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昚的寿宴上,赐百官御酒,觱篥起舞三台,三歌三赐宴,歌罢起舞,舞毕笙和,百官贺词,歌舞不断,从早到后,足足演出了三四个时辰。
到最后还有章玉郎和教坊合作的杂剧君圣臣贤、三京下书,左右均百戏表演,武学的蹴鞠筑球反倒安排在最后成了压轴好戏,有些喜好蹴鞠的官员都忍不住借酒下场跟着踢了几脚,一时间君臣尽欢,其乐融融。
方靖远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大场面的千人盛宴,尤其是那些舞者在宴席间回旋飞舞,长袖如云,翩然若仙,比以前看过的什么联欢晚会更加华美绚烂,那些玩百戏的艺人,上竿、跳索,跟杂技一样在半空里凭借一根竹竿或绳索就能倒立、折腰,看得人目眩神迷之余,不免提心吊胆。
而那些弄碗踢瓶的艺女,穿着花团锦簇,表演时更是如飞猿灵猴,有的能一口气翻几十个筋斗,紫宸殿前立有盘龙石柱,他们便借此飞索戏竿,表演精彩程度比之后世的空中飞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不用说后面那些琵琶飞天舞,仿“八佾舞青鸾”的百人队舞,女童的采莲舞,群臣和曲破舞旋时,就连赵昚都跟着下场跳了几步踏歌舞,方靖远可没想到会有群魔不对,群臣乱舞的时候,愣是被身边的赵士程给拖起来击掌踏歌,搞得他手足无措之间,反倒被赵昚取笑了一番。
“想不到探花郎竟不会踏歌行舞,真是可惜啊”
方靖远呵呵一笑,看在他的生日份上,就不怼他了,只不过下次他再想要什么东西,就没那么便宜了。
跳舞,那是想都甭想的,头上被硬簪了朵花在大殿中公开处刑,就已经让他够丢脸的了,还跟着这些老老少少的官员们一起群魔乱舞,他还是告辞好了。
远远地,冲着赵昚做了口型,正是“阅兵”二字,被几个旋舞胡姬围绕着正玩得开心的赵昚看到,忽地一下就停止了脚步。
啊,踏歌行舞有什么好玩的,去武学检阅练兵,见识下将作监和武学最新火器和攻城弩神臂弓才是正经事,赵昚立刻恢复了身为皇帝的威严,敦促着礼部进行下个环节,务必要赶在未时结束,然后起驾武学。
这次跟五年一次的大阅兵不同,只是检阅新式重武器和武学的新军阵,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赵昚带的人也不多,一行人待宫宴落幕,便轻车简骑,直奔武学而去。
昨日赵昚收到方靖远送的贺礼后,在他走后,又跟慕峥玩了大半个时辰,若非看到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想到今日寿宴更没法工作,回头还不知要加班多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还是慕峥提醒了他,模型终究只是模型,射出的小箭也不过一指长,伤不得人,不过是个玩具罢了,真要想玩的过瘾,不如去看看武学新演练的神臂弓和攻城弩。
赵昚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今日的阅兵式。
那些个软绵绵的歌舞美人再好看,也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了,可这足以开山裂石,攻城破甲的神弓劲弩却不是人人都能随时看到的。
尤其是听方靖远所言,武学和宗学生为此准备多日,会给他一个极为精彩的表演,更是让他期待不已。
就连平时喜欢看的筑球和相扑表演,这次感觉都不香了从方靖远故意给他看了阅兵二字的口型后,他整颗心就已经飞去武学那边,哪里还有心思在这边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
可偏偏礼部的仪式是一个环节都不能少,按着他在龙椅上接受众臣朝拜贺礼,三轮歌舞表演下来,他算是体会了方靖远说的“累成狗”的感觉。
只是他先前问方靖远为何是累成死狗而不是累成死马死牛,方靖远只是讳莫如深地看他一眼,表示不可说。
明明他见过的狗子,一个比一个活蹦乱跳,行猎嬉戏时,从不见疲惫,而时有听说驿站传信累死多少多少匹马,皇庄农忙时累死多少多少牛明明累死的都是牛马,可方靖远却自比死狗,还真是奇怪。
好在他一向心大,对方靖远奇奇怪怪的言行并未放在心上,更没想过去深究,早年学习帝王术时,太傅就有曾教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帝王者,最忌讳的,就是用人存疑,导致君臣离心,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
当初父皇就因此而冤杀了岳元帅,他当时因为身份关系,不敢出面说话,岳飞曾私下上书请赵构立他为太子,正是因此招了嫌疑,他若再开口保岳飞,那不是帮忙而是催命了。
因此对岳飞之死,赵昚一直心怀歉疚,故而方靖远一题,他就顺手推舟答应下来为岳家平反洗冤,接岳家人回临安,不但给岳飞官复原职,还追封为鄂王,是大宋难得的异姓王爵,虽一代而止不能传承,对岳家人来说,已是极大的安慰。
可惜岳家子孙被秦桧所害,如今都已不能习武,只剩下岳璃这个独苗苗还是个女儿身,若非如此,赵昚也不能那么轻易答应今科武举不限男女之事。
毕竟,哪怕临安城如今的女子人数不少,能像岳璃这般有一身神力,能以一敌十的女子还是万里无一。
武学生的人数原本并不算多,在赵士程和方靖远接手之前,名义上有三舍六十人,可实际上再校的不足一半,只是等他们重新整顿后,不光是原来那些挂名的回来了,像霍千钧这样的往届生也有不少跑了回来,还有些勋贵子弟更是挤破头寻人找两人求情入校,为得可不止是那五个武举的名额,关键就在于方靖远先前所说的新兵训练和官家亲阅。
能够接触到第一手的新式兵器,对所有的行伍中人而言,都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尤其是自行火炮和攻城弩这种大杀器,只要听过的人,稍加想象,都无比心血澎湃,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披甲上阵,操纵着这等火器大杀四方。
可本身这新式武器制造不易,工序繁复不说,很多零部件因为都得人工打造,尚未进入流程化制造,饶是方靖远和八作司调用了所有能用的人手,甚至还从城中的匠坊中找了不少人帮忙,也堪堪只做出一门火炮和两架攻城弩。
第一批试炼的人选,自然只有武学生,别的人哪怕是御林军和带刀侍卫们,连看都落不着看一眼。
御驾方入武学,就听角声齐发,殿帅高呼“万岁”,武学诸生已各自率队列阵相迎,举旗敲鼓,山呼“万岁”,跟着二鼓“万岁”,三鼓“万万岁”后,赵昚已等将坛幄殿,鸣角戒严。
方靖远站在赵昚身后,与他一同观看下面校场的演练。
武学生是作为将官进行培训,每人可选五十禁军为一队,平时演练军阵都是按小队进行,方靖远只看他们打来杀去的没看出什么名堂,可今日见他们在校场上马步军整队成屯,如风林火山,杀气森然,放看出不同来。
等赵士程下令三鼓之后,再看他们在五色旗指挥下变幻阵型,忽而如长蛇如海,忽而如大雁展翼,时而曲如海浪起伏,时而似圆球水泼不入。其间分合自如,如刀尖箭矢,可破万军;如盾墙坚壁,可御奔马。
看得人人一时间目痴神迷,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方靖远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战阵,尤其是那种刀光剑影,枪林箭雨,红缨白刃,在角声鼓声中,激荡人心,足以令人热血沸腾,呼吸停滞,恨不能亲身上阵,也跟着他们血战沙场,建功立业。
这种地方,这种氛围,才是真正铁血男儿应该在的地方。
赵昚也跟着激动不已,指着在战阵中杀得四面敌手都围而不攻的岳璃,大呼小叫,“那就是岳家女跟朕上次在你家见的好似模样不同了,不过这一对金锤玩得真好看啊”
“不光是好看,还很凶残。”方靖远淡淡地说道“一个八十斤,加上她运锤时带起的加速度,砸在人身上的话,基本上磕着就伤,碰着就死”
“啧啧,还真是人间凶器,若是真的武举夺魁从军,那以后还有人敢娶她吗”赵昚听得咂舌不已,“听说你还收了她为弟子,是不是以后还得替她招婿啊实在找不到夫婿的话,到时候可以问问她看上哪个,若是能在北伐中立下军功,朕帮她指婚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微臣就先代弟子谢过陛下。”方靖远自己都没成亲,自然也没想过替岳璃招亲之事,不过听赵昚如此一说,倒也不是坏事,随口便答应下来。
及至军演结束,岳璃这一队果然大获全胜,被邀请入幄殿,由赵昚亲自赐金碗盛酒,然后再出幄殿外,带着牛奔等人一起将那火炮推至将坛前让赵昚欣赏。
这正版的神武自行火炮重达千斤,以纯铜制造,光是看那种浑厚的质感和在夕阳下暗金色的光泽,就让人心驰神往,赵昚本想下去亲手摸一摸,却被方靖远拦下。
“陛下,时间不早了,还是尽快让他们演练试炮,以免耽误了陛下的行程。”
晚上宫中还有晚宴,是有太上皇亲自参加的,赵昚不可不去,若是这边他看得晚了,那回去之后,面对赵构可就不好交代了。
赵昚无奈,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岳璃和牛奔又推着火炮离开,在走出他们的射程范围后,安置在校场一角,炮口正对着南山方向。
方靖远拿出两块柔软的丝绢手巾递给赵昚,“陛下,等会的炮声过响,你要不要先堵住耳朵”
“不必”赵昚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区区火炮之声,何惧之有朕从三岁开始,就自己亲手放炮,你难道忘了,有一年在宫里永嘉郡王用鞭炮吓唬你,吓得你哇哇大哭,还是朕去帮你揍了他,那有什么可怕的”
“好吧,你不怕就行。”方靖远心底呵呵,揭我的黑历史是吧不怕,那就等着瞧吧
正宗的火炮之威力,是那些鞭炮能比的吗能比吗
“轰”
炮声如雷,声动九天,连地面都跟着颤抖不已,将坛之上,无论君臣,都已呆若木鸡。
方靖远取下堵住耳朵的丝巾,笑眯眯地看着赵昚,“陛下”
“啊你说什么朕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