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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外之财
    次日, 霍千钧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水师训练。

    钱太医虽然喝得多,年纪大,倒是比方靖远先醒来, 知道霍千钧居然给方靖远喝酒, 哪怕是一小杯一口倒了, 也把霍千钧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在方靖远是风寒之疾,酒有升提之性, 引药力上行发散, 祛风散寒,活血通络,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帮他发散了药性,并未坏事。可若他是其他病症,这一杯酒下去,只怕就要坏事。钱太医自然不会把好的方面说出来,而是狠狠教训他一番,让他明白其中厉害, 以免以后再大意出事。

    这还不算完,出去训练回来的岳璃知道这事儿后, 揪着霍千钧又出去练了一回, 下手比对谁都狠。

    于是他就变成了这模样。

    钱太医连药酒都不给他, 说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挨着吧。

    挨着还不算, 还被赶去水师那边训练, 天知道霍千钧自从在钱塘江潮弄“丢”了方靖远一次之后, 就差点对下海心里障碍, 被赶上船那叫一个痛苦, 可又不敢不去。谁让他一时胡闹,给病人灌酒,按钱太医的话说,没揍死都是给他手下留情了。

    霍千钧自知理亏,委委屈屈地上了船,开始晕船吐啊吐的直想哭,对自己那“一机灵”真是后悔的无以加复。

    几乎同一时刻,方靖远也终于醒来,却是想吐都没吐出东西来。

    “我喝醉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你说霍九郎把我灌醉了怎么可能我明明酒量很好的啊”

    就是因为发现临安十几家正店上百种酒都没有他想要的纯粮白酒,他才会自己动手弄了套蒸馏提纯的工具来做这种烈酒,在实验过程中自己也没少喝酒,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清楚,怎么可能一杯倒

    这不科学。

    再想想先前钱太医也是喝了一碗就倒了,方靖远不禁有些怀疑,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这酒的问题。

    钱太医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怀疑起来,他也是“酒精”考验的老饕,尤其爱喝酒,曾经号称是没有他尝不出的酒,如今居然被一碗酒放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事儿不查个清楚明白他还真是不甘心。

    只是酒坛里的酒没剩多少,岳璃又去找了方波来,问他这坛酒是从哪里拿来的,还有没剩下的。

    方波吓了一跳,“先前使君让我帮这蒸馏那些酒水,一整缸酒最后也就得了这么一小坛,说是专门用于消毒和退烧的。我怕药力不足,就又滤了两遍莫非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方靖远扶额不已,“下次不用多次提纯,度数太高也不好,我这次算运气好了”

    还好这时候都是纯粮酿造,不是工业酒精,否则他和钱太医真是这事儿也提醒了他,回头交代人做事时,不能光说一句就完了,尤其是工业方面,这操作流程和步骤一定得严格掌控,决不能随心所欲,这次是运气好,万一再有别的问题,那真是死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方波这才明白是自己“多此一举”险些闹出事来,后悔不迭,连连道歉。

    “这样不怪你。”方靖远倒也没有为难他,“当初是我没说清楚,想着你多做几次实验看看哪种配比最好,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

    钱太医则凑过来问道“你这提炼烈酒的法子倒是不错,跟道家炼丹之术有些相仿啊。”

    方靖远意外地望向他,“钱太医还懂得道家炼丹术”

    钱太医得意地说道“老夫活得日子够长,总要多学点东西才是。虽说道家那些什么长生丹不死药的都是无稽之谈,可这炼丹的法子跟医家亦有相通之处。先前医药局定下几种成药,以丹、丸、散、浆为主,其中丹丸的炮制手法,有些就是从炼丹术简化而来。”

    一想起那碗让自己生不如死的汤药,方靖远就对药丸的兴趣更大,“若是将汤药能做成药丸,成药便于携带,一些寻常病症,比如感冒发烧拉肚子之类,就可以无需临时抓药熬药这么费时间,吃点药丸便可,岂不是方便许多”

    中成药在后世十分流行,只是不知现在的制药技术发展到了哪一步,为了自己以后吃药的福利,方靖远还是决定竭尽所能帮助钱太医开阔一下思路,若是能现在就制出各种感冒退烧药来,不光是他,还有那些出门在外的,上阵杀敌的,都不必为些许疾病困扰,不方便买药熬药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身体硬扛,等到将小病熬成大病,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钱太医白了他一眼,说道“听说绍兴二十一年朝廷就已在临安惠民药局以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制成药出售,药价不足时剂三成,照你说来,这般就可解除病患之痛,可你知后来如何”

    “如何”方靖远以前是真没注意过太平惠民和剂的事,没想到原来早已有了官方药局,却不想老太医的态度却并不赞成的样子。

    钱太医叹道“你这心思与先帝相同,政是仁政,用心良苦,只可惜这药能医病,却治不了人心。这成药合剂之中,看不出原本的药材模样,又是大量生产,就难免有人从中舞弊,贪赃枉法。药局上下的官吏和药生勾结,以次充好也就罢了,更有些人,用樟脑充片脑,台附易川附,这等成药,如何能去病止痛救死扶伤”

    “呃”方靖远默然。

    但利之所在,总有人不顾道义,丢了良心,谋取暴利。这假药次药,自古有之,屡禁不绝,钱太医说得都是轻的。后世为何对中医和中成药诸多诟病,往往不是因为药方的问题,而是出在药材和制药过程。还有那全厂只有一只鳖的鳖精,吃不死就行的各种保健“药”品,与药局那些人又有何不同。

    见他彻底蔫了,钱太医倒开始安慰他,说道“其实你这法子也不是完全不行,我那几个徒弟的药铺里,也有些成药出售,但大多是消暑丸药和滋补之物,还有些止血散剂。当真伤寒之症,还是得去医馆把脉问诊,须知这开方之事,定得根据病患体质,对症下药,而非一剂解百毒。”

    “多谢太医指教,我明白了。”方靖远明白过来,倒也不再强求,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既是如此,那我的药已经开好,是不是可以做成药丸实在不行,别那么苦也可以啊”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钱太医先是板着脸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难道使君不懂”

    “知道利于病不利于心嘛我懂了。”方靖远蔫蔫得没了脾气,“等这感冒好了,我的胃口也没了人生艰难,实在太苦了”

    “好吧”钱太医终于没忍住,还是笑了出声,“今天的药喝完,我让人给你做成蜜丸送来,可不能再少吃了,这药剂量不足的话,吃了也白吃,到时候病情反复,会更难治愈,明白”

    “明白明白,多谢太医”方靖远长出了口气,哪怕是大药丸子,也好过那苦汤,这下点头点得飞快,又得寸进尺地问道“方才太医不是说伤药散剂在药店有售吗能不能定制一批,配发军中,最好是能装成一小袋一小袋的,可以缝制在衣带上,这样方便携带,万一受伤也可以及时止血。”

    “这没问题。”钱太医说道“医学院那边的学生近来正好在做金创药和止血散,我到时候安排她们按照你说的要求做好药包就是。云台山那边有不少村民采药卖到医学院来,若是大量制药怕是还有些不足,能不能帮我们再开点地方做药园”

    “行,最近又有两批流民逃难而来,正好收容在外城,让他们开荒种些药草,工钱我这边出就行。”

    方靖远对此乐见其成,“山里的荒地不适合种粮食,种些药草倒是很合适,只是一般的流民不懂得种植药草,还得钱老您安排弟子们去指点指点,以免他们种不好还耽误了你们用药。”

    钱太医满意地点头,又忽然问道“使君可认得雁荡宁氏中人”

    方靖远一脸茫然,“雁荡宁氏未曾听闻,不知钱老为何提及”

    钱太医轻咳了一声,说道“宁氏本是书香门第,出过几名进士,家中有一女婵媛,自幼体弱,好读医书,为行医而出家,如今听闻海州医学院亦招收女子行医,特地请人送信与老夫”

    “好事啊”方靖远闻言大喜,急忙说道“还请钱老回信与她,无论是来当老师还是来研习医术,我们都十分欢迎,最好她也能在这里开家医馆,带些弟子出来,也可以替钱老你分忧啊”

    钱太医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如此“求才若渴”,当即呵呵一笑,说道“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过几日就到,届时若是使君门下的人见到,万望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方靖远没想到云台学院的名头才打出去没多久,竟然就有自己送上门来的老师,高兴得连病都好了几分。

    等了几日之后,方靖远的病也差不多痊愈了,开始恢复正常工作,处理府衙堆积如山的公文时,绣帛儿便带着宁氏的这位女道医前来拜访。

    方靖远这才知道,原来宁道医还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她自己外,还带了一男三女四个徒弟,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不过五六,都是身有缺陷的孩子,跟着她千里迢迢行来,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宁氏见过使君。”宁婵媛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女子,容貌算不得十分出众,却因温和慈悲的眼神别有种独特的气韵,让人看着十分舒服,有种如沐春风般的亲近感,而她身边的几个徒弟,却都眼神警觉而敏感,像是经历过不少事的,哪怕到了府衙行礼之时,仍带着几分疑虑和不安。

    方靖远连忙让她和弟子们免礼,说道“宁道医一路辛苦,本官已着人给你们在云台书院准备了住处,若有不足之处,尽管告知书院管事,本官已跟他们说过,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宁婵媛向他行了个礼,说道“久闻方使君体恤百姓,治下无论男女老弱皆有所为,贫道亦是走投无路,特来求助于使君,望使君能赐予一隅清修之地,容我们师徒自力更生便可。”

    方靖远一怔,不明白她所求为何,谨慎地说道“本官听闻宁道医在雁荡行医,颇得民心,由百姓自发捐助以修建道观,不知为何会有走投无路之说烦请道长明言,但凡不违背大宋律例者,本官必当竭力襄助。”

    宁婵媛听出他话中含义,合法的可帮,违法徇私的他也爱莫能助,不由苦笑一下,说出了自己来此的原因。

    雁荡宁氏其实世代是居住在浙江温州,也是传承上百年的书香世家,宋代很多文人秉承“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说法,在读书应试之外,也学习医术,而宁婵媛的父亲宁璧是绍兴年间的进士,在宁家也算是小有威望。然而宁璧仅有宁婵媛一女,又自幼多病,在道观中寄名,为调养身体跟着读了不少医术,渐渐就对草药之学入迷,年过及笄后不但不肯嫁人,还要出家继续行医。

    问题就在于宁璧不肯过继族中子弟,而宁婵媛出家之后,宁璧干脆将自己名下的房产田地都划归女儿名下,免得自己百年之后女儿无人照顾。他活着时有官身压得族中无人敢言,可他前脚去世,后脚就有人抗议宁婵媛身为出家人,霸占宁氏祖产,要她过继族中子弟继承家业,否则就要她将家产归还宁氏。

    而此时,宁婵媛的道观里已经收养了好几个被人遗弃的孩子,都是身怀重疾或残疾,眼看着养不活了,就悄悄丢在道观门口,她养活了,有的被人带回去,有的则留下成了她的徒弟。

    行医二十年,她带出了不少弟子,可等到她需要帮助时,第一个反水的就是她的大弟子,昔日被弃的孤女,如今已嫁入宁家,为了宁家所谓的家族名声,不惜污蔑她篡改亡父遗嘱,霸占宁氏宗产,甚至还误用药草害死过人命等等。

    平日里求医问药时,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化身,求她赠药救命,可人非神仙,又不是所有病都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有宁璧在时无人敢上门闹事,如今眼看着宁家自己都来拆台,那些早就觊觎她的医术和道观的人,便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宁婵媛一直都被父亲庇护,昔日也是被人捧为神医在世,着实未曾想过,父亲一朝去世,从族人到昔日的病人,就会一个个都变了脸,甚至连自己亲手带大,嫁入宁家的徒弟,也翻脸给了她最重的一刀。

    她寡不敌众,又没法证明道观的所有权,这本就是记在宁氏的祖产,就连官府都站在族长那边,要她偿还祖产。还是她先前曾经救治过的一个病人,悄悄告诉她,昔日曾主张独立女户的小方探花如今是海州制置使,在海州所办的云台书院中设有医学院,男女兼收,建议她去海州另开药堂,以免再受宁氏的辖制。

    云台医学院打得是钱太医的名号,而宁璧早年曾与他相识,宁婵媛得知他在此处,便果断私下里折价买断了手中房产和田地,将契书都托给中人办理,自己则带着这四个弟子搭成商船,一路北上来了海州。

    她并非求方靖远替她申冤报仇,只求在海州能有一处清修之地,供他们师徒栖身便可。

    方靖远大为意外,问道“宁氏如此做法,有悖人伦,侵占财产,若是你愿意,本官愿修书一封,寄与温州知府,请他派人查明宁氏之过”

    “使君好意,宁氏心领了。”宁婵媛却摇了摇头,婉言拒绝,“家父留下能带走的,我都已经带走,带不走的,便是留下也无妨。毕竟我出身宁氏,也算还了出身的因果。至于其他人”

    她淡淡然地一笑,说道“其实贫道的离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呃,方靖远没想到这位竟如此豁达大度,行迹近乎圣母,倒也敬佩,反正云台书院在建设规划时,就在后山修了不少小院专门作为特聘老师的宿舍,而如今闻名而来的大儒和名家并不算多,时不时还要他和辛弃疾去讲课撑撑场面,就让人带着宁婵媛和她的弟子们上山自选了个院子,至于她是当做宿舍还是改建成道观清修,便随她自愿,并无强求。

    可后来他收到了温州的来信,才知道这位所说的惩罚,并不是唯心主义的因果报应,而是实实在在的现世报。

    原来宁氏祖居所在的村子,背山而居,有山涧流溪,本是一块风水宝地,宁氏的祖坟也在山间,家庙和道观都是为此而建。他们只知道宁婵媛自幼学医修道,在山中采药为村民治病,几乎绝大多数都是免费行医赠药,却不知她亦是替宁家镇守此地风水局的阵眼之一。

    宁婵媛之所以离开,干脆利落地远赴千里之外,就是不想被他们夺产之后再发现这个秘密,将她囚禁起来,对她而言,失去自由,那才是最悲惨的结局。

    更何况,她离开之后,不光是宁家村的风水变差,没有她的精心照料,药圃荒废,百草丛生,那些曾经靠采药赚钱的村民这才发现,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给他们治病的道医,还有一条原本可以让他们生活得更好的生财之道。

    宁婵媛临行之前,将她原本种植的草药都采割带走,带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她平日看着温和善良,妙手仁心,可当这些人以为她软弱可欺,步步紧逼,踩到她的底线时,她也并没有像方靖远所想的那般圣母。对于宁家村的人而言,断了这些草药,没了宁婵媛这个阵眼,原本一直庇护他们的风水宝地格局已破,如今还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会一年年破败下去,昔日富饶的山村,将不复存在,而那座物产丰富的大山,其中的猛兽不再受拘束,将重新占据山林,不再给他们靠山吃山的机会。

    这才是宁婵媛对他们的报复和惩罚,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失去的一切,看着曾经唾手可得的财富变成可望而不可及。

    方靖远这才知道,原来宁婵媛那些可以药到病除的草药,根本不是山里野生的,而是她自己培育的,她的长处,不仅仅是会采药治病,而是培育药草。

    钱太医之所以看重她,原本也是看重她对药草的认知和她手中一些高价值的野生药材,可没想到把人请过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宝藏女人。

    “看看,这边都是她带着弟子们新开的药田,正好借着山上的温泉,这片地方也不上冻,用了大棚育苗,才不过一个月,就已经出苗了。”钱太医带着方靖远去看那几片药田,简直高兴得快要把本就日益稀疏的胡子都给扯掉了,“宁氏听说你要止血散和金创药,这次大多种的都是三七、大蓟和艾蒿,等到夏季采割之后,就能大批量生产,看样子,这云台山也要变成一座宝山了啊”

    方靖远好奇地问道“钱老的意思是,宁道医在此,也改变了这边的风水可她是个人啊这道家玄学,真有如此厉害”

    钱太医面露高深莫测之色,深沉地说道“你既然也知道这是玄学,自然玄妙不可言语。我原本也以为只是道家传说,如今看来,宁道医果真有些本事,能在山中寻觅上风上水之处,种植的草药也是得天地灵气,引风聚水,方能有聚灵生机之效。”

    “你没见,这几个月她带着院中子弟和民夫在山中引出山泉,加上你让工学院研制的自来水竹管,如今学院里可以直饮山泉,无需上山挑水。而山中温泉和地脉之上,都被她打理成药圃,吸引了不少灵禽异兽,这山中生机已现,可见这道家玄学,也绝非空穴来风。”

    先开始方靖远还听得一脸神往,到最后听着听着觉得十分耳熟,这怎么那么像是环境科学治理方案呢

    科学探索,地质研究,水文利用,环保种植,野生动物养殖,生态综合治理,将荒山变为青山,让青山绿水成为金山银山

    感情这位宁道医,所用的道家玄学,原来是生态科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