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求证
她还记得初初听见他的声音,温和似玉,又似多了几分晨钟暮鼓的沉稳。
她记得抬眸时,她怔在原处,以为平远王是虎背熊腰,过了而立之年的军中将领模样,却见一个刚过弱冠,五官精致,一双眼睛似是能洞察人心的卓远
那时眼中就有惊艳,他亦有他特有的光彩照人。
威德侯府时,她在大雨倾盆中扣门,一头撞在他怀中,他只看了她一眼,沉声嘱咐她先走,她才知道有人嘴上如何说是一回事,心却是热忱的
马车前,她折回送伞给他。
他接过,在伞下淡淡垂眸
他们认识在十月。
十月便是记忆里最好的时节
她踮起脚尖亲他。
他脑海中便都是十月里的浮光掠影,他俯身拥她,心中似是被暖意填满,温声道,“好,我们十月成亲。”
“我回去了,大后日见。”沈悦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看他。
他也笑。
她一步三回头,还会朝他俏皮眨眼。
卓远微微怔了怔。
忽然想,有时候,有适当的时间,有适当的距离,有各自自己忙碌的事,又盼着在一处的时候,刚刚好
卓远眸间暖意。
回到家中,已经很晚。
但沈悦和涵生一处,又有平远王府的人跟着,庄氏并不担心。
只是夜深了,沈悦和涵生都回来,梁有为还未回来。
梁业不在,涵生和沈悦又大多时间都在启明学堂和王府幼儿园里。
梁有为一忙,其实家中就庄氏一人。
冯婶和小娟能同庄氏说会儿话,才刚回京,庄氏还未寻时间同街坊邻里走动。
离京几年,家中还维持着早前的模样,亲切而不疏远。
庄氏知晓是沈悦上心的缘故。
见他们姐弟二人回了家中,沈悦让涵生先去洗漱,沈悦则陪着庄氏说着话,“舅舅好忙,还没回来。”
庄氏笑道,“在单城时候也是,在哪里都忙,你舅舅就不是能闲下来的人。”
庄氏说着,眼角还挂着温和笑意。
多少年夫妻的熟络,信任和理解都藏在眉眼里。
沈悦托腮看着庄氏,也跟着笑起来,“舅母,你同舅舅之间真令人羡慕。”
庄氏停下来,略带深意看了看她,知晓她不会无缘无故发出这样感叹。
但恰好见茶凉了,沈悦起身去厨房添水。
夜深了,沈悦没有再劳烦冯婶和小娟,折回的时候,庄氏看着她笑,“阿悦,早些成亲吧。”
沈悦微楞。
今日卓远才同她求亲,舅母就忽得来这么一句,这么快就知道了
似是秘密被发现,沈悦的脸唰得红成了胭脂色
庄氏尽收眼底。
早前卓远来家中提亲,有味就告诉过他,阿悦的亲事阿悦自己做主,看模样,他二人应当是提过了
看破不说破,庄氏温和笑道,“早些成亲也好,要不,平远王日日都得想借口来家中蹭饭”
庄氏一句话,沈悦方才的尴尬便敛了去。
沈悦伸手随意绾了绾耳发,似是也想起黄昏前后,他和阿四折回,阿四说想来蹭饭的场景
正好,庄氏问,“婚期商量好了吗”
沈悦脸色还是微红,“十月吧”
庄氏看她。
沈悦其实也想同庄氏分享,“舅母,我们是在十月认识的”
“哦是呀”庄氏也忽然想起,的确是
那时候还是业儿同威德侯府的缘故,整个家中都焦头烂额,没想到这一晃,都第四年上了
“年轻真好。”庄氏感叹。
仿佛也想起了年轻时,刚成亲的时候。
日子虽然有些久了,但想起的时候,脸上仍有笑意。
沈悦也许久没有同庄氏一道说话了,眼下,正好打开了话匣子,便继续托腮看着她,问道,“舅母,你同舅舅是怎么认识的啊”
庄氏叹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想听”沈悦斩钉截铁。
庄氏也笑。
夜色正好,月华清晖落在苑中草木上,沈悦同庄氏一道,慢慢听着舅舅舅母相识的事情,沈悦也才知道,舅舅同娘亲都是晋州人士,后来是因为舅母的缘故,舅舅才到京中的。
舅母家中早前曾是京中官宦,后来家道中落。但舅舅仍然来了京中,陪着舅母一道。
沈悦是记得娘亲说起过,舅舅的学问很好,从小念书也都是学堂中的佼佼者,但后来舅舅却在京中安稳做起了京兆尹手下的师爷。娘亲也不知晓其中缘故。
舅舅和舅母相识于放风筝的时候。
三月暖春,入京读书的舅舅陪朋友去京郊放风筝,但是心思都在念书上,风筝都没碰,舅母的风筝落在舅舅跟前,折断了翅膀,舅舅抬眸看向舅母,两人就是这么认识的
舅母说起的时候,仿佛还历历在目。
沈悦托腮笑着,“都能写话本子了后来呢”
庄氏才继续同她说起,关于风筝引发的故事
梁有为回来的时候,子时都过了。
“这么晚”庄氏一直在等。
梁有为笑道,“衙门中的事情倒是轻车熟路,十几年下来的东西,大抵都没有变过,只是衙门里换了不少新面孔,总要费些时间。”
庄氏一面替他挂衣裳,一面应道,“能费时间,说明有进展,不费时间,没进展。”
庄氏惯来通透。
梁有为翻开茶杯,倒了杯润了润嗓子,“京中各个都是人精,我们同平远王一道回来,稍加打听就能知晓端倪,没人为难我。只是太顺利了些,卢大人京兆尹腾了一处官职给我,我推辞了。”
庄氏笑着看他。
梁有为又倒了一杯水,平和道,“我才回京第一日去衙门报道,这位置是挪得别人的,我也知晓是因为清之的缘故,卢大人有意照拂。但眼下不是时候,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官职的事,循序渐进就是,夫人可会怨我”
庄氏笑道,“去洗漱吧。”
梁有为笑着起身。
等梁有为出来,庄氏差不多将床铺好。
“阿悦回来了吗”梁有为问起。
庄氏点头,“回来了,孩子大了,自己心中也有掂量,你我不必掺和太多。”
梁有为询问般看她。
庄氏也不隐瞒,“说婚事定在十月。”
十月
梁有为低眉笑了笑,眼下才五月,到十月还有五个月
庄氏又道,“清之今日又来了。”
梁有意外,一共回来了两日,两日就往这里来。
庄氏叹道,“边关这场仗打了这么久,肯定想念,自然恨不得天天都能见到。不过阿悦惯来稳妥,不会胡来,我看清之对她照顾,掉根头发丝都紧张。”
庄氏形容完,梁有为忍不住笑,“年轻人嘛。”
梁有为又道,“你掉头发丝我也心疼”
庄氏笑不可抑。
回了家中,一切如故,又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夫妻二人聊了稍许家常,临末了,庄氏叹道,“腊月业儿就回来了,这回真是一家团聚了”
自从出了威德侯府的事,这还是头一次团圆年。
梁有为笑道,“快了,十月一过,很快就腊月了。”
诚如梁有为所言,在京中的时日过得很快。
朝中,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私通西秦的事情,悉数压了下来。
兹事体大,事关国体。
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在朝中树大根深,嫡系众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更是不在少数,若是都翻过来,整个朝中和京中都要变天。
卓远递呈了证据,大理寺牢狱里,高升伏法用刑,什么都招了。
平帝看过证据和供词,直接气得病重。
但安南郡王似老狐狸一般,触觉很敏锐,近乎是高升出事的时候,就听到风声逃了,迄今为止都没抓到,埋下了隐患。
太子因为安南郡王府之事受了牵连。
安南郡王府是太子一系,不少太子嫡系同安南郡王府和威德侯府都有关联,平帝要动,就要动到太子利益。
宫中秘传,平帝同太子频频起了争执。
后来平帝卧病,太子监国,朝中上下暗潮涌动。
但太子雷厉风行,手段阴狠,反倒借机清除了不少异己,朝中和地方上的官员变动很大。
国中到处都是风声,说太子与平帝关系到了冰点。
西秦国中岌岌可危。
大战之后,原本应当休养生息,也处处草木皆兵。
除却羌亚,边界处摩擦四起。
齐蕴和齐鸿兄弟二人被太子调到边关戍防,穗穗的父亲陆广知也调到边关。
羌亚一役,威德侯府麾下不少驻军并入平远王府麾下。
太子越发忌惮。
越是如此,越是让卓远留在京中,不让他回到驻军处。
卓远兵权在手,双方都在博弈。
整个六月到七月,京中看似平静,实在翻天覆地。
等到八月初,威德侯府与安南郡王府通敌的事情暴露出来,朝中再瞒不住,只能彻查。
一彻查,牵连无数,人人自危。
太子伺机而动,早前只是清除异己,眼下,已经利用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一事,将地方官员都撤换一匹,波及甚广,甚至平民百姓也会因为同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的关系受牵连,含冤入狱
早前还只是朝中,后来到了地方,甚至平民百姓都受牵连,许黎在朝中同太子当面起了争执
许黎惯来刚正不阿。
朝中都知晓,因为先太子的事,许相和太子之间间隙很深,早前因为陛下在,太子和许相都有所顾忌,眼下陛下病倒,太子监国,眼见事态越发不可控制,许相站出来制止
朝中不欢而散。
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太子给许相留了情面。
退朝的时候,人人都不敢近前。
只有卓远在中宫门处等他。
许黎驻足看他。
卓远轻叹,“找你借几本书看。”
许黎噤声。
之远书局里,卓远同许黎并肩,卓远目光从一排排书架上掠过,口中风轻云淡,“太傅读这么多书,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许黎没有说话。
卓远继续道,“你在朝中当众打太子的脸,太子怎么容得下你你以为人人都像陛下待你”
许黎驻足。
卓远也驻足,“许黎,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许黎冷声道,“朝中乱,地方乱,整个西秦都乱,现在不是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
卓远轻嗤,“别问我,我又不是太傅,更不是相爷。”
许黎噤声。
卓远道,“我只知道,你若白白搭了一条性命,换了另一个人在你的位置上,朝中也好,京中也好,死的人只会更多”
许黎语塞。
从之远书局出来,马车缓缓往平远王府驶去。
途中,卓远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吩咐驾车的侍卫一声,去启明学堂。
侍卫调转马头。
今日不是休沐日,六叔来找他
学堂的小厮来唤他的时候,阿四正在上课,听得一脸懵状。
六叔知晓他学业忙,而且,六叔就再闲,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阿四心中忽然慌了,是不是府中出事了
阿四三步并作两步,慌忙往学堂大门口去。一颗心一直扑通扑通跳着,什么糟糕的情况都在小跑的路上提前想过了,甚至,连边关又打仗了,六叔又要出征了,他都想过
见到卓远的时候,阿四神色还都有些紧张,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早前边关一役,阿四心有余悸。
见到卓远的时候,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似是在想什么事情一般,但像大熊孩子一样,一双腿像走平衡木一样,踩着花坛外沿。
阿四心中微微一舒,那就不是了
阿四心中微缓,上前的时候,就故作嫌弃道,“六叔,你怎么来了我课业很忙的”
卓远看了看他,环臂朝他笑,“找你说话啊,小大人,有没有时间”
阿四古怪看他。
卓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诶,上次不是说你们学堂的饭难吃吗带我去吃吃啊”
阿四窝火,他就是来蹭饭的
夜里的启明学堂很静,尤其是湖边长廊处。
快至八月中旬了,天气渐渐转凉,夜里来湖边散步的学生少了很多,才刚开学,不少人都在恶补夫人的功课。
所以湖边很安静,近乎就卓远和阿四叔侄二人。
吃过饭,两人在湖边长廊踱步。
“同我说说你梦里的事吧。”卓远忽然开口。
“嗯”阿四意外,以为听错。
卓远转眸看他,“梦里啊不是说,梦里梦到我战死沙场,很久之后,才知道是托亚得做的那梦里后来呢”
阿四被他问得懵住。
卓远驻足,凭栏看他,温和问道,“我战死沙场了,你的梦还没结束吧梦到什么时候了”
阿四愣住,全然没有想过,有一日,六叔会这么平静问他
湖畔清风拂来,略带凉意。
卓远的声音依旧温和,“说吧,六叔想听。”
阿四喉间哽咽,“我梦到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了
卓远诧异看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从外祖父家中回来的阿四,言行举止都越发像个大人,而阿四口中这句,我们都长大了,卓远是信的,也整个人楞住,“哇你们都长大了”
“是啊。”阿四点头。
卓远似是还难以想象。
虽然只是阿四的一个梦,他却仿佛真的错过了他们的成长
阿四上前凭栏,迎着湖风,继续哽咽道,“我们都长大了,但是都很想你,想着你若是还在,那时的平远王府会不会不一样”
卓远僵住,忽然有些明白,早前阿四同他哭着说起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卓远忽然问。
阿四忽得眸间凝住,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卓远倏然会意,那就是了
卓远伸手替他擦了擦眼角,温声道,“梦是反的。”
阿四点头。
卓远伸手揽他,一面问道,“许黎呢后来的许黎如何了”
阿四不知他为何会问起太傅的事,但是阿四将知道的都说了,“太傅死了。”
听到这里,卓远心里微沉,还是继续问下去,“怎么死的”
阿四叹道,“死在太子手里的。”
卓远不说话了。
稍许,又问道,“威德侯和安南郡王呢”
阿四又道,“威德侯是被沈”
阿四还是将沈涵生隐去,“威德侯作恶太多,被人收拾了,安南郡王想谋逆被长翼叔叔杀了,不过,这些都是媛姨登基之后的事了。”
远远不像现在
“媛姨”卓远诧异,“涟媛”
阿四一直管涟媛叫媛姨。
阿四才想起,“是媛姨啊,媛姨后来登基了,还有长翼叔叔。”
卓远心中忽得生出匪夷所思的念头,涟媛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