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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洞房花烛
    这个冬天, 几乎是方靖远有生以来最忙碌的一个冬天。

    从初冬第一场雪后的金兵突袭,到徐州城破后的转攻为守,反间破金, 坐观虎斗的同时开始“农村包围城市”、“书院开启科技”的新策略。

    从乍见老乡时的震惊, 到说出秘密后的坦然, 从孤独一生的单身狗,到如今簪花挂彩迎新娘的时刻, 恍然如梦, 感觉十分的不真实。

    他和岳璃的婚礼,并没有大操大办,毕竟大敌当前, 哪怕南北金兵在徐州打得不可开交,也不代表他们完全忽略了海州的存在。大家都得各司其职,不能随意请假,甚至连辛弃疾都在沂州镇守,趁着冬日农闲时安排各种活计,修补城墙修建书院, 开渠筑堤贺礼和贺词倒是都送齐全了,唯独人来不了也实在没办法。

    至于临安岳府, 有官家的圣旨指婚, 两人才免去因师徒关系而被人指责弹劾, 有陆游等人帮忙, 正正经经地走完三书六礼, 岳雷便告假带着李氏和长子幼女一起前往海州参加两人的婚礼。

    方氏宗族和霍家也都派人送了贺礼来, 方家族长还特地派人送信, 问是否需要长辈前去替他主婚, 方靖远则直接了当地说海州尚有战事未平, 来喝喜酒随意,主婚就免了。

    他好容易摆脱这些宗族关系的束缚,才不想再给自己和岳璃头上添些管头管脚的长辈,自讨苦吃。

    好在岳雷和李氏来为他们主婚,好歹让这场婚礼有了长辈主持,不至于简单到失礼的地步。

    而且,只要有霍千钧在的地方,就肯定少不了热闹。因为他不光自己好热闹,还喜欢带着大家一起来搞事情。

    于是原本只打算宴请至交亲友,没打算大操大办的方靖远,连晒聘礼晒嫁妆夸富的环节都省了的时候,突然面临一群涌进门来要喝喜酒的学生和下属,知道这都是霍千钧带给他的“惊喜”时,差点就想把他吊起来揍一顿。

    酒席压根没准备这么多啊混账,宴客厅的凳子都不够怎么办

    还好霍千钧不靠谱的时候,杜三姨作为府衙大食堂的主管还是发挥了家中一宝的作用,迅速地调来来府衙和她的学徒们过来帮忙,在院子里搭起了流水席,让街口三家酒楼直接送来喜酒席面结果就引发了更可怕的后果。

    整个海州城都知道今日是方使君和岳将军的大喜之日了。

    低调是没法低调了,保密也彻底保不住了,就算霍千钧被罚去负责在门口看着写礼单,还得负责拒收贵重礼物,结果就看到很多百姓自发地前来贺喜送礼。

    有钱的送些布帛金银,鸡鸭鱼肉,没钱的送几个鸡蛋,一罐酱,一坛咸菜海州许多百姓都从免费宣讲的农课里,学到了不少种植和炮制菜肴的技能,或许自家做得没有商家那么精细美味,但能够让食物保存期更长,或者赚取更多的收入,让他们看到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都是因为有了这位使君。

    东西或许不值钱,但都是他们的一份心意,霍千钧替方靖远都收了下来,很是认真地记上了他们的名字,哪怕他们连流水席都不敢进来吃一口,放下东西就走人,可那份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霍千钧这才明白,方靖远先前为什么不大张声势地举办婚礼,原本还有些替岳璃感到委屈,才故意告诉了其他人,带着书院的学生们来集体给他们个“惊喜”。

    身为一州之首,一举一动关系重大,而方靖远在海州所做的一切,远超过一个普通知州,不光让海州抵御住了金兵的进攻,还稳住了海州的人心,让这里真正成为一个乱世中的桃源圣地。

    所以百姓和学生们由衷地敬爱他,得知他婚礼后跑来送礼的都排出几条街去,从午时一直热闹到了夜里,流水席整整摆了三天三夜。

    其实新郎和新娘早就在完成拜堂仪式后就躲进了洞房里,不仅不让霍千钧闹洞房,还让他负责看守洞房,不让其他人来捣乱。

    就连赵鱼娘和赵不弥完成了花童和滚床童子的任务后,也被绣帛儿带人抱了出去,免得打扰了方使君有生以来第一次人生大事。

    人都走光了只留下新郎新娘两人,方靖远才松了口气,细细打量今日的新娘。

    拜堂时周围的人太多,吵吵闹闹的,他根本来不及看看自己的新娘子,直到此时,红烛掩映,灯下看美人,昔日英气勃勃飒爽明丽的岳璃,如今换上了嫁衣,粉面桃腮,眼含秋波,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弯起唇角,露出盈盈笑靥,落落大方地直视着他。

    反倒让方靖远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才被他们灌了点酒,回来的晚了。你饿不饿”

    “不饿。”岳璃忍着笑意,说道“祖母早让人给我备好了吃食,你若是饿了,我让她们再送点过来。”

    “不用不用。”方靖远连连摆手,“我也不饿。刚才在外面吃了点。”又左右看看,轻咳一声,“今日也累了,若是都不饿,那那不如我们就早些歇息”

    “嗯”听出他话里的含义和紧张的语气,岳璃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我来替你取掉这些头饰吧”方靖远先帮她取下了“凤冠霞帔”,这些华丽的衣饰岳璃是第一次穿戴,方靖远也是第一次接触,笨手笨脚地好容易取下来,还扯掉了一小绺头发,拿在手中简直对自己的笨爪子惭愧得无以加复,“对不起啊,我是第一次弄这个有没有弄疼你啊”

    “不疼”岳璃感觉到他手忙脚乱地在揉着自己的头,头发是被揉得越来越乱,不觉有些想笑。

    谁能想得到,在外云淡风轻有若谪仙般的小方探花,在此时此刻,也只是个会紧张会脸红会心慌到手足无措的寻常男子。

    自从他坦白了自己“穿而知之”的来历,岳璃就发现,自己的这位“先生”其实在摘下外人眼中无所不知的滤镜后,本质上是个喜欢简单直接,有条有理,有些懒,有些宅的吃货。以往在教训自己“择夫”时说得头头是道,可实际上压根在感情上一篇空白,还十分迟钝,若不是她主动请官家指婚,只怕他就算等到光复故土之后,都想不起成亲这事儿。

    可挑破了那层窗纸后,他又是个极好的人。

    他说过,嫁人当选个洁身自好没有妾侍通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他做到了。

    他说过,夫妻要坦诚相待互相扶持,而不是谁依附于谁,哪怕成亲后,她依然可以做她的将军,统领海州狸,跟着一起上阵杀敌,而不是埋没于内宅家事之中,失去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

    他甚至将自己关系性命的秘密也告诉了她,等于将自己的命交到了她的手里。

    或许他不曾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他所做的,比说一千一万句海誓山盟更让她安心。

    她也伸出手去,替他解开发髻时,并指剪下一绺头发,从他手中取过刚刚被他扯下的头发,系在一起打了个结,珍而重之地地收入荷包之中,放在枕下。

    方靖远摸摸自己的头发,不禁傻笑起来,原来,这就是结发夫妻的意思吗

    “阿璃”

    岳璃正要应声,忽地听到窗外“嘭”地一声,近似什么东西撞在窗棂上,还不等她起身,方靖远已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起来冲到了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冲外面咬牙切齿地喊道“霍九郎是不是你在捣乱”

    “小心”岳璃察觉到外面情况不对,冲上前一把抓住方靖远的腰带,将他整个人向后一拉一仰,几乎“抱”着他直接躺在在了地上,同时飞起一脚,将桌案朝着窗口踢了过去。

    窗口处轰的一声,一团火球扔进来时,正好被飞起的桌案撞上,岳璃的力气之大,将那桌案踹得飞起之外,连带那火球一并被撞了出去,落在院中,发出一声巨响。

    跟着院中也响起了霍千钧的叫声,“有刺客有人放火”

    在前院尚未散去的客人和护卫一拥而入,灭火的灭火,抓人的抓人,顿时忙得乱做一团。

    而被媳妇抱着的方靖远还在怀疑人生,为什么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到他这里,就要变成杀人放火夜了呢

    上辈子单身,这辈子好容易娶到媳妇还被人捣乱,这挡人洞房,比拦人财路更为可恨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派来的捣乱份子,这次他都绝不会轻饶

    一夜兵荒马乱之后,被抓住的纵火犯竟是个流民。原本随着流民一起逃难来到海州,还分得了田地开荒落户,本以为可以在这里安家,可没想到前几日竟有人找来,带着他失散妻儿的信物和书信,要他伺机行刺方靖远,否则下次收到的就不是平安信,而是他妻儿的人头。

    那个叫周多福的中年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对着方靖远一个劲地磕头,却并未求饶。

    “草民知道错了,草民也是逼不得已若草民今日不动手,他们也会派别人可怜我的妻儿都陷落在徐州城里,如今生死不知求使君杀了我之后,能救救徐州的百姓,草民死而无怨”

    “徐州”方靖远冷着脸,看着这个“无知无畏”的男子,“你以为,他们给你了所谓的信物,就能保证留着你妻儿的性命吗你只要动手,不论能不能成功都是死路一条,那些金狗会对一个死人守诺”

    “就是说不定你下了黄泉,就能看到你妻儿早就在那儿等着你了”霍千钧跟着补了一刀,正中红心。

    周多福呆了一呆,嚎啕大哭起来,“草民愚昧,对不起使君,对不起海州的父老乡亲”说着,便一头朝旁边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哎还没说要你死呢”霍千钧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揪了回来,“你就算死,也得先说清楚,是什么人联络你的,找到那些人,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你的妻儿,不管死活,这仇,你难道不想报了”

    方靖远也点点头,对霍千钧此举深表赞同,“周多福,你若是能将功赎罪,便去找那联络过你的人,说我已被你纵火烧伤,让他带你去徐州接你的家人。”

    “阿璃,让人封锁消息,留下来的客人都请入客房休息,一个都不能离开。再派人通知魏将军关闭城门,严查奸细。”

    “这声势要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新婚之夜被徐州派来的奸细烧伤,如今昏迷不醒,无法见人。”

    霍千钧和岳璃齐齐望向他,看到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纥石烈志宁不是想破坏我的好日子吗那我也让他没有好日子可过。”

    霍千钧看到他那个眼神,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深深体会到,被人破坏了洞房花烛夜的男人,怨念有多么的深厚。

    方使君被徐州金军收买的流民行刺,烧伤昏迷,无法见人的消息,天不亮就传遍了整个海州城,同时城门封闭,内外戒严,海州军出动挨门挨户地检查城中住户和外来人员,不管是来经商的还是探亲的落户的,都要严加盘查,拿不出路引和户籍信息的,都被送去府衙复核,其中有几个见势不妙动手想逃的奸细直接被抓去府衙大牢严刑拷问,一时间,海州城中人心惶惶,都在担心方靖远的伤势。

    毕竟在所有海州人眼中,这位使君温和大度,宽于待人,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酷利作风,也有不少受过救济的流民和妇孺自发地在为他祈福,生怕他若是当真出事,那海州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如现在这般安居乐业。

    对于那个忘恩负义胆敢行刺使君的流民,更是被人骂到了祖宗八辈去。

    可谁也没想到,周多福早被人放了出来,悄悄地指认了几个混在流民中的“亲友”,然后带着隋畅和霍千钧等人,直奔徐州而去。

    纥石烈志宁在徐州刚收到消息,听闻方靖远在新婚之夜,被人突袭纵火,烧至重伤不醒,高兴得当晚就喝了整整一坛美酒,和一众下属开席庆贺。

    “什么当世诸葛,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以为挑拨本王和完颜雍的关系,让我们内斗,他就能置身之外了就海州那点人,那点地方,到处都是漏洞的小城,本王不费一兵一卒,都能让他们自行投降”

    “定南王说的是定南王不忘先帝之恩,忍辱负重,如今扶持幼帝重登大宝,日后定能夺回上京,替先帝复仇,一统天下。”

    “哈哈哈哈”纥石烈志宁已喝得七八分醉意,拍着桌子说道“先帝曾说,要在临安西湖饮马,让那些宋人献上美女金银,那江南的繁华富庶之地,有能者居之,那些个懦弱无能的南人,凭什么占据那等宝地”

    “就是,王爷号称定南,日后定能一统南北,实现先帝未竟之业”

    “那方靖远算什么当世诸葛,王爷在朝能辅佐皇上,用兵所向无敌,才是真正的当时诸葛,孔明再生呢”

    “好你们说的对再上酒”

    “启禀王爷内院起火了”

    纥石烈志宁酒意正酣时,忽地听人冲进来急报,霍然起身,“你再说一遍”

    “禀禀王爷是来领赏的人他们放放火”

    “岂有此理”纥石烈志宁一把推开报信的侍卫,冲出大厅,刚走到院中,就看到后面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烈焰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让他的酒意清醒了大半,“皇帝呢是不是内院中”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小皇帝,甚至都不是当初单宁找出来的“先太子”,而是纥石烈志宁不知从哪拉出来的一个小孩,说他是“先帝”完颜亮留下的子嗣,也无人敢说不是,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谁也没去在意这个傀儡,好生养在内院便是。

    反正,那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用来对付完颜雍的讨逆檄文,大家彼此彼此,针锋相对,才能相持不下到现在。

    现在,被一把火给毁了。

    小皇帝丢了,而城外久攻不下的完颜允中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始强硬攻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纥石烈志宁的人头。

    鏖战三天三夜后,纥石烈志宁下属叛变,打开城门迎完颜允中入城,纥石烈志宁不得不弃城而逃,打算回南京东山再起。

    然而,他很快发现,回去的路上,有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