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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哮天犬的悲伤无人能懂, 不过暂时也不用管他。

    虽然化身改扮的事已经说定了,但这只是第一步而已有了新娘人选,自然还要有娘家婆家,迎亲送嫁, 乃至于喜服嫁妆等等琐碎。

    他们之所以定下这个计划, 为的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该准备的都要一一准备齐全。否则, 地凭空变出一个落单的新嫁娘,还赶巧出现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当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诈

    “那要如何”

    敖灼看一眼垂头丧气的哮天犬, 唇角便往上弯了弯, 话却是对着显圣真君说的。

    “不然就乔装成远方送嫁的队伍,途中路过岭山郡,留下来歇歇脚”

    如此一来, 便不需要纠结新娘的家世背景了,反正山长水远, 那邪祟总不能当真飞去新娘家乡, 打听清楚了再回来劫人。有这来回耽误的功夫, 他想劫掠的目标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真君却说不必这么麻烦。

    “送嫁队伍还需要不少人手,人越多便越容易露出马脚, 不如扮成个要为心上人殉情的女子, 届时一身婚服, 找个偏僻的地方寻短见,于情于理也能说得通。”

    还没嫁出去就被提前安排成寡妇的哮天犬“”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真君当场编话本的敖灼“”

    果然, 果然是武王伐纣时便以多智善谋闻名的战将啊

    看这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平平静静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家伙, 还一开口就先编死一个“心上人”。

    输了输了。

    西海小魔头的眼神都虚了片刻,勉强抓回思路后,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若是要殉情,岭山郡便要先有一场白事,且死的最好还是个尚未成亲的男人”她眼眸轻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杨戬,“二爷,是先前庙中的那个人”

    小魔头的话只说了一半,真君却显然听懂了。

    抚弄黑骨折扇的手微微一停,杨二爷安静地垂下眼帘,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却突然像是从九重云霄之上吹落的风,高远得不可捉摸,拂过人间时带上一点无私无欲的淡然。

    “他寿数将尽了。”

    “”

    敖灼眨了眨眼,想着那个在真君庙与杨戬擦身而过的年轻人,她是何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瞬间就把那个凡人的形貌在脑海中重新勾勒出来。

    浓眉大眼,身形健壮,站在人群中就像是一方长了腿的梁木,进香时胳膊一伸一曲,衣服下虬结的肌肉便当即鼓出了形状,看着就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一个打十个也轻而易举得很。

    但他参拜的时候极为虔诚,三个响头直接就邦邦磕下去了,声音之大甚至惊动了一旁正忙着调戏心上人的龙女,不由睁开眼看了过去,只见这凡人正要以额触地,弯下去的脖颈肤色沉暗,纹路也清晰可见,显见着是常在日头底下干活。

    他跪在蒲团上,像是一块沉甸甸的顽石被压在神像脚下。

    彼时的西海小魔头却突然眯了眯眼。

    在凡人眼中,他身强体健,正是最能卖力气养家糊口的时候,该是许多小老百姓都中意的女婿人选。

    但是在敖氏真龙看来,这么个一眼看过去就能活到一百岁的年轻人,却像是即将沉落的夕阳,光亮的生机正一点点从他的身上剥落,阴沉的死气逐渐侵蚀而来,连最后一点余晖都要被吞噬殆尽了。

    凡间修士尚有相面之术,能断祸福吉凶,判寿数短长,更何况是显圣真君与西海红龙

    “我先前也瞧了一眼,那人面无异色,眉宇平阔,既不像生着病也不像为非作歹的恶人。”

    敖灼原本的笑容不知不觉便淡去了,她沉吟片刻,征询似的看向显圣真君“那便是天命如此了”

    寿命这东西说来玄妙,但是于凡人而言,却并非全然不可预测。

    鬼域之中,酆都城内,有一法宝名曰“生死簿”,顾名思义,上书人、妖、兽三族的生死功过,大到享年几何,小到生前事迹,桩桩件件都记得一清二楚。待时刻一到,便有手持分册的鬼差前来引渡亡魂。

    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便是这个道理了。

    听起来像是他们鬼域一手遮天,能肆意玩弄生死了吧

    但其实不然。

    那东西同太虚玄光鉴一样,乃是天地自行诞育的法宝。

    比如,昔年上古大神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转,至昆仑绝顶时,万道光辉凝成一面巨镜,可探天地,究命轨,溯前尘,追后世,辨真伪,照善恶。因威力无比,遂由元始天尊亲自看管。

    这便是昆仑至宝,太虚玄光鉴。

    而生死簿的来历却要靠后些。

    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又炼五彩石补天,是为大地之母。凡间生灵受其庇护,世代繁衍,知生而不知死,肉体腐朽后魂魄无归,只能漂泊游荡。女娲娘娘观之不忍,日夜悲哭乃至泣血。

    天地若有感,遂辟鬼域,女娲三滴血泪化作生死簿,掌管地上人、妖、兽三族生死,寿数命途乃天道所书,若有更改也只是顺应天道,旁人哪怕是十殿阎罗也插不上手。

    本来是这样。

    三界皆以为是这样。

    直到鬼王意安横空出世。

    别人知不知道很难说,敖灼却心里门儿清意安受天帝敕封,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鬼域之主,生死簿便也勉强算作他的法宝。既然已经是他自己的东西了,若非要改动一二,总会有他自己的办法。

    只是逆天改命的代价非同小可,意安又是严肃端正的性子,几乎不可能为谁破例。

    起码他不会闲得没事干,把一个好端端的凡人改成英年早逝。

    “前世因果,今生来偿。”

    显圣真君却如此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负天眼,在那短短一次照面里便看穿了什么。

    他比敖灼年长,又是仙界出类拔萃的干将,见过的尸身或许比西海的虾兵蟹将老少几代加在一起还多,按理来说早该看淡生死了。但他又偏偏修炼的是太上忘情决,连草木飞禽都能让他垂首一顾,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显圣真君确实冷静。

    敖灼看了一眼他按在扇骨上久久未动的手,一时没有说话。

    杨戬心怀三界是真的,却从不曾任由自己的善意泛滥。

    倘若有人将要丧生于妖魔之手,显圣真君见了,挺身相助时不会有丝毫犹豫。但是,他在人间的信众难以数计,那些在神像脚下祈求天降横财、官运亨通乃至于延年益寿的愿望,千百年来,真君不知听了多少,却从没有毫无底线地擅加干涉。

    悲悯苍生,却又清醒理智,一颗心柔软而坚硬,摒弃了所有的欲念,像是照彻天地的日与月,洒落光芒时不分东南西北,万物有灵,皆可共赏。

    大爱如斯,但也冰冷至此。

    “”

    西海小魔头在心里“啧”了一声。

    她不再接着话往下说,显圣真君那边也不再开口,整个雅间顿时便陷入了安静。

    只有哮天犬面带疑惑地左看右看。他在旁边从头听到尾,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人说的“寿数将尽”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明白主人和小魔头在打什么哑谜,怎么突然就都不说话了,气氛好像也冷淡下来。

    也曾征战沙场的神宠缩了缩肩膀,不知为何便有些怂了,张了张嘴却又很快闭回去。

    三个为斩妖除魔而来的神仙莫名僵住。

    “那就这么定了吧。”

    最后还是西海小魔头打破了沉默,拿起竹筷,挑剔地看了看桌上被冷落许久的菜色,夹了一道卖相好看的红煨羊肉。

    她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这一口,才道“今日我去街上看看,哪怕是殉情,该有的东西也总要有,起码嫁衣不能少。”

    哮天犬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挣扎“也、也不用这么较真,我自己化一身红衣也就是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

    似乎是羊肉的味道还不错,敖灼第二筷又落在这道菜上,空着的左手随意往自己身上一比划。

    “不然我直接借你一身,岂不更省事”

    哮天犬“”

    省事也不是这么省的再说了,你素爱穿红难道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么就算是小魔头,那也是个女魔头,怎么能这么不以为意地就说要把衣裳借给别的男子

    虽说他是一条疾犬,但也是公的啊

    你清醒一点啊敖灼

    要不是自家主人尚且在场,哮天犬险些就要开口骂人了。

    而代替已经面色发青的神宠,显圣真君却抬起了头,看向敖灼的同时唤了一声“三公主。”

    他的语气依然平缓,不带一丝谴责抑或训斥,仿佛面前的红衣姑娘仍是昆仑山真君殿的“阿绯”,真君以切磋之名指点她功法的时候,也是这样温和的口吻。

    敖灼迎上真君的目光,良久,突然回以一笑。

    当着哮天犬的面,她不会驳斥回去,不会冷着脸告诉杨戬“真君有什么资格管教我西海龙族”。可同样地,她也不会低头,生来便随心任性的小魔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便不会委屈自己认错。

    就好像连东海五姐姐都劝她回头是岸,西海红龙却还能笑着说,那位高居昆仑山的显圣真君从不是她的苦海。

    她一生都是这么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