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
孩童身躯软倒在韩非怀中,率先惊呼出声的却不是韩非,而是最开始那位灰衣男子。
他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查看孩童情况,却被韩非警惕地拦住了。
灰衣男子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面容空白了一瞬。半晌,他斟酌了一下语气道,“我与这孩子父亲有旧,先生可否让我查看一下”
韩非没搭理他,低头自己仔细察看一番后,发觉对方只是单纯的昏睡过去,暂且看不出别的毛病来。
稍微松了口气后,他才抬头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扶苏之前用的是化名赵苏,也没有介绍他的名姓,可这男子却一口叫出了扶苏的名字。
尽管秦国这一年来动作小了不少,可秦王政在六国贵族之间的名气依然不怎么样。眼前男子虽看似无华,可气度非凡,绝不是普通人能养出来的。
眼前人敌友不明,他委实不敢把扶苏交给对方。
“这是扶苏吧。”男子答非所问,“他的眼睛生的与嬴政很像。”
韩非一顿。
扶苏确实与秦王颇为相似,尤其是那双狭长凤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但他年岁尚小,五官还未长开,眼睛和秦王相比更是圆润不少。
此人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嬴政,如何能在一瞬间就认出来
“阁下是谁”
“盖聂。”男子坦然回答。
韩非眼神一凝,他从未听说过七国第一剑客与秦王政有交情。
若是盖聂的话,倒是值得一信,但
他把孩童抱起来护在怀中,目光转移到那有着冰雪之姿的年轻道长身上。
“那位是谁”
韩非方才看的很明显,就是这人腰间玉佩上冒出了什么东西,才让扶苏陷入昏迷。
灰衣男子,也就是盖聂,见韩非没有把扶苏放开的意愿,回头唤道“纯青。”
那年轻道长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微微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掐了个诀,将那趁着在场人不备躲入深山中的紫衫女子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大步走上来半蹲在韩非面前,衣袍纷飞清风入袖。
“无碍。”
道长把腰间玉佩取下,在扶苏面前晃了晃,并不见那玉色微光自孩童眉心跃出。
他略微思索,便大致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贫道昔年历练之时,在一秘境偶然得到的琴弦。”道长解释道,“那弦承载大道之力,可媲美先天灵宝,贫道无法驱动,便将其封在了玉佩之中。这小公子许是与此弦有渊源,待他醒来自有分解。”
纵然是得到了解释,韩非面上神色虽不变,眼神里却明晃晃的表示“你在说什么”
他此前从未接触过世界的另一面,对此实在难以理解。
道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容易被这个世界的人接受,蹙眉思索了半晌。
“也就是说,这弦已认扶苏为主”相比起韩非,盖聂对另一边知道的要更深刻一点,遂开口问道。
道长迟疑着点点头,“应当是。”
那根弦自听骨海下秘境而出,在他手中已有很长时间,但从未对谁有过这等剧烈反应。且这情形他瞧着也不像是寻常的灵物择主,倒像是物归原主
“盖聂,你先带这位先生与小公子回去。”
道长起身,腰间拂尘如雪纷扬。
“你去作甚”韩非并不愿这来历不明的男子离开自己视线,倘若扶苏后面出什么事,他要如何
“闻此地不远有一妖祸乱人间,贫道前去一探。”
道长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那被自己禁锢的紫衫女子身上,又道“此女为狐,好生看管,贫道去去就回。”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
“还有何事”道长面无表情回头,原是韩非一把拉住了他的拂尘。
“若是那玉树林间白骨妖已被扶苏擒获”
韩非一字一句道,那时他并没有看到扶苏如何对付那白骨妖的,只记得他睁开眼就看到那具人形白骨化为飞灰,最后连灰烬也消失不见。
道长“”
道长与盖聂对视了一眼,镇定道“那便一道回去吧。”
拂尘一甩,道长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紫衫女子勉强抬头,幕篱早已跌落在她逃窜的时候。见这几人都准备离开,忙道“妾身有要事寻盖先生,还望这位道长手下留情。”
年轻道长眼神一扫,登时吓得她不敢再动作。
方才那一剑,可差点把她整只狐都要削成两半了。
“跟上。”
紫衫女子顿觉周身一松,她欣喜地爬起来想要再说什么,望见道长挺拔身姿又怂了下去,默默离他远了几步。
盖聂瞧着这位相识不久的好友动作,细微地摇了摇头,旋即朝韩非伸出手。
“盖聂隐居之地离此地尚还有一段路程,韩先生体弱,还是把扶苏先交给盖聂吧。”
因着眼前只有那边的紫衫女子让他略微不适,而盖聂的品行倒是值得一信。且眼前男子目光清正,语气真诚,韩非下意识松开了手。
盖聂把昏睡着的扶苏接过,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小道深处后,这安静的村落方才有些声响出来,只是依然无人敢出来查看情况。
于暂且在这里养伤的百姓而言,那位年轻的道长和此地的主人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他们没有什么能力,便只能尽力做到不去给对方添麻烦。
九天霞光旖旎,云起奔涌翻腾。
有长风自云端而下,轻柔拂过谁发梢。
“诶,你怎么天天在这里弹琴,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吗”
清越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来者站在他面前,弯腰拍了拍他脑袋。
“确实没什么事,不过我是在修炼,没有玩乐。”
他听到自己不满的声音,偏开头把对方的手甩开。
“我说你啊,年纪轻轻就一副古板样,小心未老先衰。”
少年金衣白裳,面容因为逆光看不太清,他却知晓对方此时定然是带着明亮笑意,灼得人心里发热。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有些刺眼,眼睛酸涩起来了呢
“我不小。”他固执道,“你更小。”
“怎么你就记得这个了啊”
少年伸出魔爪左右开弓,毫不客气捏着他两边脸颊,把他的脸当做团子揉来揉去。
其实被捏脸并不痛,但是他内心忽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愤怒,总觉得这情景好似颠倒过来一般。
“你也只有这点出息,趁这时候欺负他。”
少年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白衣人涉水而来,抱着手臂站在他身边,语气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调笑。
说着,白衣人弯腰揉了一把他的头,直把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揉得乱七八糟,宛如金乌崽子打架后的窝。
“三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啊哈哈哈哈”
少年放肆大笑起来,声音犹如金石相击,在山海间回荡。
白衣人十分冷静道“趁现在还能欺负的时候多欺负欺负,等他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他同样看不清白衣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长发漆黑,素衣胜雪,而腕上一条红绫,犹如鲜血蜿蜒而下。
“,走”金衣少年一把拎起他后衣领,下一刻已到了云巅。
“带你去那儿打秋风去”
扶苏一直以为,自己记忆里出现最多的那道金色剑光的主人,当是他隔世故友。
而眼前的一幕幕场景却并非如此。
远方名山倾颓,天际不见日月。骇浪惊涛千万丈,接天堆雪。天河倒悬而下,水幕映出煌煌剑影。
那少年剑客拄着剑半跪在荒原上,高高束起的鸦羽长发披在身后。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向高空。
天崩地裂之下,汹涌的海浪凌空而起,将少年掩盖在无尽的水幕之中。
你在哪
你在说什么
扶苏有些慌乱,耳畔琴音急促回荡。分明还是那般泠然声响,却暗藏无尽杀机。
你在哪里啊
你在哪,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找不到你,你出来啊
不,不,你不要出来,你别出来
他会杀了你,他真的会杀了你
扶苏赤着脚跑过荒原,爬上横卧在荒原上未知古兽的尸骨,苍白的骨架上有粼粼蓝光悬浮。
他站在白骨上眺望,远方是沸腾的血海。红莲绵延万里,不见灵珠明光。
他看到云端上的白衣琴师翩飞乌发,看到悬浮于虚空中的五十弦琴。
他看到琴师抬手抚琴,琴弦根根崩裂,二十三弦动八荒,五十弦
天、地、重、启
他终于看到再那少年剑客,他横剑立于虚空,身前是崩塌的荒原,身后是千万里深海。
巨大剑影在他周身回旋环绕,灿金剑气犹如日光初升,裹挟着无尽碧海波涛与云端上的抚琴者相撞。
山河崩塌,天幕撕裂的间隙,弦音与剑光交织成细细密密的巨网,网下是挣扎的洪荒众生。
故人不假,是敌非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