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之局。
所有人以为,会是罗肃同与三人一一来过,再挑选出棋力最强的一位。
罗肃同是一个值得所有人信任的人。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居然败了。
胜负没了悬念。
获胜者,就是李铮。
两人对弈,不过三刻钟的光景,其余三人,还在奋笔疾书。
已经输了一阵,他们不能再输了。
“方才我与先生对弈之时,已在心中作诗,不如此刻就书于先生,一并完成这诗书之试,如此可好”
站在高台上的李铮,缓缓说道。
“尚德君已然作诗”
不仅是罗肃同大惊,就是台下四众,也是无不惊讶。
出口成章,也不过如此。
“正是。”
“是书法,而并非画作”
罗肃同接着又问。
回答他的,还是肯定。
所谓书,包括书法和作画。
那三人,无不都是在作画。
因为书法的局限性大,很难体现他们的功力,而作画,则完全不一样。
画一个美人,这是情趣,画一座大山,这是志趣,画海上生明月,大海无疆域,这是志向,至于书法,要展现出来这么多,就非常难了。
今日比试,显然作画最合适。
但李铮,偏偏就选择了书法。
“哈哈,老夫倒是忘了,东方太阿之名,成于诗、剑、酒,一年多前,我曾见他一面,说与老夫,尚德君之诗,已不亚于他。
剑术和书法,也尽有想通之处,那就请尚德君,让老夫一饱眼福,来人,上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在长案上铺开。
端着四宝上来的,不是书童,而是魏知鱼。
“这研墨之事,何须劳烦表妹”
李铮有些意外。
魏知鱼不听他劝,伸出一双素手,倒了几滴水在砚上,然后轻轻研磨起来。
研墨,得用柔力,需得细致,这样出来的墨,成色最佳,落笔有神。
魏知鱼的手法,是精通此道。
“尚德君不也说了,我为表妹,妹妹为兄长研墨,这有何不可,我对大梁之外的世界,很有兴趣,希望有时间,兄长给我讲一讲”
李铮没理由拒绝。
这无疑是个接触魏氏的好机会。
况且,看起来她和魏璧的关系不错。
“自无不可”
李铮提起笔,握手成拳,将笔立直,笔锋投于墨汁。
不稠不稀,一切刚刚好
上一世他很少涉猎书法,因为他的兴趣都在数学。
所幸,为了做好大骊皇帝,下过几年苦功夫的。
罗肃同说的不错。
书法和剑道,有相通之处,东方太阿的书法,就如他的剑道,雄奇,多变,透着一股锋芒
李铮的书法,虽少了一分锋芒,但多了一分沉稳。
深吸一口气,他手中握的既是剑,也是笔。
书法,如同剑术一样,需要一气呵成。
锋芒落下,那是一个“对”字
一股胸中之气,自开笔时起,至停笔时落,中间不曾半点停歇。
屏气凝神,胸中有思,手中有度。
洋洋洒洒,银钩铁画
及至收笔,一张白纸敞开,留下一百二十六个大字。
鲜墨水润。
“夫子请看”
罗肃同探过头去,大声朗读起来。
眼下墨迹未干,不可轻动,就只能由他朗读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一首诗,出自一位枭雄之口,李铮今日将其窃来,其意是在舒张胸中之志。
相信不久之后,这首诗会传遍大梁,会传到皇都。
他想借此,告知大梁氏族和魏王,他的志向。
相信还会有韩父那样的人物,会找上门来。
罗肃同朗声诵读,越是读到最后,越是发觉不对,尤其是那两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样的话,其意昭昭。
他皱着眉头。
“好诗,好诗,只是老夫有一事不解,这周公是谁”
对此,李铮早有所料。
“周公,传说中,带领人族制定礼法之人,我大骊自高祖以来,以礼治国,今大乾皇帝,以礼兴邦,我身为大骊君侯,当遵此礼法治世”
这本是一首舒张胸中伟略的帝王诗,被李铮这样一解释,就成了求礼法治世的士子诗,不过嘛,个中意味,只要有心,还是能品味出来。
“好志向,好诗词,绝,诗绝”
罗肃同再一次忍不住赞叹。
作诗之迅速,对仗之工整,意境之美妙,抒写看淡起落,胸怀四海。
这的确是符合尚德君、大骊前太子的心中所念。
“尚德君文采飞扬,志存高远,看来这一场,我又要落败了”
说话的,是刚从长案上起身的蓝九黎。
他的画已经作好了,他的诗也作好了。
“是蓝兄客气。”
李铮回了一句。
“尚德君之字,笔力刚劲,行云流水,大气磅礴,落笔之处,锋芒尽藏,起笔之所,锋芒尽显,若是与之相比,我这图,也是要落入下乘了。”
蓝九黎说罢,将自己的画举起。
那是一副孤山古庙浮云图。
全图只用一种颜色,那就是墨色。
墨色层次分明,而又引于一体。
看画,是看意境。
“蓝兄也是佳作,山连着云,云藏着庙,庙居着人,人望着山,山又挂着云,所画事物,尽皆一体,颇有天人合一之道,画作到了这般境界,已然高深,我自愧不如。”
李铮不擅长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发扬自己的擅长罢了。
这四绝之中,他就只擅长剑和棋,另外再稍稍算一些书法,至于诗,是剽窃而来,一点都不值得称道。
“大梁双子,公孙善彩,九黎善墨,我用墨,正是我所擅长,四绝比试,我已然输了两绝,至于剑绝,非太阿之敌,所以我就认输吧”
蓝九黎说完,就要下场。
“蓝兄且慢,若是蓝兄舍得,不如将此佳作赠与我,可否”
“哈哈,尚德君赏识,如何不肯。”
画是好画,但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能搭上蓝九黎。
场中三人,走了一个,还剩两个。
“唉,本以为信心满满,纵然诗剑不擅长,可这棋,我之所长也,偏偏遇到尚德君,无奈,我之画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邓燕之心有不甘,无奈而去。
场中就只剩下一个张灵了。
李铮直觉,张灵不会退去,是一定要和他一较高低的。
面对王寺那种顶尖刺客,他没有信心,可面对张灵,来一场公平比试,正面对决,他信心十足。
“尚德君,我诗书不擅长,可这剑道,乃我之长也,我不想放弃这一较高低的机会。”
果然,张灵等着在比剑。
李铮看他的手,那是一双宽大的手,长年握剑,所磨出来的,再看他的剑,也是一柄宽大的剑。
“你上过战场”
“你如何得知”
张灵不解。
“我看到你的剑。”
“不错,我的剑,就是出自战阵,尚德君,是否一战”
“哈哈,三绝已有,何差这一绝,当然要战,在战之前,我有一事问你,你是否学过东方太阿的剑”
张灵对李铮的敌意,不是表现在四绝比试,而是唯独在这剑上面。
他是大梁氏族,不可能被司徒越买通,想来想去,这根源应该就在东方太阿身上了。
“不错,他在教授尚德君之前,是教授我”
这下明白了。
李铮以前是太子,能成为皇帝的人。
魏王要巴结他,便让东方太阿入皇都,去教授太子,张灵自然就被冷落了。
现下,他是想借此机会,击败李铮,证明自己。
“好,出剑吧”
长案被抬了下去,场中就只留下两人。
诗书高低不好分,可这剑是不会骗人的。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金锣一响,比剑开始。
张灵一出剑,李铮就知道,东方太阿为什么不教他了。
因为太阿剑讲究雄奇,而张灵的剑,却太过厚重。
他的剑与赤羽相比,显得非常强壮,显得格外的厚重。
不错,张灵的剑,是上过战场。
在那里,遍地尸骸,杀人可以杀到剑卷刃,再好的神兵,也抵不过太多的热血。
只有张灵手中的剑,不会折断,很难卷刃,更能砍破甲胄,砍断马腿。
他的力道奇大,李铮每一次与他交锋,都被震得手臂发麻。
还好,太阿剑灵巧,绝大部分力道,都能被卸去。
两人好一阵厮杀
你来我往,剑光不绝。
一场比试,极为凶险。
比剑和对弈,是相通的。
唯一的区别,与李铮对弈的,是经验老到、不容易中计的罗肃同,而与李铮对剑的,则是血气方刚,心有怨念的张灵。
硬拼,他一定不会是张灵的对手。
防守,才是胜利之道。
他又开始,步步防守,不为胜,只为不败。
高台之上,剑花朵朵,铁器撞击的声音肆掠。
厮杀,比所有人想的要凶险。
场中鸦雀无声。
他们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魏璧甚至让侍卫,做好了随时分开两人的准备。
刚才的比试,他们见识到了前太子的才华,现在又见识到了前太子的剑术。
与对弈的节奏一样,想要取胜的张灵,开始着急了。
着急了,也就有了破绽。
李铮算计良久。
机会来了,是走不掉的。
“你输了”
一道惊鸿而过。
那是李铮手中的赤羽,剑尖搭在魏璧脖颈。
“这才是太阿剑,太阿剑胜在奇,胜在出其不意,你一旦有了破绽,就会被我所得,你并不适合它”
张灵一脸颓败。
他觉得,自己的剑,就慢了那么半点。
岂不知半点,也是生与死的区别。
“唉,他也这样说过,好了,是我输了。”
李铮收剑,张灵跳下高台离去。
四绝,诗书剑棋。
冠军当属一人,那就是李铮。
今夜,所有人都会记住他,他到大梁的消息,将会人人尽知,他轰动大梁的消息,也会传到皇都,传到妖后耳中。
他在大梁越得意,妖后就越着急,对魏王的进逼,也会越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