落座在未婚妻子床沿时,第一个动作竟不是为她切脉,而是握了握她的手。

    他常年练剑不辍, 十指修长劲美,指根与掌心却生有老茧, 覆在宋坊主柔嫩的肌肤上,像是平白为她添上了一重甲胄。

    宋坊主却更觉无奈。

    “我身上比前几日暖和多了, 就是损了点气血,养一养就能好起来。”

    她任由这人试探自己的体温,见元正还安静地站在一旁, 便对他笑了笑“不用陪着我了,我方才见桑落脸色不好, 你替我看着她, 两个人都快休息一会。”

    这世上, 再没有比她更会操心的伤患了。

    自己还下不得床,口口声声却只惦记着别人,一边安慰未婚夫婿,一边还要着急青梅竹马的身子。

    “小姐不必记挂。”

    元正抬起头,他面色也有些白,弯唇而笑的样子却让人看不出半点疲惫“我这就去盯着些。”

    他的目光平静而轻浅,似乎掠过了宋坊主和西门吹雪交握的手,又似乎是从始至终只凝视着她,认真查看了一番宋坊主的气色,确认她暂且无碍了,这才告退。

    房门在元正手中无声关合。

    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回廊一角摇了摇头,只见原本守在那处的桑落面色微暗,僵立半晌,还是一扭身去了灶间。

    元正目送着她的背影,不用多说什么,只这一眼间的交汇,他就已经明白了双生手足内心的愤慨,桑落也看懂了他这个兄长没有说出口的劝阻。

    先前是小姐还昏迷不醒,桑落一颗心放在她身上,便没有多余的精力跟西门吹雪较真。如今宋玉红的情况渐渐好转,她跟着腾出手了,也就把秋后算账的计划提到了眼前。

    那日酒窖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坊主自己没有细说,西门吹雪更不会对除她以外的人多费口舌,似乎就要成为他二人之间的又一个秘密了。

    至少脱困而出后,冯如海这个塞北掌柜就只觉满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前脚还跟在儿子身后,为他输送内力化解摄魂之术,后脚再睁开眼怎么就已经躺在自家床榻上,早就下学归来的冯冬生正扒在床沿,见父亲醒来惊喜得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叫他娘亲了

    时至今日,冯如海仍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同样陷入幻境,江氏兄弟比他这个空耗内力的重剑客醒得早。

    当日,那七零八落的酒窖废墟之中,敖玉还在为宋玉红与河蚌疗伤的时候,不知为何,元正桑落已经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们亲眼看见了宋坊主浑身浴血的模样,也看见了西门吹雪沾满血迹的白衣。

    而剑神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那他沾的是谁的血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

    他们几个人各自被困,但西门吹雪应当是一直陪在宋玉红身边。

    然而,如此寸步不离地守着,最后竟没有真的守住宋玉红,乃至于是让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这让一向护短的桑落怎能不怒

    元正私下也不是没有劝过、

    “那般诡秘境况,便是你我跟在小姐身边,恐怕也一样无能为力,又怎么能全怪西门庄主”

    何况,若是易地而处,换做是他们兄弟眼睁睁看着宋玉红重伤、濒死,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连以身相替都做不到

    只是这么稍加设想,元正便觉得,大抵万箭穿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那何必还要苛责西门吹雪

    “可惜我与兄长不同。”

    彼时的小丫鬟却扯了扯嘴角,清清淡淡道“我自知是在迁怒,也知道西门吹雪不会好受。但他怎么样与我何干”

    “桑落。”

    “他不好受”

    小丫鬟抬起头,看向兄长的眼瞳里泛起一点闪烁的暗光,似是泪水涌动,又似是深海翻卷。

    “我难道就好受了么”

    这一眼,这一句,让和她心有灵犀的元正再也无法劝说。

    宋玉红与西门吹雪相知相许了多少年,桑落便咬着牙忍了他多少年。

    之所以能始终如一地按捺,不是她怕了这位震铄武林的剑神,而是不想让宋玉红夹在中间为难,更担心被宋玉红看穿了她不能坦露的情意。但凡能抛开全部的顾虑和束缚,桑落甚至觉得,她会抢先所有剑客一步,把一纸战帖狠狠拍到西门吹雪的面前。

    她确实对他积怨已久了。

    而宋玉红一朝伤重,简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这件事,连宋坊主自己都心里有数。

    “好在给你引路的是元正。”

    主屋里,宋坊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是桑落,我这宅子今天就要热闹了,她这几日脾气可急得很,我都不敢轻易招惹。”

    所以这位前夫哥哥啊,您老人家也得小心点。

    西门吹雪却只是道“随她。”

    他从不在意这些。

    别说是一个桑落了,世人或是赞誉,或是毁谤,或是卑躬屈膝以求讨好,或是眼角斜睨不屑一顾凡此种种,于西门吹雪而言,不过就是他所行之路上的一块碎石,不用低头去看,只需抬脚就能跨过,无法撼动他分毫。

    宋坊主“”

    好家伙,感情你是真不知道怜花宝鉴的厉害。

    按照这个见鬼的次元时间线,王怜花为祸四方的时候,剑神大人有没有出生还不一定。而今他毕生心血传到了桑落这里,千年苦工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的本事,但是以桑落的聪慧,想也知道不可能学得太差,很有可能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要是让她动了真格

    嚯,一杯毒酒,情敌送走。

    千年苦工心底一跳,几乎已经预见将来那个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了。

    “在烦忧什么”

    西门吹雪先前为她暖了暖手,正在切脉,将要收手之时,突觉未婚妻子的脉象隐隐急促了一瞬,面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似的,便问道“有心事”

    “啊”

    宋坊主一顿“只是看见你,便难免想到了柳伯,他可好转些了”

    这也的确是千年苦工正在惦记的事。

    毕竟血怨缠身非同小可,且柳伯年事已高,又和孙拓这个事发源头无冤无仇,居然莫名其妙就卷进了这件事,和“宋玉红”一起成为被城门之火殃及的两条池鱼,实在也是没天理可讲。

    更憋屈的是,作为导致他们俩被血怨盯上的罪魁祸首,击杀孙拓的剑神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每日过来探望,千年苦工之前竟也找不到切入口去问

    “无须担心。”

    果然,西门吹雪回答她的时候,平稳得看不出一点不对“柳伯已经饮食如常,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那就好。”

    那就说明,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况,敖玉和杨戬也没有忘记收尾,好好处理了酒窖里残余的鬼气血怨。

    千年苦工悄悄松了口气。

    显圣真君就不用多说了,敖玉那个小崽子,从这几日的行事来看,虽然傻还是傻,但多少也有点长进,没有太丢她老敖家的脸。

    起码面对凡人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什么叫仙凡有别,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能多言,再不是当年偷溜去凡间买桂花糕,却用不惯凡间的银钱,直接就敢拿夜明珠抵账的小笨蛋了。

    千年苦工老怀甚慰。

    谁知她一口气刚松到一半,就听见对面的西门吹雪突然说道“我今日来,也有件事要问你。”

    “”

    行吧。

    宋坊主在心里倒了个气口,抬眼去看,只见西门吹雪也正直视着她,目光不带一点逼迫,沉静得一如他们从前在万梅山庄朝夕相处的时光。

    他看着她,依然像看着要与他携手一生的妻子。

    弱水尚有三万里,可西门吹雪那双清冷孤绝的眼眸,从以前到此刻,统共也只收拢过一个宋玉红。

    若说还有谁能与他推心置腹,这世间,恐怕也就只有陆小凤能与她并驾齐驱,连柳伯都要屈居次等。

    所以,他既然当面问了,便是笃定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他知道,宋玉红不会瞒他,亦不会骗他。

    “告诉我,你这些天发生的事。”

    西门吹雪从不是多话的人,但他看进未婚妻子的眼眸,直言询问时,却仿佛要从她澄澈的目光中,找到解开近来所有疑问的密钥。

    “有人告诉我,那天在酒窖假借你身体的人,名唤敖灼。”

    “她对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