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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皎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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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不遇穿好衣服, 轻手轻脚地地下楼。

    夜已经深了,楼下是李浮生团队,应该都已经睡了。

    廊灯还亮着, 暗黄的灯光, 地毯踩在脚下软软的,电梯嗡嗡运行。

    夜里很冷,而且还下雨, 程不遇把随身包顶在头顶, 冒雨踏出门外。

    顾如琢从车里站起身来, 替他打开另一边车门,车上开着暖气,嗡嗡地拂过人的皮肤,有些痒。

    他穿得很少, 大概也是匆匆出来的, 一件白色短袖,普通牛仔裤, 头发睡出了翘起,肌肤白皙温软,上边沾了一些水珠。

    “你只穿这个”关上车门后,他听见顾如琢问道。

    他注视着他。

    单看神情, 他像是有些疲惫, 但情绪像是和平常没有差别,见到他之后, 他眼底那样化不开的墨色,却像是稍稍松缓了一些。

    程不遇把随身包抱在怀里,认真地说“我带了正装,怕下雨弄湿, 所以刚刚在楼上没有换。”

    “不是说这件事。”

    顾如琢把暖气调高,看了他一眼,随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往他身上一扔,随后移开了视线。

    他的外套上带着干净的薄荷香,程不遇低头看了看,微微一怔,随后乖乖地套上了,又小心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顾如琢说。

    他往别墅楼上看了一眼,忽而问了一声,“住在这里的还有你同事是吗”

    程不遇跟着他往上看了看,别墅楼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他回答说“是的。”

    顾如琢没说什么,他启动车辆,随后说“过去时间有点长,你要是困,可以在车上先睡一觉。”

    “其他的”他像是思路断了一下,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过去再说”

    程不遇点了点头。

    车辆低声轰鸣而去,别墅二层的窗台窗帘隐隐露出一个角。

    李浮生退后一步,脸色有些变了他刚刚看到顾如琢往上瞥了一眼

    他不会看错,那眼神很锐利,就是往他这边看过来的

    他握着手机,被这一眼吓得半晌没有动。

    他的经纪人睡在套间里侧,听见动静,开了台灯问他“怎么了”

    “没没怎么,外边有辆车,我被吵醒了。”李浮生脸色有点苍白,“哥,问你一个问题,顾如琢他有可能潜规则别人吗”

    “顾如琢”他经纪人也严肃了起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浮生拿出手机他刚刚情急之中拍下来的照片,并不清晰,但能看清里边的人影。

    画面由上至下,能看见车前的两个人,顾如琢平视前方,而程不遇低着头,五官看不太清晰,只能看见白皙的脸和垂下的眼睫,两个人的距离,暧昧浮动。

    北派成派系,按照传统,程方雪安葬在梨园名人世代安葬的皎山程家身侧,地方是顾如琢挑的,离北派开山祖师爷的墓碑只有两三米。

    皎山很难爬,一切还在准备的时候,车辆禁入,媒体一样被拦在外边。灵堂设在墓地不远处的别馆内,这别馆本身就是北派子弟几十年前修建,方便后人吊唁。

    雨天路难走,还有很多小道,因为天暗的缘故,程不遇跟在顾如琢后面,爬的有些吃力,他一只手拿着伞,动作总是慢一步,雨水和薄汗混杂,浸湿他乌黑的发。

    山路上弥漫着草木清香。

    程不遇跟不上他,听了下来,微微喘着气“等等一下。”

    顾如琢于是停下来等他,也没什么表情。

    程不遇弯腰休息了一会儿,随后才站起来说“好了。”

    他正准备继续走,顾如琢忽而将手伸了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程不遇怔了一下。

    顾如琢视线平视前方,没有看他“抓着我,走稳一点。”

    他的手很热,修长有力,程不遇被他牵着往上走,到达山顶后,彼此手心都沁出了薄汗,肌肤发热。

    程不遇挣了挣,顾如琢终于松开了他。两个人都微喘着气。

    大雨的墓园中,没有别的人。

    他带他先去定好的墓地看了一眼。

    一路走过去,重重墓碑掠过,都隐在苍翠的草木间。上一代,上上一代的许多老艺术家,都成片地葬在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排场,人死都是一抔灰。

    “明天过后扶棺过来,其他人陆陆续续都会赶过来。师父生前人脉广,前两天供老友吊唁,最后一天允许媒体入场。”顾如琢声音沙哑,“按规矩,死后子孙守灵堂,你大伯他们会过来。”

    程不遇“嗯”了一声。

    高中的那几年里,他短暂地见过他们几次,但也只有短短几面,他们大多都没怎么关心过他。

    程馥他也见过,那个男人对他避之不及,见到他就远远地躲着,似乎怕他黏上他。

    “还是那句话,你想见他们的话,就去见见,不想见也没关系。”顾如琢注视着他,眼眸幽暗,“第四天起灵,师父遗言,弟子扶灵,本该是我去。”

    “嗯。”程不遇说,表示自己在听。

    顾如琢却没继续说了,他仍然注视着他,眼神幽深而锐利。

    程不遇意识到他好像在等他说话,他想了一下,想到今天看到的新闻,猜测着他的想法“你去的话媒体会骂你”

    顾如琢淡淡地说“我是想你去。”

    程不遇怔了怔。

    “师父走之前要我照顾好你,遗嘱上有你的股份,虽然不多,但是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程不遇,我没管过你,从前也不想管你,你今后怎么走,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顾如琢仍然注视着他,“以前我没把你当过程家人,你在班上时我也很讨厌你,这一点我想你知道。”

    程不遇点了点头,这是他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你离开程家有你的理由,现在回不回程家,回不回北派,都是你的事,我只做我该做的那部分。”

    程不遇望着他,安静地听着。

    “我嗓子倒了,我们师兄弟六人,本质因利而聚,如今大家各奔东西,我回国安定,不能再唱戏,你就是最后能承衣钵的小师弟。不管你想不想,事实是如此,所以这是我的一个请求。”

    他低声说。

    程不遇听懂了。

    程不遇垂下眼“让我想一想。”

    “好。”顾如琢说,声音很温和,“你想想吧。”

    他带他离开目的,先来到北派别馆。

    别馆靠近皎山大路,这时候陆陆续续的有车辆上来了。馆内亮着灯,工作人员进进出,程不遇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都是顾家的人。

    “如琢。”领他们入馆的老伯负责登记,对顾如琢态度恭敬而慈和,应该是跟在他身边不短的时间了,“先休息一下吧,这几天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没事,我还好。”顾如琢停顿了一下,老伯的视线扫过他身边的程不遇,愣了一下,随后低声说,“小遇来了也好,是好事情,你把他找回来了。”

    “你带他上去休息吧,我先在楼下守着,一会儿胡老师他们马上过来了。”顾如琢说。

    “好,好。”老伯随后对程不遇说,“小少爷,跟我上去吧,天晚了,之后几天有的忙呢。洗个热水澡,养足精神,什么都不用想。”

    他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大概以为他一样伤心。

    这个别馆是老式建筑,没有电梯,程不遇跟着他往楼梯上走。

    老伯絮絮叨叨“老爷子这也算是喜丧了,活到这个年头了,徒弟孝顺,想办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也都办完了,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福气了。”

    “这边不常来人,如琢他每年过来扫墓会住一段时间,热水要放一会儿。”老伯拉开房间门,告诉他,“我就在这楼尽头房间,有什么事情,你床头有个铃,按一下就好了。”

    程不遇点了点头,随后轻声道谢。

    房间很大,里边还有一个小套间,这里和普通的客房不同,或许是私人住宅的缘故,还残存着一些生活的气息。

    桌椅整整齐齐地摆好,地板上铺着华贵的地毯,空气中飘着薄荷与红檀的清香。床边贴着动漫海报,已经斑驳。

    程不遇洗了澡,爬上床,凝神静听着外边的声音。

    隔音很好,一切喧闹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窗外是停车场,只有时不时的重重的关车门声会传入他的耳朵里,让他稍稍惊动一下。

    身下的床垫很柔软,是顾如琢家中别墅里床垫的那种触感,摸上去是软的,睡上去是硬的。唱戏的或多或少都有点伤,睡硬床对腰好。

    程不遇守着回复,渐渐地困倦上涌,沉入了梦乡。

    早上八点。

    皎山已经聚了越来越多的人。程方雪的遗体连夜空运了过来,灵堂已经布置上了,各界名流纷纷前往吊唁,而山下聚着成片的媒体,时刻报道着这边的消息。

    “师兄呢他人不在灵堂里。”

    楼下,几个男人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

    北派大部分的人都来了,包括程方雪这一代的老艺术家们。程方雪门下的弟子,按照大众所知的排行,也都已经全部到齐。

    顾如琢、石亭、何浅、赵繁、姜风月五人。

    石亭如今从商,何浅专攻戏词研究,还在读研;赵繁和姜风月先后进入娱乐圈,之前一直与世隔绝拍戏,后来赶着过来探望老爷子,但到底分身乏术,大事还是顾如琢在看着。

    “他不在吗”何浅问道,“是不是休息了”

    “应该是睡了,我听人说他这两天忙。”石亭皱起眉,“但是最近外边那些说法还是得现在跟他说一声,我们也应该尽早为他分忧才是。还是上去看看吧,先把他叫起来商量对策。”

    “也行。我们先上去看看吧。”

    排行第五的姜风月点了点头他容貌清秀,极有“星相”,近年来活跃在国外娱乐圈中,咖位也已经不小了。

    他刚往上走了一步,忽而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地问道“我们都来了还有个人,他来吗”

    “谁”石亭走在最前面,回过头来问。

    姜风月顿了一下“小师弟。”

    “谁知道呢。”石亭低声喃喃,“师哥那么讨厌他。”

    一行人神色各异,最后上了楼。他们以前也跟着顾如琢来过几次,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的房间。

    石亭轻轻敲了敲门,没听到回音,随后跟他们耳语道“应该是累了,还在睡。”

    “小点声,进去跟他说一声吧。”

    石亭放轻动作,拧动门把手,一行人屏住呼吸,悄悄地踏了进来。

    “师哥”

    何浅小声问,他走得最前,在床前停下,视线垂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紧张得结巴起来“等等等一下,你们先出去,我们先出去。”

    “什么怎么回事”他的阻拦未见成效其他人云里雾里的,也都凑了过来。

    一群人围在一起,望见了床上的人,彼此都沉默了。

    顾如琢的床上,程不遇裹着被子,睡得正沉。

    清晨的光线中,他把自己缩得紧紧的,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长长的睫毛垂着,静美又柔软,还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