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死人是没法回头的
接着柳子衿和林清颜就在管家的带领下,很快走出了钱府。 天色已暗,街道却很亮。 钱顾二府都是不差钱的人,府前这条街道上,安了二三十根柱子,此时柱子上面,已经各置了一颗月石。 这些月石发出皎洁的光芒,将街道照得一片亮堂。 顾府门前,两盏大红灯笼亮着,几个护卫身穿兵甲站在那里,身上的铠甲鳞片和头上的钢盔都发出清冷的光芒。 柳子衿和林清颜拾阶而上,跨进那道高高的门槛,进入了顾府之中。 顾府的建筑布局和钱府截然不同,标准的园林式结构,深宅大院,到处都是弯曲的回廊,走不多远便能看着一个月门,花丛掩映间时不时便会出现一个小院子。 假山流水,亭榭楼台,幽深而雅致,静谧唯美。 此时的星辰界应该有着极美的夜色,因为天空那方形的琥珀厚幕正散发出皎洁的白色光芒。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月光。 月光下,林清颜时不时看柳子衿一眼,那眼神充满着疑惑性好奇性,仿佛柳子衿是一个具有不确定性的什么。 “为什么老是看我”柳子衿忽然转头,笑着问她。 林清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随即仰头坦承道“以前听爹娘说过不少表哥的事情,这两日在府上又听说了许多,但无论是之前一个月同行时,还是现在,都觉得亲眼所见的表哥,与听来的表哥不是同一个人。” 柳子衿道“当然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林清颜惊奇“表哥的意思是说,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柳子衿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不同时间里的同一个人,其实不是同一个人。” 林清颜琢磨了半晌,恍然大悟一般道“表哥的意思是说,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不同的两个你。他们口中的表哥,是以前的表哥,而站在我面前的表哥,是现在的表哥,对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表哥是浪子回头喽” “浪子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法回头的。”柳子衿道。 林清颜盯着柳子衿看了两眼“表哥说话好奇怪。浪子回头就是浪子回头,怎么能说是死了呢娘说死这个字不能随便挂在嘴上的。” “那就当是浪子回头好了。”柳子衿有些无奈的道。 林清颜立刻笑了起来“那表哥以后也住在府上好了,那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我现在可是不姓顾了哦。”柳子衿提醒道。 林清颜一本正经的道“可是表哥浪子回头了啊。” “”柳子衿忍不住摇头,“浪子回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要别人说了才算。” “姥爷他们肯定会相信你的。你看,现在不就让你过来吃饭了么”林清颜道。 “或许吧” 柳子衿并不敢确定,顾昭德忽然叫他过来吃饭,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非,真的是想向他表达亲人间的情谊什么的除此之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特意叫人喊他过来吃饭。 或许,真是因为亲情吧。 就算之前那个顾清之做了再多错事,也终归是顾家人,顾昭德身为他的二爷爷,在柳子衿来到京城,准备独自生活的情况下,表达一下善意,也是人之常情。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两人走进了顾府的一个大院子。 院子的正厅当中,灯火辉煌,一群人围桌而坐,正在笑着聊天。廊外几个丫环端着木托盘,有条不紊的上菜。 两人一进入院子,顾昭德就抬起了头,遥遥的看了柳子衿一眼,古井不波,没有什么表情。和以前见到的顾昭德一样,似乎位高权重的人,总是将一切都掩藏在没有表情的面孔之下。 等到他和林清颜走到正厅门口时,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四叔顾彦文看着他,表情怪异,透着一种想不到,就仿佛不相信会在此时此地,与柳子衿相遇似的。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无论如何无法料想,他与这个恶名远扬的侄儿见面,会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 两年未见,再见之时不在青州,而在京城,对方也不再是那个纨绔公子,而是孤竹园的新晋墨者。同时也是史上最年轻的墨者。 不管是剽窃也好,原创也罢,眼下这个结果,都有些不真实。 在他眼里,柳子衿连剽窃他人发明成为墨者的本事都没有。 顾清让的眼神,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他跟柳子衿是同龄人,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耍,对于这个表哥的品性,他是最清楚的。何况两年前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早已经暗自把柳子衿当成仇人一样的存在。 凤栖梧只看过来一眼,仍是带着锋利的冰冷。随后就将头转过去,低头看着面前素雅的桌布。 顾清澈和顾清轩,眼神复杂,想打招呼,又因为什么而忍着,眼睛里似乎有对他的感激,但又好像有什么情绪掺杂在其间压制着。 两年之后重新见面并一起赴京的堂哥,与之前变得截然不同,两个不同的形象在他们心中交错,让他们觉得有些恍惚。 对方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但与一向亲近的二堂兄又有极大的矛盾,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柳子衿。 正厅里此时一片安静,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林清颜被这气氛吓得有点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了一声“姥爷,四舅,清之表哥来了。” 话语如一阵清风,将凝固的空气吹得波动起来。 房间里响起椅子因为人身体的扭动而发出的嘎吱声,随后顾昭德沉稳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于是两人走进大厅,在两个空位上落座。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话。”顾昭德道。 大户人家,都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事项。 因此一时之间,正厅里再度安静下来,只有众人筷子与碗碟不小心撞到的叮当声不时响起,除此之外别无他音。 等到饭吃完,一干人移步去了偏厅,下人已经沏好茶水端了上来,众人按位序落座后,开始喝茶。 刚吃过饭,满嘴油腻,各种味道都有,这个时候喝茶,可以让嘴里变得清新一些。 顾昭德用杯盖将漂浮的茶叶拔到一边,浅浅啜了一口,随后看向柳子衿“路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或许是因为继承了顾清之全部记忆的原因,从小一直被各种批评责骂之声环绕,如今几乎是记事以来第一次被夸奖,而且是出自向来严厉无比的顾昭德之口,柳子衿情不自己的有些受宠若惊。 这种情绪完全是顾清之的记忆和身体里残存的什么例如残留的意识或者思想之类在作祟,柳子衿本身不应怀有这样的心情。 他很快就抑制住了那种激动,将一切思绪都拉回他本人这边。这样一来,对于顾昭德的夸奖,他便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就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在听一个老者夸奖另外一个人一样。完全的平静。 “只是侥幸手中有铳而已。”他平静的说道。 顾昭德笑了笑。 这是顾清之以前很难见到的画面。 “出去两年,倒是学会谦逊了,这个也很好。”顾昭德又夸了一声,随后道,“当时的情况,清让他们已经跟我细说了。你能够救下他们,不单单是因为一柄火铳这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脑子。你当时的处理很合适。若不然,箫家的计划还真成功了。” “当时那样做虽然保命了性命,却放走了仇人,留下了后患,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是对是错。心中一直在忐忑。现在听到您老人家说处理的合适,我就放心了。”柳子衿道。 “您老人家”顾昭德重复了一遍柳子衿刚才对他的称呼,“离家两年,真把自己当成外人了” 柳子衿低着头,满腹疑惑。 这位顾老爷子到底想干吗真的想让他重回顾家凤栖梧就在旁边坐着,他就不怕她心生不满 “爷爷,他本来就是外人。”凤栖梧一声没吭,顾清让倒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顾昭德将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但是却发出重重的“砰”的响声“胡闹他是你的兄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顾清让“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顾昭德摇了摇头,然后向柳子衿道“清之啊,清让年龄比你小,不成熟,你身为兄长,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柳子衿道“不敢。” “清之啊,你现在虽然是在外面住,但在外人眼里,仍旧是顾家人。一言一行,都对顾家有影响。特别是现在到了京城,你又成了墨者,势必引起整个京城的关注,所做所为,更是关乎顾家声誉。你以后在外面,一定要严加约束自己,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放浪形骸,免得落人口实。到时候清让清澈他们在京城,脸上也不好看,难免被人指指点点。知道么”顾昭德忽然说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