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 秦婉婉确认,这的确不是她的幻觉。
一般幻觉最重要的就是要符合当事人的认知,因为越符合一个人的认知, 人越容易被迷惑。
而这个花容与她想象中的花容截然不同, 可见大概率是真的。
意识到这件事,秦婉婉心上一惊, 之前推断全被打翻,无数问题萦绕心头。
她当即从自己布下的幻境中出来, 淬体所带来的剧痛冲上头顶, 她倒吸一口凉气, 疼得没法思考,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失控,一面继续引灵气冲开自己的筋脉, 同时用春生不断恢复,缓了许久后, 才一个一个问题问出来“你是花容那我们近日所见, 翠绿侍奉的人是谁”
“你先来救我,”花容不理会她的问话,雌雄莫辨的声音,只告诉她救他的事儿, “你现在到西南角, 三百丈处, 有一块突出的石头, 你将石头拿走, 可以看见我的灵兽, 它是一只谜藏, 我在它的体内, 你进来,会看见一口棺材,你用你的剑把棺材板劈开,打开棺材板。”
“我不。”秦婉婉果断拒绝。
花容沉默片刻“你是不是要好处”
“太危险了。”秦婉婉认真分析,“那是你的灵兽,我进去,找死吗”
“本座要你一个黄毛丫头的命做什么”
花容急了“你要什么”
“你为什么会被困”
其实之前梦境就已经有了预兆,秦婉婉倒并不怀疑花容的话,但一旦将花容放出来,她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她必须要在花容出来之前,把事情问出来。
“你这么厉害都被困了,我去不是送死吗”
秦婉婉声音平稳,她抬头看了一眼周边法阵“而且,我就是个金丹,方才谢道君在你都不说话,现下谢道君不在了,你让我孤身去救你,你真的不是想骗我过去宰”
“我现在根本没有宰你的能力。”
花容终于开口“我不信任那个道士在,这时候我不想见任何人。”
“那你信任我”
秦婉婉挑眉。
“我不是信任你,”花容低声,“是只有你能打开这棺材。”
“为什么”秦婉婉得话,来了兴趣。
花容想了想,还是开口“你手里那把渊凝,可以破解困我之人的阵法。”
“你怎么知道”
“因为此阵是我知道一个人创建,而这把剑原主就是创建之人,所以这个阵法对于沾染了原主气息的剑是无效的。”
“这把剑原主是谁”
秦婉婉有些茫然“为何又会在天剑宗的剑冢”
按理来说,剑冢安放的剑,都是无主之剑,也就是,剑主已死。
“因为,”花容声音平静,“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秦婉婉稍作回想,当即反应过来“是蔺言之”
“不错。”
蔺言之死于一百年前,传说中,花容当年救世,鬼城也一直有花容的传说,秦婉婉茫然“那你是被困了一百年现在外面那个花容是谁”
“倒也不是”花容说得缓慢,他似乎是在斟酌,犹豫很久后,他才开口,“反正见到我,你会知道的,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并非被困了一百年,而是前些时日,被人所害,困在此处。他用我的身体作为养分,想要召唤玲珑玉现世。所以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你来救我,不必害怕。”
“那个害你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
花容声音平静“我只知道他想要玲珑玉。”
秦婉婉听这话,没有马上回答,她用灵力拓展开自己最后一截灵根,整个淬体彻底完成,她才终于睁开眼睛。
她浑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缓了片刻后,她起身跃向花容说的地方,一面走一面询问他“为什么用你召唤玲珑玉”
“鬼城这块玲珑玉,早已在建城之时,将灵气消耗殆尽。要想这一块玲珑玉再次现世,并且可以用作开登仙门,必须要将它灵气补足。我一个人其实远远不够,你在外面看到那些血线了吗”
“看到了。”秦婉婉看了一眼身后,阵法没有血液的地方,全都是血线链接。
“阵法里的血铺满之时,玲珑玉现世。那些血线链接的都是鬼城百姓,若是我的血铺不满这个法阵,他就会立刻让百姓的血来补足。所以你一定要救我救我,才有希望”
“你刚不还说你什么反抗能力都没有,现在又说救你才有希望”
“你不说话怼人会死”花容被揭穿小九九,异常愤怒,秦婉婉耸耸肩,来到他指定的位置,取下石头后,就看到里面是个小洞,趴着一只与狐狸有几分相似的小兽。
它看上去很是虚弱,满身血迹,它身后都是血线,从山体里一路往外流出去。
小狐狸张开眼睛,额头亮起来,开口就是花容的声音“按住法印,你进来。”
秦婉婉抬手放在小狐狸额头,瞬间便进入小狐狸身体。这里和她梦境里一模一样,巨大的溶洞,心跳声,中间有一具棺材,秦婉婉走过去,就听花容急切开口“快打开它”
秦婉婉不说话,她看着棺材旁边都是管子,血液从管子里流出来,一路往外蔓延,这些血液带着她熟悉的灵气,她皱起眉头“外面的法阵是你布置的。”
“你开棺我们开棺说”
“如果你是在前几日才被困在这里,那之前一个月要一个公子的也是你,一开始想要玲珑玉的人是你对不对你要玲珑玉做什么”
“小姑娘,”花容声音冷下来,“我劝你,不要问太多。”
“若你能给我一个回答,我为你开棺。”
秦婉婉低头看着棺材,花容没有动静,片刻后,他出声“我想复活他。”
“可当年,是你杀他的。”秦婉婉提醒,“你又想复活”
“是我杀他没错,可也是我对不起他。”
花容语调平稳“当年我还是孩子,他将我救下,那时候的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说一个人最大的价值,就是帮助别人,我信他的话,将他当成神明,当成信仰。”
秦婉婉静静听着,花容回忆起往事“那时候被救助的不止是我,还有很多孩子,都一起追随他,大家一路跟到无垢城,建立了这个城池,他说无垢城要容纳天下所有不可归之人,救天下所有无辜之人。为此,他明明已经到了渡劫,却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都没有,还得罪了很多人。一开始被人追杀,后来步入渡劫,倒也没有这么狼狈,可仇人众多,无数人对他虎视眈眈。”
“后来呢”
秦婉婉听着,预料到这种人,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后来,有很多人背叛他。我曾问他,做了好事,却被人背叛,会不会怨恨。他说不会,但其实他会。怨恨积累得多了,”花容嘲讽一笑,“就入了魔道,飞升之际,心魔作乱,最后屠尽满城百姓。我不忍见他狼狈至此,于是最后一刻,杀了他。”
“哦”
秦婉婉不信“你一个金丹,怎么杀他而且,你怎么成为渡劫的”
“我学了一种功法。”花容倒也不觉歉意,“当时他已入魔,所以我吞噬了他所有修为。”
“那你还要复活他”
“因为我愧疚。”花容说得很快,“后来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总会想起小时候,当时我本来是要当作河童献祭,是他救我下来。我发誓我会一生追随他,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主子,我唯一的亲人,可最后却是我杀了他。其实错不在他,错在心魔,如果他能够再活一次,他还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所以你要复活他。”秦婉婉挑眉,“当年你为了满城百姓杀了他,如今却要为了他再杀满城百姓,你不觉得荒唐吗”
“荒唐吗”花容笑起来,声音里带了几分悲怆,“他是那么好的人,是他们先背叛他,是他们有错,当年我觉得该救百姓,可救下他们,这一百年他们又怎么对我呢”
“我是他们的恩人,他们对我却没有任何感激,只觉得我是城主,所以我理当付出。他们永远在索取,永远在追问”
花容越说越愤怒“征税征多点他们要问为什么,天天想办法偷税漏税逃税避税,征少了钱不够花又要问我为什么不拨钱搞这样搞那样。建学堂让他们读书他们说我限制他们自由,不限制他们又说我当城主不管百姓前途。整天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找我,什么鬼城要多种树,多种花,种好了又有人说好多人吃不上饭不管他们只知道搞绿化。一批人天天建议城市道路要重新规划,今天要铺青石板,明天要铺汉白玉,我准了。结果马上又有人和我说,鬼城的路天天挖了建建了挖,老百姓很有意见。那当初你们要挖的时候不是说是为了老百姓好吗”
“我明白,我懂,”秦婉婉点头,安抚他,“你冷静一点”
可花容说着就停不下来,疯狂吐槽“一批人说鬼城要搞旅游业,要把青山绿水搞起来,他们也不看看鬼城有没有这个条件另一批人又说鬼城要开发铁矿卖给天剑宗多赚点钱,也不想想铁矿挖多了对环境破坏多大。搞死刑他们说太残忍有冤案,不搞死刑他们又说法律不够残忍说说说,他们什么都有得说,怎么搞都要骂我,都要投诉我”
“你确实不容易”
秦婉婉听出来了,花容这是被工作逼入魔了。
一个城主,现在一心一意就想把全城老百姓搞死换自己的信仰回来。
为了复活蔺言之,他每个月找合适的身体,同时搞了个大阵召唤玲珑玉,试图用玲珑玉复活蔺言之。
结果半路被一个boss截胡,把他放在这里填补大阵。
这么说起来,这个boss还算个好人,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血祭城中百姓。
可他是谁为什么还是坚持要简行之过去
秦婉婉皱起眉头,花容明显病的不清,说起这些事儿,嘴里还在叫骂;“一百年了一百年他们天天给我写投诉建议信,骂我当城主不称职,让我换明净道君来当。他们以为我不想我一想到我为他们这批人杀了明净道君,我就觉得我是个傻子我要复活他,我一定要复活他这个地方我不管了,大家一起炸了吧”
“你炸吧,炸之前我想问问,你这个阵法要怎么复活蔺言之”
“这里是两个大阵。”花容听她问话,没有隐瞒,“一个在地上,血铺满之后,它汇聚到阵眼之后,会召唤出玲珑玉,玲珑玉本身就无数灵气的浓缩,它落到上方阵法阵眼处,和这些灵气汇聚在一起,就有足够的力量,召唤回明净道君的魂魄,帮他占据阵眼处祭品的身体中,而祭品的魂魄,会当场灰飞烟灭。”
“另一个呢”
“另一个在头顶,当时我怕出事,专门设置另一个保护阵法,可以让阵法中的人,无限从周边获取灵力,所以在那个阵法里,如果没有绝对性的力量悬殊,阵主无敌。”
“那你还是阵主吗”秦婉婉敏锐询问,花容沉默了。
“害我之人,阵法实力远超于我,他拿了我的血,怕是改阵了。”
秦婉婉明白了。
这个花容现在就是个纯粹的充电宝,用来给阵法充电,出来也没什么用。而且以他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出来或许是增加一个劲敌。
“明白了。”秦婉婉点头,“情况我都清楚了。”
“那你现在可以开棺了吧”
“那个,”秦婉婉思索着要怎么说不刺激花容,“就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不过我觉得你可能还需要在棺材里治疗一下。你放心,这个输血的阵法我给你停了,你先休息,我出去继续结婴,我们这边就不劳烦你帮忙了。”
输血的阵法停了,玲珑玉暂时就不能出世,也算是拖延一些时间。
说着,秦婉婉抬手一根一根拔掉旁边的管子。
花容声音冷下来“你骗我”
“我不是骗你,”秦婉婉解释,“我就是了解了你的病情以后,希望你能再冷静一点再放出来,改天我会来放你的。”
说着,秦婉婉拔完最后一根管子,拍拍手起身“花城主,我先走了。”
“想走”花容被她彻底激怒,一瞬之间,周边血色长鞭破土而出,就朝着秦婉婉直逼而去。
秦婉婉被血鞭环住腰身,一把拉扯回棺材,狠狠撞到棺材上。
“开给我开”
花容异常暴躁“不然我杀了你”
秦婉婉感觉自己腰都快撞断了,她捏起拳头。
“你知道吗。”
秦婉婉抬手扶住腰,慢吞吞起身“除了简行之之外,你是第二个,把我打得这么疼的人。”
“快开”旁边一条长鞭再一次朝秦婉婉抽打而来,这次秦婉婉毫不犹豫,抬手出剑,剑光瞬间划断长鞭,花容甚至来不及反应,长剑带着秦婉婉的灵力和寂山法诀,直接刺入棺材之中,贯穿了整个棺材。
花容声音戛然而止,血从剑尖滴落下来。
秦婉婉扶着腰抽气,也就是那一瞬间,秦婉婉感觉剑下有什么疯狂震动,秦婉婉直觉不好,赶紧抽剑一剑劈开洞穴,从谜藏身体中直跃而出
她刚跳出谜藏身体,就见到赶回来的谢孤棠,谢孤棠见她面上带喜,瞬移到她身前,正要说话,就察觉什么,脸色大变,一把扯过她在身后,抬手就是一个结界设置出去,和骤然炸开的灵力对冲开来。
这灵力太过强盛秦婉婉和谢孤棠一同被震飞开去,那些灵气疯了一般攻击着两人。
花容当年吞噬了蔺言之的灵气,但估计一直不能正常内化,于是就始终是以灵气状态储存在她体内,她就像一个巨大容器,现在被秦婉婉这么一捅,居然就炸了。
此刻灵气无主,但始终在花容体内太久,还是被花容所控制,便做最后复仇,冲向秦婉婉。
秦婉婉大概想明白花容的意图,咬咬牙。
她干脆盘腿坐下,抬手布下寂山结婴法阵。
谢孤棠不由得出声“你做什么”
“灵气这么多不吃浪费了。”秦婉婉闭上眼睛,直接把那些灵气往身体里拽,继续她的结婴大业,方才淬体已经差不多,现在这些灵气一引入身体,便似如汪洋入大河,朝着周身涌灌而去,冲入金丹。
“不可”
谢孤棠一看她这么结婴,一面阻拦着前方攻击他们的灵气,一面教导她“你这样结婴,到时候金丹容纳不下这么多灵气,你会死”
要是放以前她大概真的会死,但是有上极宗心法这种永动机功法在,只要忍得住疼,她死的概率不大。
而且她寂山的结婴阵法,会一定程度限制灵气的流入,也算是一种保护。
秦婉婉不说话,她已经开始结婴,谢孤棠也不能打断她,眼看着花容的灵气一点点被她吞噬,花容的魂魄似乎也有了感知,转头就想跑,但秦婉婉身边阵法似乎就是盯紧了他,像漩涡一样将他吸取过去,最后陷入阵法之中,又化作灵气冲刷进秦婉婉体内。
谢孤棠见秦婉婉如此莽撞,叹了口气,盘腿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护法,他看着她的面容,见她周边灵气流动,想着结婴时所带来的疼痛,不由得对秦婉婉钦佩几分。
一般结婴就已经是常人难忍之痛,秦婉婉贸然吸入这么多灵气在身体里,那痛苦更胜十倍百倍,可她仍旧脸不红气不喘,没有半点苦痛之色,可见心智坚韧,非常人所能及。
谢孤棠感慨着,就见眼泪从秦婉婉眼睛里流出来。
然后她开始抽噎,一边哭一边打坐。
“怎么这么疼”秦婉婉开始哀嚎,“怎么这么疼啊”
谢孤棠看愣了,他听着秦婉婉的哭嚎,简直想劝她,要不别结了。
说真的,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看着人哭着结婴。
秦婉婉嚎哭着结婴时,简行之也被人抬到了阵眼。
他感觉自己的棺材被人放下来,他躺在棺材里,听到周边有人走到棺材边上,抬手拉开棺材板。
“又见面了。”
对方歪头轻笑。
简行之睁眼,就看见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但这张脸明显就是伪造,秦婉婉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在修真界走南闯北,这种低阶易容术在他眼中就是小把戏。
他一眼看穿他本来面目,不过是一个张普普通通的青年面容,修为也不过只有元婴,唯一引人关注的,只有他脑袋上顶着的40的数值。
简行之沉默片刻,肯定出声“百岁忧。”
对方愣了愣,随后颇为诧异“你竟然能看出来”
你脑袋上这么绿的好感度,很难看不出来。
“认出来了,也无妨,”对方歪了歪头,“我很喜欢你这具身体,你回去吧,把他给我好不好”
“不好。”
“这可容不得你选。”
百岁忧抬手往简行之胸口急袭,简行之瞬间凝剑挡在身前,一脚飞踢过去,百岁忧急急后退,简行之从棺材中急跃而出,拔剑就砍。
现下百岁忧不过元婴,他金丹之躯,就算不使用神识,越级杀个元婴也不是难事。
双方你来我往,百岁忧微微一笑“你大概不知道,在这里,我不会输。”
音落那一刻,他抬手,灵力瞬间汇聚,朝着简行之就是一个暴击,直接将简行之撞回棺材
简行之当即爬起来,也就是那一瞬,他听到君殊一声大喊“简道友我们来救你了”
音落那一刹,沈知明剑气先至,百岁忧灵巧一跃,堪堪躲过剑气。
随即又听柳飞絮从相反方向一声大喊“简道友,我来救你了”
说罢,无数蝴蝶朝着百岁忧向飞刀一样而去,同时一道寒冰剑意又从侧面急掠而来,一声轰响,宁不言出现在墙后,他咳嗽着,提着剑。
“简道友,我不会辜负谢小友所托,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回。”
一时间,百岁忧三面环敌,众人面面相觑,没明白怎么大家都在这里。
简行之一想,这里两个元婴两个渡劫一个化神,他就让他们打吧,打完他再出来。
于是他重新倒回棺材,顺便把棺材盖也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