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可爱,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买我吗
开始那群孩子牵着牛又回来了,每人手里提着一大块冰,上面有个洞,用草绳系着边走边吃。
他们停在牛棚前,等着牵牛的大孩子将牛送进去。那大孩子刚推开围栏,就站着不动了。
其他孩子也停下了叽叽喳喳,傻愣愣地看着前方。
卢茸有些紧张,他本仰靠在干草堆上,慌乱中想撑手坐起身,结果柔软的干草不好着力,人就栽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赶紧爬起来,站直和那群孩子对视着,双手揪紧了自己的裤腿。
安静中,那名岁的大孩子最先回过神,问卢茸“你怎么在牛棚里背着你的那人呢”
他说的是方言,卢茸听不太懂,只听清楚牛棚两字,便怯怯地小声道“我一会儿就走。”
“我们刚才在溪边不是看到那人了吗他一个人走的。”旁边有其他孩子对大孩子说。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的,他一个人往公路那边走,估计要下山。”
“这娃娃他怎么不带上就丢在牛棚里”
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挤上前,趴在木栏上看卢茸,牛都被推到了一边。
卢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往后退了步,草堆一绊,又往后跌坐下去。
毛线帽滑到脸上,他赶紧往上推,重新戴好。帽顶系着的两颗绒球松了,吊在脸上挡住眼睛,他又拨开绒球调整位置。
那群孩子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都大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卢茸被这样围观,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慌的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牛棚里只有这堆干草,他便只能僵直地坐着,眼眶开始泛红。
那牵牛的大孩子对他们吼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不要吵,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又掉转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遍。
“你怎么坐在牛棚里刚才背着你的那人把你放这儿的吗他去哪儿了”
这次卢茸听明白了。
他很不想回答,但被这些人堵着,心里有些怕,便小声回道“他走了,我自己进来的。”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还是那大孩子吩咐了几句,其中两个孩子飞快跑走,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大人过来。
卢茸还坐在干草堆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搁在膝盖上。他听到有大人的声音在询问,可用不着他回答,那群孩子都在抢着答。
有人走了进来,一双黑蓝色的棉鞋停在他面前。
“娃娃,你坐在这儿很冷,咱们回屋烤火。”那人伸手来牵他,“你看这手套湿了,摘掉吧。”
卢茸的手套被取掉,手被握住,他感觉到了干燥粗糙的温暖,但还是将手拼命往后缩,再蜷进衣袖里。
“你这小手都成了冰坨坨了,咱们回屋烤火吧。”他没有抬头,只听得到那人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幼儿园保安亭的老爷爷。
“他听不懂,要说普通话。”那群孩子又在大叫,“财爷,你要说普通话。”
“财爷不会说普通话,哈哈哈哈哈。”
蹲在卢茸面前的财爷转头,笑着说“财爷是村长,怎么不会说普通话我上次去乡上开会,来了几个大城市的人,我就说的普通话。”
“不信不信。”孩子们又跳又闹地取笑,“你说句我们听听,拼音会不再背几个拼音字母”
“财爷,aoe是啥你晓得不”
正说着,牛栏外又来了几名闻风赶来的大人,站在外面和财爷交流。
“作孽哦,楞个冷,就把娃娃扔在牛圈里,要是莫人发现,那今晚出不出事都难说。”
“这娃娃是哪儿来的”
“那是高成刚带来的,是准备卖给王翠花的。”
“哪个高成刚”
“曾家村高家屋头的亲戚,早年说是搬去贵州,现在就在搞这些卖娃娃的活路。”
“还在搞啊不是说遭抓了吗”
“没抓到,跑了的,他弟弟被抓进去了。”
“那现在咋个办王翠花肯定不要了,高成刚又跑了。”
卢茸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只低头看鞋,两只脚轻轻搓,想弄掉靴沿的泥巴。
那只刚才想牵他的手又伸了来,握住他一只脚,另只手拿着干草,揩掉上面的泥块。
“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有啥事明天再说,天都要黑了。”木栏外的大人对卢茸说。
小孩们又叽叽喳喳“说普通话,他听不懂。”
大人改成蹩脚的普通话“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天要黑了。”
小孩们开始学舌,嘎嘎地笑。
卢茸听他们时不时一阵笑,便没有开始那么紧张,偷偷抬起头,去看面前给自己擦鞋的人。
财爷边擦鞋边说“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
“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小孩们又跟着学。
暗淡光线里,财爷的每条皱纹都透出慈祥和柔和,卢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那黑的天和冷的雪。
一阵迟疑后,在众人以为还要劝说一阵时,便见那小孩探出身,两条小手臂很轻地搭上财爷的脖子。
财爷似是一愣,立即就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将卢茸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走走走,都回家了,免得把你们鼻子冻掉几个,捡起来后都不知道谁是谁的。”
小孩们围在财爷身边跟着往他家走,边伸手偷偷去摸卢茸的脚。
只要卢茸从财爷脖子边抬头看他们,他们就兴奋地笑。
卢茸被抱进一家院子,财爷将那些小孩都赶回家,关上了院门。
进了屋,他被放在一个火塘旁的长凳上,财爷说“乖娃坐着,我去给你生火。”
卢茸坐在长凳上没动,看财爷拿一个长竹筒对着火塘里吹,几下后,里面的木头就腾起了橘红的,温暖的火苗。
财爷取下他的围巾手套,又端来热水给他洗脸洗手,最后用了个大木盆,将他脚泡了进去。
“烫一烫
,免得小脚脚冻坏了。”财爷说。
热水很舒服,卢茸泡了会儿才感觉到脚又长回身体,在里面轻轻动着大脚趾。
财爷蹲在旁边笑着看,伸手进去戳了戳大脚趾,说“嘎嘎虫。”
两只小胖脚立即叠起来,几根脚趾也含羞似的蜷起,财爷摸摸他的头,说“好好泡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卢茸很轻地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继续泡脚,等财爷出门去了隔壁厨房才转动着眼珠四处看。
财爷很快就端了碗面过来,放上方桌。接着去卧室打开大立柜,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
他用剪刀咔嚓咔嚓地将毛巾剪开,给卢茸擦干净脚后,用毛巾将两只脚裹得像小粽子。
再套上一双很大的棉鞋,卢茸的雪地靴就烤在火塘旁。
他抱起卢茸,放在方桌旁,问他“要爷爷喂吗”
卢茸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最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咽了下口水摇摇头。
财爷将筷子递到他手上,说“那吃吧,趁热。”
长凳很高,卢茸坐在上面,两条腿悬空。可那方桌比长凳还要高很多,他要探着头才能看到碗里的面。
他举起手,很不熟练地用筷子去夹面条,夹了几下没夹起来,有些忐忑地看了财爷一眼。
他筷子使得不是很好,平常在家里吃面,都是用叉子卷起来往嘴里喂。
财爷没说什么,接过碗筷给他喂,卢茸也不再坚持自己来,开始大口吃面。
“乖娃,你叫啥名记得自己家不家里的爸妈叫啥名晓得不”财爷用方言问,见卢茸没回答,又用荒腔走板的普通话问了遍。
卢茸顿时不吃面了,侧过头看着长凳不说话。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下沿落上一排阴影。
“爷爷不问了,先吃饭,先吃饭。”财爷连声道,又夹起块荷包蛋喂到卢茸嘴边。
卢茸将口里的蛋咽下去,才小声说“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今年四岁了,在幼儿园念中班,已经得了五次乖宝宝,三次爱干净宝宝。”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嘴在蠕动,财爷听清了前半段,知道他叫卢茸,今年四岁。
等到吃过饭,财爷将卢茸又抱到火塘边,揭开长条茶几上搭着的枕巾,露出下面一台电视机。
“沈书记表示,开发龙潭山旅游资源,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电视是黑白画面,很小,卢茸的视线被那声音吸引过去,看财爷在拧动旁边旋钮,咔嚓咔嚓地换台。
“龙潭山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
财爷换出三个有画面的台,都是同一个新闻,他自言自语道“又全部是本地台了,平时那么多动画片去哪儿了。”
他继续换台,剩下的全是雪花,转头时看到卢茸揉着眼睛在打呵欠,便关掉电视去抱他“茸茸,睡觉吧。”
卢茸已经很累了,财爷将他放上床脱衣服时,习惯性地就要靠到财爷肩头闭上眼睛睡,刚靠上去就想起这不是王图,又赶紧抬起头,努力睁着眼睛。
财爷把他剥得只剩秋衣秋裤,将那软软的小身子塞到暖好的被子里,再掖好被角。
卢茸几乎是挨枕就睡着了,朦胧中听到财爷在说“好好睡,爷爷明天带你下山去派出所,找你爸妈。”
他又讲完一小段,在停顿时猛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远处那些坟堆土包消失不见,化作一片青草地,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上面飞舞。身旁枝蔓虬结的阴森树林,也成了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
月光不再阴寒,只剩柔美宁和,开始无处不在的萧瑟恐怖感瞬间消失。
卢茸见沈季泽停下不讲了,便收起笑声四处看,也觉察到了这里的变化。
他闻到空气中无时不在的腥臭气已经消失,白叔叔温和的气息又覆盖了这一片。
“看,那里,看见没有,是光团,可以出去的光团。”沈季泽指着不远处大叫。
银白色的光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就悬挂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那些汇聚而成的光点,就像是温柔的星星在流动。
“快走快走,咱们快出去。”沈季泽牵着卢茸向光团奔去。
沈季泽睁开眼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安安稳稳地搭着毛巾被。
窗外有蟋蟀的叫声,床尾的电风扇嗡嗡摇着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些经历恍若是场梦。
他慢慢转过头,正对上身旁卢茸的视线。
卢茸侧躺着,清醒地睁着大眼睛,并朝他这边挪了挪,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茸茸。”沈季泽摸着他的背,低声唤道。
“嗯。”
“你是刚醒,还是”他试探地问。
卢茸将头靠在他肩窝,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那玉坠很薄,雕刻的是一片绿叶,看着脆嫩嫩绿汪汪,卢茸忍不住就一口叼在嘴里,抿了抿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鹿战士,纸人。”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梦,沈季泽舒了口气,却又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别含着,有细菌。”他往下瞥了眼怀里的卢茸,伸手捏住他下巴,将玉坠从他嘴里取了出来“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我就尝尝,不会吃的。”卢茸说。
“尝尝也不行,这个就不能尝。”
“哦。”
沈季泽将玉坠塞进衣服,问道“你说,咱们要把这事告诉给大人吗”
他的语气很迟疑,因为觉得大人们不会相信。
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任何诡谲的事情,他们都能从科学角度去做出完美的解释。
沈季泽清楚若是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认为那不是编造的就是在做梦,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就算有卢茸的证言,那也是合起伙来编谎言。
不过也能理解,这事要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任谁讲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卢茸听到这话,倏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告诉其他人吗”
沈季泽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异常,回道“我不是太清楚,可是不告诉大人的话,又被拖进去了怎
么办”
卢茸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从床上坐起来,拧过身背朝他,明显是个拒绝的姿势。
“你不想告诉大人吗”他戳了戳卢茸的腰。
那里肉肉的,一戳还会回弹,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又戳了戳。卢茸扭动身体也没有避开,干脆噘着嘴回头,把他手指拨掉。
沈季泽支起手肘撑住头“可不告诉大人的话,万一又遇上今晚那种事呢”
他真的不想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被纸人给抓住了,这种恐怖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卢茸一脸不高兴地说“不用告诉大人,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
“我哪儿就怕了我一点都不怕。”沈季泽很敏感地直起上半身“谁说我怕了我这是谨慎。”
卢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大眼睛里像是有着很多话要说。
沈季泽突然就有点心虚,迂回道“要不,要不我们就透露一点给爷爷,不明说,就说做了个梦,看爷爷怎么说。”
卢茸纠结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那,行吧,只能说是梦。”
两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会儿,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到底没有睡够,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大天亮,沈季泽拉着卢茸去找财爷,遮遮掩掩地说了昨晚的事。
“你俩做了同一个梦”财爷正在洗菌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
“是的,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后给茸茸讲,结果他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沈季泽说。
卢茸看着自己的脚,胡乱点了下头。
“那是个啥梦”财爷茫然地问。
沈季泽“反正里面有妖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梦,但是还碰到茸茸了。”
财爷定定看了会儿两人的神情,又低下头沉默片刻,说“吃完饭我带你俩去趟寺里,让大师给你们驱驱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