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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命(皇后从觉察这些起,就在盼...)
    天花的阴霾在冬时终于散去, 京城解了禁,御驾也得以回宫。谢府上下亦回到京中去,谢小梅和谢小罗欢呼雀跃地满院子跑, 谢小罗发现湖面结了冰还要拉着妹妹去滑冰, 被阿井好说歹说地拦了下来。

    “小公子, 您可省省吧, 这才多冷湖面还没冻结实呢。”温疏眉与苏蘅儿在房中吃着热茶,眼看着阿井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都拎进来,皆绷不住地笑。

    谢小罗被扰了兴致, 满面不忿, 谢小梅依旧乖巧, 坐到温疏眉身边, 也端起热茶来饮。

    温疏眉算了算时辰, 问阿井“咱们一早回来的时候, 督主说进宫复个命就回来。这都快晌午了, 还没回么”

    阿井躬身“好像是宫里临时出了什么事, 督主还忙着。您先用膳便是, 督主一忙起来, 总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忙完的。”

    温疏眉点点头, 就着人传了膳。这些日子她都过得自在, 早先谢无回了行宫那边,她白日里就同苏蘅儿一道理一理庄子上的大小事务,若谢无得了空回来看她,她就陪他待着。他会的东西很多,琴棋书画皆能消解常日的无聊。她有时在晌午明亮的阳光下望着他, 会在恍惚间觉得夫妻和睦大抵如是,待回过神来, 又讷讷不知自己为何去想这些。

    宫中,阴云弥漫。

    天花虽然终了,有孕的云妃却在回宫的路上得了急病,短短几个时辰就不明不白地殁了。

    一尸两命,

    这是今上登基四载以来,没的第十一个孩子。

    这十一个孩子中,只有皇长子是生下来才夭折的,余下的都是胎死腹中,无一幸免。

    因此,皇帝现下尚无子息,连公主也没有。

    眼下棺椁已入了宫,云妃停灵在从前的寝殿里。寝殿中一片宫人们的哭声,处处都是白色。天子所住的建极殿里,皇帝的神情也前所未有地阴沉。他坐在御案前支着额头,就像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

    御前宫人们都死死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谢无在几步外的香炉边,沉默静立。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启唇“谢无,你说”

    谢无看过去,皇帝正抬起脸来,面色苍白之至“你说是不是真的有天谴”

    他这般说着,眼中一片空洞。

    在他接连失去三个孩子的时候,朝中就已有传言说此乃天谴。当时他自不肯信,觉得那些人妖言惑众,便斩杀了数人,又用酷刑让余下的人也闭了嘴。

    但现下,先后十一个。其中大半甚至一直胎像极好,却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往往还会将母亲一起带走,一尸两命。

    皇帝安慰过自己,跟自己说妇人生产本就不易,丧了命也不足为奇。但诸如这般的事情越出越多,他再想自欺欺人也明白,本朝从无哪个皇帝如他这般“倒霉”。

    鬼使神差之间,他就慢慢地信了。他怀疑起来,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天谴,于是老天记了他杀兄弑父的债,一笔笔还在他的孩子身上。

    谢无凝视着香炉飘散出来的烟雾,半晌不言。皇帝的气息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愈发急促、不安,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随时都会窒息。

    谢无终于开了口“神鬼之事,臣不敢妄言。”

    他边说边迎向皇帝的眼睛,欣赏着皇帝眼底的那份恐惧。

    “但若陛下想求个稳妥,试上一试,做些事讨神鬼欢心,倒也不太麻烦。”他又道。

    皇帝精神一震,好似突然得了一道救命符,当即有了气力,撑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肩头问“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谢无雷打不动地立在那里,思索着说“传高僧大作法事,超度云妃、还有先前那些故去的嫔妃,和她们的孩子。”

    “朕自会”皇帝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滞了一瞬,却皱眉,“她们哪个离世时朕没有好生超度不行,谢无,这怕是不顶用。”

    谢无面露了然,复又沉思片刻“为先帝与睿德太子大办祭典,求得宽宥。”

    皇帝骤显怒意“去年才刚办过”

    当时他便是不肯的,只是朝中议论太多,他不得不做个样子。可那次祭典虽劳师动众,花费颇多,却也并未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只让许多读书人有了新的调侃他的说辞,让他觉得吃力不讨好。

    谢无眉心微蹙,提了第三个主意“再不然,就是下诏罪己,大赦天下。”

    皇帝一滞。

    “自古若有天灾,为帝王者就都会下诏罪己。给天下万民看,也给漫天神佛看。至于大赦天下”谢无语中一顿,“陛下诛杀的那些人,都不免还有亲朋好友在世。有些尚在语中,有些发配苦寒之地。他们过得不好,离世者心怀牵挂,自是阴魂不散;若他们过得好了,许多鬼怪邪魔,大约便会释然一些。”

    他声线平静,没有半分感情。就好像在慢条斯理地念一本百家姓之类枯燥的书,无需任何情绪灌注。

    “下诏罪己大赦天下”皇帝怔忪地退开半步,重复着这八个字。

    谢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复又言道“况且,便是抛开这些神鬼之事不提,臣看陛下也已着恼于读书人许久了。但堵不如疏,这些读书人都蠢得很,最易感动于那些瞧着漂亮的善事。陛下若行大赦天下这样的善举,许多读书人大概都会感怀陛下恩德。”

    他这番话,说进了皇帝心坎里去。

    是,他已着恼于那些略识几个字就敢提笔乱写的读书人许久,他也认为那些读书人蠢得很。

    若做些明面上的工夫就既能取悦神鬼、还能让那些读书人闭上嘴,他何乐而不为

    “这主意好”皇帝年轻但憔悴的脸上露出欣喜来,强缓一口气,他努力定住几分情绪,“这主意好,容朕想一想,容朕好好想一想”

    谢无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薄唇紧抿出一条线,微微颔首“云妃之事,陛下节哀顺变。臣先行告退。”

    后宫之中,皇后去凭吊了云妃一番,便回到凤仪宫歇下。不多时,宫人来禀“蕊夫人求见。”

    皇后倚在茶榻上,抬了抬眼皮“请进来吧。”

    一眨眼的工夫,蕊夫人进宫也有半年了,侍君很用心,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她便早已宠冠六宫,故去的云妃已失色多时。

    蕊夫人走进寝殿见礼,皇后只恹恹地看着她,眼中依稀有几许厌恶。待得宫人们退出去,那份厌恶才消散,皇后笑一声,朝她招手“坐吧。”

    蕊夫人也笑笑,坐去榻桌的另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伸手递给她“喏。”

    皇后接过,闲闲地在手里把玩着“谢督主借着你的手给我送药倒简单了不少,我从前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处。”

    蕊夫人嗤地笑了声“瞧你说的,谢督主在宫里手眼通天,哪里就少我一个送药的呢”

    皇后不予置评,沉默了须臾“云妃这事”

    她顿声,安静两息“你说谢督主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蕊夫人耸肩,“我也不想那么多。谁能让我好好活着,我就听谁的。他,既能让我好好活着,又能让咱们九五之尊不痛快,我自是要死心塌地地帮他。”

    皇后看看她“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西厂的秘药,能留下什么把柄”蕊夫人轻松地摇摇头,目光一转落在皇后面上,便注意到了她侧颊的新伤,“倒是你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日子都这么久了,你何苦一直与陛下强争不如忍一忍,只当是待自己好些。”

    皇后低下头,没说话。

    “你看看我,当初闹成那个样子,险些牵累得夫家都没命,如今肯服个软,总归也还过得尚可;你再看看温家小姐,委身在谢督主身边,那不也挺逍遥自在的”

    皇后听到后一句,忽地笑了。

    蕊夫人若拿自己的处境劝她,尚还有三分说服力,能让她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拿温家姑娘来作例,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蕊夫人能有如今的日子,是因为能委曲求全。

    温氏能活得好,却是因为谢无根本就不是皇帝这样的混账。

    皇后品着个中分别,只能说“我爹娘都被他逼死了,比不得你。咱们各自安好吧,且先这么熬着。”

    “那你可得活下去。”蕊夫人担忧地看着她,银牙一咬,“来日若有机会能送他上西天,咱们便算熬出头了”

    “我知道。”皇后点头。

    她与蕊夫人敢盼这样的事,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她们胆大包天。

    而是她们觉得,谢无应是有什么打算。

    究竟有什么打算,谢无并不肯与她们多说,她们问也问不出,只是仍能品出那必是一盘大棋。

    ――否则,谢无何苦让那些孩子都生不下来呢又何必要她们做出一场后妃反目的戏,让阖宫都觉得她们翻了脸

    皇后从觉察这些起,就在盼着,盼着皇帝驾崩,最好是惨死。

    若有机会,她甚至想亲手给他一刀,哪怕搭上自己的命她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