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 连温疏眉都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两个孩子自然受惊不浅。把他们接到谢府之后,温夫人便差了几个体贴细心的仆妇婢子过去照料他们的起居。让温疏眉比较意外的, 倒是父亲竟亲自哄起了两个孩子, 先是与他们一道用了午膳, 又带到后院去玩, 两个孩子喊他“外公”他也没什么意见了。
温疏眉对此自是意外,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只说“不拘这些小节了。”
如此也好, 温疏眉便得以抽了些时间待在谢府里, 一是能安安静静地想想该怎么办, 二是也在谢无书房里翻了翻书信, 看看可有哪些官吏与他交好, 或可帮上些忙。
她也想过直接去西厂找人帮忙, 头一个想到的自是孙旭。然而她问起阿井, 阿井却回说“孙公公前些日子刚被督主差出去办差了怕是一时半刻不太好找。”
如此暂且过了三日。这三日里, 温疏眉尝试着写了些帖子, 求见那些素日与谢无交好的官员宗亲, 但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她不甘心, 又索性直接写了几封书信, 阐明原委央人帮忙,一时却也没有回音。
只能说,谢无的名声实在太差了。如今一出事,与他关系不好的怕是都想踩上一脚,与他关系好的, 恐受牵连,也不敢吭声。
温疏眉心下长叹, 情急之下,倒想起了聆泉斋里的那三千多两黄金来。
谢无当初为了保她,三千两黄金说花便花了。但这钱若放到旁的人家,漫说三千两――就是三百两、三十两,也都是一笔巨资。
她思量着,既是人情办不成的事,就使钱试试看吧。三千多两黄金砸下去,总能听到些响吧
――哪怕只是有人愿意在朝中替他说几句话,让皇帝不好将事情做绝,便也值得呀。
可不及她出门央人,便有个宦官先到了谢府。此人一身枣红圆领袍,一瞧就不是西厂的人。他跟着阿井进了书房,见到温疏眉,低眉顺眼地说“陛下让臣来传个话,说他可以等姑娘去想,却也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这才三日。”温疏眉强作镇定,“陛下与我所言乃是终身大事,我自然要想个清楚。”
“是,姑娘您接着想。”那宦官面上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只另外告诉姑娘一声,沈招娣的案子开审了。谢督主那张嘴得理不饶人,没理辩三分。东厂没法子,只好按规矩动刑。”
尖细的嗓音激在温疏眉心头,直令她打了个激灵“你”
那宦官垂眸“臣只是传话而已,臣告退。”
他说罢便转身离去,半分多留的意思都没有。温疏眉上前一步想喊住他,张一张口,又闭住了。
这人不过是来帮皇帝逼她。除非她现下就点头答应进宫,否则必是说什么都不管用的。
“按规矩动刑”
那可是诏狱。
温疏眉定住心,凝神沉吟片刻,唤道“阿井。”
守在门外的阿井赶忙进屋,温疏眉缓了口气“你去聆泉斋的库里取三百两黄金,见东厂督主去。莫要去诏狱,太惹眼,去他府门口候见便是。”
阿井怔了怔“小的怎么说”
温疏眉道“不求别的,只请他看在往日同僚的份上照顾一二。”
“好。”阿井躬身,便退下了。温疏眉忖度片刻,又唤了个人来“你去楚府,帮我跟一弦递个话。”
夕阳西斜之时,诏狱刑房里受审的人终于被押出来。因得罪的人太多,谢无从过道上行过去时,两旁的牢室都有人窜起来破口大骂。
东厂督主孙源在过道尽头处的牢室外等着他,等他走进,孙源笑了声“谢督主好功夫,受了一日的刑还能自己走出来的,孙某没见过。”
“那是你见识少。”谢无淡声,信手推开牢门,就自己进去了。
孙源不恼,挥退跟着他过来的两个狱卒,也进了牢门去。
谢无无心理他,径自坐到了角落处的稻草堆里去。受了一日的刑,疲累总是有的,他没心思再虚与委蛇地说些场面话。
孙源指了指木案上的食盒“喏,锦楼的菜,你吃着。”
谢无挑眉。
“啧,不必这副表情,我拿钱办事罢了。”孙源道。
谢无轻笑“还有人肯为我花钱”
“有啊。”孙源抑扬顿挫,“温家姑娘给我送了三百两黄金呢。三百两,啧啧,这是要你顿顿吃千年老参啊”
谢无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便有些绷不住了,低下眼帘,一语不发。
孙源笑一声,往前踱了几步,在他身边蹲下身“瞧人家姑娘为你操心,心疼了,是不是那我多句嘴啊。”
谢无没什么反应,孙源自顾自道“要我说,你认了得了。你从前为陛下办了那么多事,陛下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事要你的命,你退一步,对谁都好。你看看你――反正女人、孩子、钱,都不缺了,是不是咱们挨过一刀的人,混到这份儿上可以了。你还真想一辈子统领西厂权倾朝野啊”
他说得苦口婆心,谢无倚着墙壁,抬了抬眼“你且先给我个准话。”
孙源微怔“你说。”
“陛下缘何突然想办我”
“这个”孙源略作踟蹰,掂量了一下轻重,觉得说也无妨。他便打量了一下外头,见四下无人,就压音道,“你且想想蓝砂教的案子,你可有对不住陛下的地方”
“哦。”谢无面无表情地应着,心下松了口气。
跟着就说“谢小梅就是沈招娣,人没死,这案子我不认。”
说罢,他就懒洋洋地蜷身躺了下去,扯了个哈欠“我睡会儿,孙督主慢走。”
“你”孙源被气到了。
同僚一场,他和西厂没起过什么冲突,西厂也没难为过他这新任的东厂督主。眼下又收了温氏的钱,他便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想劝谢无退一步算了。
可谢无怎么就这么犟呢
楚家,楚一柱在房里读着兵书,听到外头有人大老远就气沉丹田地大喊“一柱”就知道那个比自己只大两刻的姐姐来了。
他们原是龙凤胎,母亲在他们生他们的时候难产而亡,父亲思念母亲,便拿“一弦一柱思华年”给他们取了名字。
多少人因不知他姐姐的闺名,便笑他的名字土,殊不知,这是没读过几本诗书的楚大将军一生里仅有的情思。
或许因为这份情思,姐弟两个素日关系也极好。楚一弦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楚一柱便无语地放下书,站起身,给她沏茶。
楚一弦却不是来喝茶的,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姐求你个事啊。”
楚一柱拧着眉瞧她“你说。”
“你们军中最近是不是有几个仗势欺人的武将关在诏狱里你若借着去跟他们问话的由头,能进诏狱,对不对”楚一弦道。
楚一柱点点头“能,怎么了”
楚一弦便笑了,拍一拍他的肩头“那反正去都去了,顺手帮忙打点一下狱卒,照应照应谢无。”
楚一柱神色立变“照应谁”他吸着凉气,打量楚一弦两眼,“姐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阿眉疯了。”楚一弦说着,神情也禁不住有些古怪,摇一摇头,“总之她央到了我这里,我看她是真的着急。咱就帮帮她吧,也不做别的,就让狱里头照应一二。不然诏狱那地方你也知道,万一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阿眉受不受得住不说,事情没个结果,陛下跟前没法交代,不知又要牵连多少人。”
楚一柱心想,你这说什么鬼话呢
诏狱里虽酷刑种类繁多,可哪次能不审出结果就让人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又看了看楚一弦的神情“姐”
“嗯”
“这种鬼话你都编出来劝我,温姑娘这是真想帮谢无啊”
“咝――怎么跟你姐说话呢”楚一弦一拳打在他肩上,撇了撇嘴,叹气,“谢无可能真对她挺好的。她不比咱们,十几年都过得顺风顺水;她遭了那么多劫数,若这是她认定的人,我”楚一弦说着,心里禁不住有点别扭,“我虽然也不乐意吧,但还是帮她一回,好不好”
是夜,锦衣卫的官衙里,指挥使陈辛刚到自己平日处理事务的房中阖上门,背后忽有微弱声响。他即刻转身,绣春刀出鞘,越窗而入的黑衣男子抱拳一揖“指挥使大人。”
“孙旭”陈辛定睛,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谢无入狱已有三天,这三天里,西厂众人都很安静。
孙旭上前两步“我们督主留了封信给您。”
陈辛信手接过信,挑眉“从诏狱里送出来的”
“不是,是事先备下的。”孙旭垂眸。
陈辛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两分。
他和谢无相识于微末之时,却仍总不明白谢无究竟在想什么。诸如眼下的事,他就不明白谢无在想些什么;往从前说,他也不懂谢无为何对温氏那么上心。
陈辛一语不发地拆开信,定着心神读了下去。才读了两行,他愕然抬头“他当真的有这种事”
孙旭静静立着“兹事体大,督主不会胡言。只差小的来问问,指挥使大人肯不肯相助。若您不肯,也只将这信烧了便是,就当小的没来过。他信您的人品,知道您不会反咬一口。”
陈辛犹自盯着信上的字,心惊肉跳。
半晌,孙旭唤了他一声“大人”
陈辛回神,复杂地一笑“他说出这句话,便是信不过我的人品。”
孙旭微滞“大人,我们督”
陈辛说“我自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