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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你可真有脸啊。...)
    一旁的侍膳太监惊恐地望向她, 这是怎么话说的后宫娘娘还打算抢人营生于是愁眉苦脸地叫了声主儿,“奴才伺候着呐,奴才就是专管这项差事的。”

    颐行有点失望, 但仍旧作最后的挣扎, “要不然,你带着我一块儿试”

    就这点出息,皇帝无情地撇了撇嘴, “侍膳一个人就够了, 两个人一块儿吃, 到最后还能剩下吗”

    确实,侍膳用不着那么多人, 但颐行看着那满桌的佳肴, 就觉得嘴里的诗书没了味儿, 人生变得愈发苍茫起来。

    皇帝见她意兴阑珊, 并不理会她,点了点鸡丝拌黄瓜, 侍膳的立刻舀了一小勺,搁在他碗里头。

    “你才刚背的那是什么不是梅村集,是苏轼的猪肉颂吧”他一面说,一面瞥了她一眼,“储秀宫短你油水了见了碗儿菜就这副样子, 一点没有后宫嫔妃的自矜自重。”

    颐行被他说得讪讪,垂着脑袋嘀咕“可不是吗, 每天猪肉就一斤半,十天半拉月不见一回红烧肉, 全切成丝儿,混在菜里头提鲜了。不满您说, 我常疑心膳房没给足份量,每回我得在菜里头扒拉,扒拉半天,才能找见一根肉丝儿”

    说得好可怜模样,皇帝看了她一眼,发现小时候油光水滑的老姑奶奶,最近好像确实不复往日风采了。肉皮儿缺了红润,眼睛也显得无神,只有在看着樱桃肉的时候才不打蔫儿,眼睛里头金光四射,比御案上聚耀灯还亮堂。

    唉,果然是个爱吃酱牛肉的丫头啊,在宫里寡淡地活着,本以为晋了位能吃口好的,其实答应位分,比起宫女也强不了多少。

    皇帝细嚼慢咽着,吃了碗里的菜,再一抬眼,她忧伤地望着自己,倒弄得他不好意思下咽了。

    想了想,把边上一碟子蟹饺往前推了推,“赏你了。”那语气,像打发一只可怜的猫狗。

    颐行对于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向来有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她说谢皇上,“可我不爱吃蟹饺。”

    皇帝觉得纳闷,“在江南那会儿,你吃起螃蟹来不比别人少。你那奶妈子剥得手上都起皮了,你还说没吃够。”

    皇上日理万机,没想到对于江南的事儿记得那么牢,难怪时隔十年还要回来寻仇。

    颐行暗里腹诽着,嘴上却答得情真意切,“我爱吃刚蒸出笼的螃蟹,蟹肉夹进饺子里再蒸一回,鲜香都蒸没了,反而腥得慌。”

    皇帝说“蘸醋。”

    颐行掖手曼妙地站着,瞥了他桌上的山珍海味一眼,“我不爱吃醋,不管是宴醋还是老醋,我都不爱吃。”

    这算是一语双关了吧,坚定地表明了立场,就算他当真和夏太医有什么规划,自己也不会妨碍他们分毫的。

    不过身为帝王,抠门儿成这样也真少见,这么多好吃的,就赏她一碟蟹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以前他和先帝上江南来,尚家可是好吃好喝款待过他们,如今尚家被他收拾了,自己寄人篱下讨生活,果然矮人家一头,只配得他个蟹饺。

    皇帝呢,心想老姑奶奶好气性啊,都混得糊家雀儿了似的,还挑肥拣瘦呢。这蒸饺不是御菜御菜都不入她的眼女孩子果然捧不得,一捧就在你头顶上做窝啦。

    爱吃不吃,皇帝心平气和地进了一口火腿炖白菜,就喜欢看她挠心挠肺的样子。

    颐行到这会儿,悲伤的倒不是不能分他桌上的菜色,是难过夏太医真的很好,上回还特地给她捎了酱牛肉。这皇帝和人家比起来,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要是夏太医心里能够接纳她,她勉强和皇帝共侍一夫,也不是不可以

    皇帝看她目光涣散,便搁下筷子掖了嘴问“你在想什么”

    颐行喃喃说“我怎么从来没在养心殿遇见过夏太医呀”

    她忽然拐了个弯,皇帝猝不及防,不由怔愣了下。

    怔愣过后就有点儿不高兴了,难道她上养心殿来,就是为了遇见夏太医吗果然贼心不死,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猖狂的妃嫔呢,便寒着脸道“一个太医,常在御前做什么自然是朕要召见,他才能奉命入养心殿。你这回来,请朕查验你课业是假,来寻夏清川才是真吧”

    皇上显然已经不豫了,颐行也不傻,忙道“奴才只是顺嘴一问,我暑天常胃口不好,想着找他诊治一回,看有什么药能好好调理调理。”

    怎么又胃口不好了呢,刚才看樱桃肉那副模样,可不像胃口不好的样子。

    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试一试就知道了。于是皇帝偏头给了怀恩一个眼色,一面问她“你来前,进过东西没有”

    这个问题不能问,一问就触发她饥饿的机关,还没等她回话,肚子先响亮地代她答了。

    唉,东暖阁里一室静谧,这点子动静简直像晴天里打雷一样。她分明看见皇帝叹了口气,无奈地垂下了眼,颐行正感到羞耻,怀恩捧着一只剔红的漆盘进来,漆盘上放着一副赤金碗筷,到了近前冲她笑了笑,一面张罗底下人搬来一张小桌摆放,一面呵腰道“颐主儿,皇上放恩典,准您搭桌用膳呐。”

    颐行笑得尴尬,“这怎么好意思呢”

    皇帝的目光懒懒移过来,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移开了,“午膳时候空着肚子串门,不让你搭桌,倒显得朕不明事理,吃过你家的饭,不知道还人情似的。”

    这可又说到她心缝儿里了,既然如此就不必客气了,她向上纳了个福,自己扭身在小桌前坐了下来。

    皇帝示意侍膳太监给她拨了一品鸭条溜海参,她翘着兰花指,姿态优雅地把菜进了,又拨了一例云片火腿,她照旧细嚼慢咽着,把那个也吃了。

    女孩子能吃当然是好事,吃得多身子健朗,将来没病没灾的,好替皇家繁衍子嗣。可她好像忒能吃了点儿,什么鸡髓笋油榨鹌鹑、梅花豆腐,来者不拒。最后侍膳太监的布菜显然跟不上她的速度了,皇帝无可奈何,“算了,你挪到正桌上来吧。”

    这就是说能随意吃了颐行内心一阵雀跃。自打进宫起就缺油水,一气儿缺了四个月,这会儿恨不能闷死在肉堆儿里。真的,她早前在家时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作孽。所以进宫真不错,让她知道粒粒皆辛苦,珍惜大鱼大肉的机会,也治好了她挑嘴的毛病。当然必要的端方还是需要的,不能像几辈子没见过肉似的,便款款坐在皇帝下手的绣墩上,抿唇笑了笑,“主子爷,那我就不客气啦。”

    樱桃肉入口,满世界的花都开了,此刻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委屈,她呜咽了下,“真好吃。”

    可怜见儿的,皇帝心里也涩涩的,她这样子,像只护食的猫。随手把自己跟前的清蒸鹿尾儿送到她面前,却也不忘叮嘱“御前用膳,每品菜色不能超过三口,这个你应当知道吧”

    颐行自然是知道的,毕竟早年间接过驾,皇帝有多奢靡她见识过。一餐下来几十道菜,都是只尝两口就撂下,随扈的王公大臣得赏菜,吃得都快吐了,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只是紫禁城里的浪费她管不着,先顾上自己的口腹要紧,边吃边问“万岁爷,我往后肚子里要是没油水了,上您这儿蹭一顿,行吗”

    皇帝看着她,活像看见了怪物,“朕这儿又不是外头饭馆,馋了就来吃一顿。你难道不畏惧天威凛凛在朕跟前还吃得下去饭”

    颐行心道为什么吃不下真要吃不下,也不能塌腰子落座呀。就像上人家做客去,进得香是对主人家的赞扬,要是坐在桌前什么都不吃,那这顿饭就没意义了。

    可惜和皇帝理论着实犯不上,她找了个最简单直接的理由,“您这儿御膳好吃。这么老些菜呢,先贤说不能暴殄天物,我替主子分忧是我份内,不敢在主子跟前邀功。”

    皇帝终于被她气笑了,“你可真有脸啊。”

    颐行手里举着筷,这会儿已经不需要侍膳太监来伺候了,正想夹那例芽韭炒鹿脯丝,忽见皇帝的笑脸,一瞬不由有点晃神。

    皇帝的长相确实俊俏,眉眼精致澹荡。他有个好名声,世人都说皇上是温和洁净真君子,撇开他偶尔发作的帝王病,骨子里确实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清正之象。

    “怎么不吃了”皇帝见她发愣,言语间带了三分讥诮,“难道胃口不好的毛病又犯了”

    颐行决定收回刚才的臆想了,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过一顿饭而已,不能轻易对这人改观。

    所以她把御前的菜色都尝了个遍,饭后还不忘来一盏冰糖百合马蹄羹,吃完了由人伺候着漱口喝了茶,“奴才今儿来着啦,多谢皇上赐膳。”

    皇帝没说话,细瞧她脸色,吃饱喝足了果然气色绝佳。本以为这样已经能令她满足了,没曾想那双眼睛照旧在满桌珍馐上打转,不好意思地说“万岁爷,那份蟹饺,能不能赏奴才带回去奴才下半晌的小食还没着落呢”

    这意思是吃不完,还打算兜着走

    皇帝愕然张了张嘴,怀恩露出了个臊眉耷眼的微笑。

    “算了,你想带什么,自己挑吧。”皇帝托腮坐在御桌前,满脸的生无可恋。

    在不喜欢的人面前,通常是不需要顾忌太多的,颐行得了令,指指没动过筷子的八宝甜酪和藕粉栗子糕,“就这两样吧。”说完腼腆地冲皇帝眨了眨眼,“奴才这么着,是不是太不见外了”

    皇帝把手撑到了额头上,说还好,“颐答应真是天真俏皮,性情率直。”

    反正自己提拔的人,闭着眼睛都要夸赞。

    颐行谦虚地表示皇上缪赞了,见怀恩将点心装进食盒里,她这会儿终于有了告退的打算,含笑说“万岁爷放心,奴才绝不会告诉别人,今儿在您这里蹭吃了,免得别的主儿眼红嫉妒。好了,时候不早,皇上也该歇午觉了。皇上好好安置吧,睡得好,下半晌才有精神,那奴才就不叨扰主子了,这就告退了。”

    她说完,却行退出了夹板门帘,待她的身影慢慢走过暖阁前的南窗,皇帝才想起问怀恩“她干什么来了不是说背书的吗,胡言乱语一气,这就走了”

    怀恩讪笑,“回万岁爷,正是。”

    那厢含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食盒提着,一手打起了伞道“主儿,咱回吧。”

    颐行点了点头,路过东配殿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下里头盒子,这时候桌上空空如也,含珍凑在她耳边说“已经送过去了。”

    那么事儿应当也办成了吧颐行望了含珍一眼,含珍微微颔首,什么也不需再说,只这一颔首就尽够了。

    两个人顶着大中晌的日头返回储秀宫,进了宫门便见永常在和贵人凑在绥福殿前说话。她经过殿前小径,笑着蹲了个安道“大日头芯儿里,二位怎么不歇觉呀我才打贵妃娘娘宫里回来,贵妃娘娘赏了两盒糕点,二位娘娘也尝尝”

    诸如点心之类的东西,常在以上的就不稀罕了。永常在降等子之前也受贵人的份例,眼皮子没那么浅,只是示意颐行瞧正殿方向,“御前送赏赉来了,不知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竟是皇上跟前人亲送的。”

    颐行和含珍对视了一眼,颐行道“八成是因我前儿冲撞了懋嫔娘娘,皇上少不得要安抚一回。”

    对于这个原因,大家当然是没有异议的,永常在心直口快,“总算你命大,要是换了早前,就是打死也不稀奇。”

    女人大抵小心眼儿,见御前赏赉往正殿里送,心里头都有些酸酸的。可有什么法子,人家是主位,又怀着龙胎,她们这类低等嫔妃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总是皇上不翻牌子,要不说句打嘴的话,人人都有接福的机会。”贵人怅惘地说,她倒是在前不久被翻牌子了,结果皇上找她聊了一会儿天,就把她给打发了。如今见懋嫔得宠,心里总不是滋味儿,又站了一会儿,横竖都是如此,怏怏返回养和殿了。

    颐行向永常在福了福,往北回到猗兰馆,银朱刚擦了凉席出来,见老姑奶奶回来,忙把人迎进屋子里,打了凉凉的手巾把子来,让她们擦洗。

    颐行欢欢喜喜把食盒搬到桌子上,“你们还没吃饭,快,拿这些吃食垫吧垫吧。”

    银朱问哪儿来的呀,颐行朝南指了指,“我厚着脸皮,讨来的。”

    银朱说您真行,“还说我贼不走空,您才是啊过去一回,必定顺点东西回来,再过个一年半载,养心殿都得被您搬空喽。”

    话虽这么说,高兴也是真高兴。答应位分一日三餐能维持已经很不错了,哪儿有造化吃上这么好的点心。

    她们在吃喝的时候,颐行坐在椅子里,很有成就感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小肚子。

    含珍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含笑说“主儿没察觉,皇上对您宽宥着呐。照说您只是个答应位分,哪里来面圣的体面,皇上却照例见了您,还留您用了御膳,这是何等的荣耀啊,别的小主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

    所以就算跟了皇上也不亏,至少这位有权有势。自己这辈子找女婿是不由自己说了算了,勉强和这样的人凑合凑合,一辈子眨眼也就过去了。

    反正大家吃得很欢,吃完了小睡个午觉,待日影西斜的时候起身梳妆打扮,收拾完了,上绥福殿等着永常在一块儿入养心殿,不为别的,就为绥福殿距离前殿最近,这里能探得懋嫔的动向。

    果然不负所望,檐下站立的晴山被如意唤了进去,那匆忙的样子倒惹得永常在一笑,哟了声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晴山不是得了懋嫔娘娘的令儿,见天地站在外头瞧着咱们出门应卯,又瞧着咱们败兴回来吗。今儿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这么急吼吼地进去了。”

    颐行想了想道“八成是肚子疼。”

    永常在扶了扶小两把上的绢花,窃窃一笑,“兴许是吧。”也不说旁的了,招呼颐行,“快走吧,可别误了点。”

    各宫嫔妃,从各自居住的东西六宫向养心殿汇聚,这个时候通常是宫里最热闹的时候,颐行喜欢看那些高位的嫔妃争奇斗艳。她们有各色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倒腾出无数种不一样的搭配来,每天的款儿都不同。所以她就很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总是叫去,其实后宫的主儿们各有千秋,享尽齐人之福不挺好吗。

    如果她是皇上,就每天让小主们列着队,在面前来回走过场,这才是拥有三宫六院最高的享受啊,光让她们坐在围房里,皇上真是不懂情趣。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御前的怀恩来了,站在门前谦卑地说“小主们,万岁爷有机务,已经赶往军机处了,膳牌今儿就不翻了。才刚万岁爷有示下,下月初一是先帝忌辰,皇上打明儿起斋戒半月,宫中不作乐,不饮酒,忌辛辣,请小主们安分守常,这半月不必再上围房候旨了。”

    众人领了命,齐齐蹲安道是,待怀恩抱着拂尘去了,才各自叫上随侍的丫头,重新返回住处。

    半个月不必再来点卯,西围房里的小答应无可无不可,东围房里高阶的嫔妃们则不怎么称意,一头走,一头拖着长音喃喃“半个月呐”

    才散出围房,还能见着贵妃等居住东六宫的主儿,婉贵人偏头对贵妃道“早前几年也不过是忌辰前三天斋戒,这回时候倒长。”

    贵妃则淡然笑了笑,“想是天儿热,皇上图清净了。既发了令儿,大伙儿这半月谨守本分就是了。”

    众人齐声应了是,挪动步子缓缓出了遵义门,回程的路上再没人阴阳怪气了,大概是因为没了盼头的缘故,一个个都失去了内斗的精神。

    颐行回到储秀宫的时候,朝北一望,正见一名太医从殿内出来,忙招呼了贵人和永常在,“懋嫔娘娘看来果真违和啦,咱们上前问问吧,纵使见不着娘娘,和太医打探一回情况也好。”

    贵人和永常在呢,其实对于懋嫔的好歹并不关心,但因住在一个宫里没法儿,只好被鼓动着,一同上前问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