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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请神容易
    俗话说, 请神容易送神难,尤其是瘟神。

    不请自来,杀伤力极大, 还很难送得走。

    对大宋而言, 完颜允成就是这样一尊非常令人恶心又难以送走的瘟神。

    太医和太监们整整忙了两天,总算把人救回来了,命保住了, 可刚一睁眼, 这厮就开始闹起幺蛾子。

    “我要你们郡主”

    完颜允成双目通红地捶着床板怒吼着,他的鼻子被摔断了鼻梁骨,塌成扁扁的一坨贴在脸上, 整张脸青青紫紫的尚未褪去淤血, 随着他嘶吼声而扭曲,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若是本王在你们这里出事,父皇一定会替我报仇, 踏平大宋,用你们所有人的血来洗清你们带给我的羞辱”

    “王爷有所不知, 打伤你的是瀛洲使者手下的武士”太常寺寺丞李宏听得心惊胆战,只能硬着头皮按照皇帝的说法搪塞过去。

    “我不管”完颜允成果然更他手下一样的胡搅蛮缠,甚至更加霸道“还要十个三品以上大臣或勋贵家的贵女做滕妾陪嫁, 跟本王一起回燕京,否则,本王就立刻派人送信回去段雄给本王写信”

    “王爷别急, 万事好商量”李宏没想到这完颜允成比他手下难对付的多, 根本不听他解释,执意要他明日就给答复,什么时候许嫁郡主, 什么时候才肯离开临安,光是陪嫁的单子,就让段雄列了有五尺长。

    他拿回去就犯了愁,官家已言明绝不会屈从金人,他也只能连夜送去汤丞相府上,请他和那些主张议和的大臣们商议对策。

    在汤丞相等人看来,去年意外夺回的秦州海州等六州之地,完全是因为金国内乱,而这些地方荒废已久,民生凋敝,就算收回来,因为本就处于金国地界,原本的城墙都被拆除,他们还要派驻大量士兵和民夫,前去修城驻守,花费的人力物力巨大,不知何时才能经营起来不说,随时都有被金兵夺走的可能。

    与其收回来建好再被夺走,为他人做嫁,还不如现在就还给他们,宁可迁走当地所剩无几的灾民,也不要这无险可据的四战之地。

    可赵昚不肯,他们也只能去找太上皇求情,大宋以仁孝治国,皇帝就算再硬的脖子,遇到太上皇也得地下去。

    赵构听他们说完情况,沉默良久,方才微抬了下眼皮,问道“你们让我去劝说官家,若是官家答应了你们打算送自家女儿还是别人的女儿跟完颜允成走呢”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汤丞相上前说道“回上皇,老臣之子有一义女,年方二八,性情温和贤淑,愿为国分忧”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的眼睛一亮,立刻也跟着说道“臣也有一女,但为国为民,不惜舍身相报”

    他们一个说得比一个慷慨激昂,仿佛马上要被送去“舍身”报国的不是那些“义”女,而是他们自己一般。反正就算是送出了“义”女,最终为国分忧换来太平盛世的名声还是落在他们各自家族的身上,如此划算的买卖,他们自然不甘落后于人。

    “好吧,你们且先回去,我会跟官家说的。”

    赵构懒洋洋地打发走他们,却见太后从内殿走出来,一声不响地跪在他面前,他不由叹了口气,问道“你都听见了”

    太后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上皇”

    赵构摆摆手,让一个内侍去请赵昚过来,说道“传语官家,德寿宫后园,养了几株好花,这两日开得正好,请官家过来看看。对了,让他带着小方探花和那个山东来的归正人,叫辛弃疾的,一并前来。”

    “喏”内侍应声退下后,太后不禁愕然,“上皇只是请官家来赏花”

    “不然呢”赵构笑笑,说道“昔日朕还心有不甘,也曾想过罢黜了这强项皇儿,如梓童当初所言,换个乖顺听话的。”

    太后不禁面上泛红,有些惭愧地低头,“是臣妾目光短浅,远不如上皇识人之明。”

    赵构叹道“此亦天意,只是假手于朕罢了。如今看来,元永当这个官家,比我当初称职的多。这些年来,夜梦惊醒之时,往往辗转难眠,思及旧事,愧对列祖列宗,如今能得颐养天年,将这些糟心事都交给元永,亦是朕的福气啊”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笑着说道“陛下何必过谦,若非陛下忍辱负重,大宋如何能保住这半壁江山元永年轻气盛,尚需陛下提点。只是这金国使臣着实欺人太甚,提出这般羞辱人的条件”

    “你怕我会答应,甚至逼官家答应”赵构忽地打断她的话,哂笑一声,“梓童,若当真如此,你又如何”

    太后一怔,只觉得浑身冰冷,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陛下陛下莫非忘了”

    “朕忘不了”赵构也不想见她这般模样,轻叹道“朕已安心在德寿宫颐养天年,外间的人和事,都不想再理会了。元永比朕能干,以后这副担子,还是由他承担的好。”

    赵昚并不知道太上皇此时的心思,只是听说汤丞相等人去求见了上皇,德寿宫便派人来邀请他进宫赏花,还让他带上辛弃疾和方靖远,心里就不禁有些七上八下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皇后和太子也带上,派人去传召了辛弃疾和方靖远入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德寿宫,同去后苑“赏花”。

    德寿宫中仿照西湖的景致,回廊内外设有多处游玩场所,甚至还有仿照御街一般陈列的珠翠、布帛,各色小吃汤水,应有尽有。

    有几个小内侍正在练习关扑,赵构昔日就爱看关扑蹴鞠之戏,如今在德寿宫中特地修了戏台和蹴鞠场,不时请些有名的艺人和社团进来表演。

    众人跟着看了会子百戏,就见后苑的湖上亦有几艘小船,上面有人表演杂技、鼓板和清唱小吟,丝竹清音,缭绕其间,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比之西湖盛景,犹如微缩其中,应有尽有,无不齐备。

    赵构正在湖畔的灿锦亭中倚着阑干闲看风景,品着宫娥调制的茶汤,眼看有喜鹊鸣叫,转头看到赵昚一行人前来,便笑着邀他们入席赏景。

    随行的几个侍郎跟着各自做了几首诗词应和,赵构却看着方靖远和辛弃疾,笑吟吟地问道“久闻辛幼安文采风流,今日何不应景一首还有元泽几日不见,竟是清减了许多,莫不是劳心过度,以致人比黄花瘦”

    被太上皇取笑,方靖远是一点办法也无,今日还是特地修饰了一番才进宫伴驾,本想着低调点当个壁花,偏偏被他老人家拎出来说,只得捏着鼻子认栽,赶紧捅了辛弃疾一下,让他填词作诗,转移上皇的注意力。

    辛弃疾左右一看,正好看到一对燕子飞过湖面,思及近日之事,便填了一首如梦令,写好之后,呈交上去。

    “燕子几曾归去。重到画梁间,谁与旧巢为主”

    赵构念到这句,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却不予置评,只是淡然一笑。

    赵昚怕他动怒,接着念了下两句“深许,深许,闻到凤凰来住。”然后说道“幼安此处所言之凤凰,正合父皇母后之意,正是一部仙韶,九重鸾仗愿父皇母后得享仙福,长寿长春。”

    赵构哈哈一笑,便着人赏赐了辛弃疾一番,又有太后派人来通传,已置好宴席,邀众人赴宴赏花。

    赵昚和方靖远面面相觑,都莫不准今日赵构是真的单纯请他们赴宴赏花呢,还是另有深意。

    两人满怀不安地跟着入席,就见太后领了个美貌的少女在身边,让她冲着方靖远行了一礼,那少女娇俏如花,便是旁边的牡丹盛开,亦不夺其颜色,正是昔日在武学中扮做男装求学的小郡主赵翎,此刻盛装之下,更是容光焕发,双目盈盈有若秋水,正冲着方靖远而来。

    太后亦朝他颔首道“听闻前日富安得方探花相救,尚未正式答谢,相请不如偶遇,富安不如在此先谢过方探花吧”

    赵翎自是从命,上前朝方靖远款款一福,“富安多谢方博士”

    “郡主怕是认错人了吧”方靖远一脸莫名其妙,后退两步避开,无论如何不肯接招,“下官这几日抱恙在家,门都没出过,从何提起相救之事”

    全场沉默,哑然无声。

    赵翎更是僵在当场,脸上的笑容尴尬得几乎不知该如何收场。

    能出席赵构的赏花宴,都不是常人,都有各自的渠道,就算方靖远能哄得了外面的百姓和金国使臣把他当成瀛洲使者,把岳璃变成“木叶离”,这里的人,别说是当时就在现场亲身经历的赵翎,就连赵构和太后都知道他和岳璃玩的花样,可他偏偏就死不承认,众人还没办法说他。

    方靖远完全无视赵翎的尴尬,对他而言,防碰瓷防落水防逼婚都已经成了本能,别说人真不是他亲手救下的,就算是,他也绝不享受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道道,照他的说法,谁占谁的便宜还不知道呢,明明他救了人,还逼他娶亲,那哪里是报恩,简直是报仇好不好

    就算太上皇和太后在跟前,该不认的,一样坚决不认。

    反正只要他不认,他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狗脾气简直没救了赵昚无奈地替他描补,“富安或许是认错人了,元泽近几日病的不轻,一直在家休养,今日也是父皇下旨召见,我才让人带他来的。”

    赵构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难怪消瘦不少,脸色也不大好。你这般体弱多病,皇儿可得让御医替他好生调养,方能尽心为国效力啊”

    “多谢上皇关心。”方靖远想起那苦药汤子就嘴角抽搐,“微臣已看过大夫抓了药,只需调养些时日便可,不必再劳烦御医。”

    赵昚幸灾乐祸地笑道“元泽不必客气,朕这就命人给你安排御医,保证好好给你调养身体。否则来日送些番邦使者离京时,少不得还要方卿出面啊”

    方靖远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知道他是故意打击报复,替妹出气,也只好认了。

    皇后见赵翎如此尴尬,忙命人带了两个女童上前,说道“儿臣近日教得两个女童,精于琴棋书画,亦会清唱小曲,且送于陛下和太后,随侍身边。”那两个十来岁的少女上前行礼,自报名姓后,当场献艺,众人便听着琴曲清唱,赏花饮酒作乐,仿佛先前那尴尬的场面根本不曾出现过。

    赵翎则早早退回内殿,望着在外面跟赵昚谈笑炎炎的方靖远,将一张手帕扯得稀烂。

    杨念瑾虽然没出去,却在此候她良久,见她如此铩羽而归,也不禁轻叹道“你又何必如此方探花虽是名满京城,却一直持身禀正,身边从无婢女通房,自是各家贵女眼中良婿,可他如今已年近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你以为,当真是他眼高于顶,看不上寻常女子吗”

    赵翎恨恨地咬着牙,不服气地说道“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不娶妻他这般无情无心,将来定然会碰到个人,栽个大跟头哼,看不上本郡主,我倒要看看他能娶个什么样的天仙美人儿”

    杨念瑾见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说道“这才对嘛,以郡主的人才品貌,想选个什么样的郡马不成,何必为这个无情无心之人浪费心思和时间”

    “对”赵翎一把扔掉已经被扯烂的手帕,拉着她朝外走去,“走,咱们也去赏花,才不要再看那个探花,哼”

    “阿嚏”方靖远摸摸鼻子,感觉自己是花粉过敏了,赵昚却转头取笑道“辛幼安都写了三首诗了,你还连一首都无,你这探花郎也太丢脸了吧”

    方靖远叹口气,苦着脸说道“填词作诗本就非微臣所长,要考我,不如考我算学方田,钱粮银饷”

    “好啊”赵构正好听到,便随口问道“依元泽之见,若是我们与大金开战,需要多少兵马需备多少军粮,需征多少民夫每月所费多少银两,比之进于金国的岁币,孰多孰少”

    前面的铺垫太长,酒美花香,清音醉人,赵昚险些忘了今日被召来的原因,直到此刻听他发问,方才凛然一惊,转头望向方靖远,看他如何作答。

    好吧,就算是考官,考人者,恒被人烤,常事。

    方靖远不慌不忙地朝着赵构先行了一礼,方才问道“金钱尚有数可衡量多少,不知上皇可知,尊严、民心、国运,可否以金钱衡量”

    赵构冷笑一声,“若是银钱不足,必败无疑。若是战败,你所说的什么尊严民心国运,一样会丢,还会丢得干干净净,永无翻身之日”

    “年轻人勇往直前是好事,却也要量力而为,若是不知轻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结果,你以为如何”

    赵昚亦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赵构行了一礼,说道“父皇所言极是,正是因为父皇忍辱负重,经营民生,方有今日大宋的繁荣安宁”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之大宋,已非当初之大宋,今日之金国亦非当日之金国。月有阴晴圆缺,水有潮涨潮落,如今金国内乱方定,国力疲惫,方才会故意派完颜允成前来索贡,若是我们予求予给,那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愈发贪婪,以吸尽大宋之血肉来供养金国之豺狼,长此以往,又当如何”

    赵构默然,良久,方才叹道“朕已老矣,官家既已下定决心,便去吧”

    赵昚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容易就过了,不由松了口气,由衷感激地说道“多谢父皇”

    赵构轻哼了一声,说道“不过这个方探花,整日招摇,在临安惹了那么多事,你也不该惯着他如此肆意,当小惩大戒,以儆效尤。”

    “啊”赵昚一怔,不明白他为何会对方靖远突然动怒,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方元泽只是心直口快,出言无忌,其实对我忠心耿耿,能力卓绝,无论是在太学武学还是兵部工部,都对他赞不绝口”

    “若是他连这点本事都无,朝中哪里还能容得下他”

    赵构摇摇头,说道“他能当堂气得老臣吐血,还对金国使臣下此黑手,纵使有你包庇,你以为,就能堵得住天下人的耳目”

    赵昚哑口无言,转头瞪了方靖远一眼,可若是要惩处,他又着实狠不下心来,只得向赵构求情,“父皇”

    赵构摆摆手,根本不给他劝解的机会,直接了当地说道“那辛弃疾本就是山东人氏,既然你不愿将海州归还,光是魏胜一人回去怕是不够,再加上此人之外就让方元泽跟着一起去,外放三年,若是守不住海州,收不回江苏到山东之地,他也不必回来了。”

    赵昚目瞪口呆,这是惩罚外放海州,方靖远虽是五品文官,外放便得提升两级,有魏胜和辛弃疾一文一武辅佐,经营江北一带,不正是他原本的计划吗

    而且若如赵构所言,借此机会以惩处的名义,掩人耳目,那些记恨方靖远的勋贵和大臣们,又有一波鱼可以钓了

    他看了方靖远一眼,见到他眼中的笑意,虽有些不舍,也只得点头。

    “儿臣遵命方靖远,你过来”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