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源局促地抹着冷汗“不是, 夫人,这事我”
蕊夫人无所谓地一耸肩,朝外头唤“陈辛”
锦衣卫指挥使陈辛应声入内, 还带了两个手下, 提步就要去寝殿押人。
孙源一看, 终是下定了决心, 喊道“我来”
陈辛轻扯嘴角,去看蕊夫人的意思,蕊夫人摆一摆手, 示意他退出去。
不过多时, 萧明潮就被架出了寝殿。他还不知变故, 自是勃然大怒“做什么放开朕你们你们这是大不敬朕杀你们九族”
就这样一壁骂着一壁过了寝殿的门槛, 看到蕊夫人的瞬间, 他怔了怔“阿蕊”
蕊夫人风轻云淡地吃了口绿豆糕, 偏了偏头, 懒得再与他说一个字, 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递了个眼色, 示意孙源快去。
孙源便大步流星地出了殿, 只当听不到被手下架着的萧明潮的骂声。
行至殿外, 午后明亮的阳光正照下来,孙源不由叹息“世事无常啊”
萧明潮就这样一路破口大骂着被押进了含元殿。朝臣们纷纷转过头,看向这位国君。
他素日不得人心,眼下又衣冠不整,更显出了几许颓废。殿中位高权重的老臣见状便已不做掩饰地露出了鄙夷之色, 年轻些的,不免有那么一个两个下意识地想要下拜, 被身边的同僚一把提住。
孙源入了殿便示意手下放开了他,萧明潮看向皇位之上坐着的孩子,愣了那么一下,便指着怒吼起来“何人如此大胆来人,来人”
朝臣们低头不语,侍卫们见状,自是更不会上前。
温疏眉立在谢无身边冷眼看着,心里忽而一股子快意――原来看着一个昏君走到强弩之末是这样的感觉。
温家数年的磨难,终是也该了了。
“朕是天子”萧明潮在一片安寂里骂着。
“你们你们想篡位吗”这句话里蓦然有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恐。
谋权篡位且又不得人心之人,自是要怕自己也被谋权篡位。
这种恐惧怕是早已有了,这五年多的日子,他过的大约也并不安心。
他独自叫嚷着,一声又一声。半晌,见众臣都不动,他有些癫狂起来,趔趄着行了几步,欲拔楚将军腰间佩剑。
楚将军目光一厉,一把将他推开“昏君”他怒然骂道,“这剑乃是先帝所赐,轮得到你来碰”
接着,他终是再不想多听这滑稽的叫骂,挥手唤人“且先拖出去,押起来”
此语一出,谢无暗自松了口气。
这计软硬兼施,固然能拿住大局。但能否真让皇位易主,还要看朝臣们给不给脸。
眼下楚将军这样的大将肯开这个口,事情才算稳了。
兹事体大,天下到底没就这样“易主”。萧明潮被幽禁起来,但名义上仍是国君。只是在回府的路上,温疏眉便听闻朝臣们已议起了拥立新君之事。
当时谢无正睡着,睡得很沉。他们回到谢府,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卧房、送回床上,他都没醒。温疏眉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他睡到晚上,朦胧转醒,张口就跟他说“饿了,吃饭,你喂我。”
这全然不是打商量的口吻,七分耍赖,三分霸道。温疏眉瞪他一眼,踩上鞋子去让阿井端药膳进来。
再往后,战火带来的恐惧散去,宫中廷议了一遭又一遭。天下易主这种大事总是会有些风波的,当下便也不免有宗亲想搏一把。但两厂一卫目下却齐心,合力压制了几回,也就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这些日子,谢无在床上安养着,温疏眉就在府里陪他。他怕她担心,用膳吃药都很乖,只是她心下也清楚,在她朦胧睡去的时候常有人来禀事,将朝中事宜事无巨细地禀给他听。
这般劳心伤神之下,他伤好得急慢,能下床走动时已入了夏,想将琵琶骨全然养好不知还要多少时候。
五月中旬,朝臣们终于将大小适宜全都理好,得以彻底废了萧明潮,扶新君继位。
那日,萧玄珞却在谢府里哭成了一个傻子。谢无坐在飞花触水的湖边赏景,被他哭得耳朵都疼,嫌弃地瞥着他“哭什么啊,当皇帝不好吗”
“怎么怎么是真的啊”萧玄珞还在放声大哭。
谢无拧起眉头“那不然呢”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是骗我的啊”萧玄珞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我以为是为了救爹爹出狱,所以说我是是太子遗孤”他说到此处,再度大哭出声,“怎么是真的啊我真的是啊”
“”温疏眉绷不住地想笑,抬手欲给他抹眼泪,“你想得倒很多”
“讨厌”萧玄珞一巴掌打开她的手,“你们不要我了才这么说的是不是呜呜呜呜呜爹爹不要我了为什么啊”
“乖。”温疏眉摸摸他的额头,“我们没骗你,但也没有不要你的意思。你想我们了,我们可以进宫去看你,你也可以来府里,好不好”
萧玄珞抽噎着,拧着小眉头斟酌这到底好不好。
想了半晌,他一抹眼泪“那那妹妹能和我一起进宫吗”
温疏眉还没来得及去看谢无的神情,就听到谢无说“不行。”
他啧声“你不是我儿子,她可还是我女儿呢。”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萧玄珞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温疏眉忍不住地踢谢无“你又欺负小孩”
最后还是谢小梅贴心,看哥哥哭得太惨,她就拿了帕子、又抓了块点心,两只手一起递给他“哥哥不要哭了,我也会去看你的”
萧玄珞悲从中来,顾不上拿帕子也顾不上拿点心,呜呜咽咽地把妹妹拥住,哭哭啼啼地去一边玩。
温疏眉笑叹一声,坐到谢无身边“我问过我爹了,他只说自己年事已高,无心再当太傅。”
“行,听他的。”谢无点点头,察觉到她目不转睛的目光,他偏过头,“怎么了”
她歪着头问“你怎么就救了太子妃呢”
他嗤笑“还不是因为你”
她只道他又在胡说八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啊。”他笑笑,“那会儿我原本只想赶回京城救你,结果半道遇上太子妃抱着孩子逃命。她说东宫有个妃妾替她死了,求我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这我能放吗真放了也跑不远啊。这才只好把孩子收留下来,再让她毁了脸,掩人耳目地逃出去。”
她又问“那何不早扶他登基呢反正萧明潮一直不得人心。”
谢无道“局势本就动荡,幼帝登基怕压不住阵,反成了旁人手里的傀儡。”
温疏眉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那现下七岁,也不大啊”
“傻啊”谢无抬手拍在她额上,“这不是萧明潮那混账既想要我命又想要你人吗”
“哦”她揉揉额头。
他沉沉一喟“要没你啊,老子这西厂督主当得自在着呢。”
温疏眉垂眸“嗯,是我拖累你了。”
“那可不是么。”他闲闲道。
说罢便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她不接口,他就自己发了慌“不是我开玩笑的。”
她蓦地笑出声来。
“你学坏了”他发觉自己被戏弄,抬手拍她额头。却因伤还未愈,痛得自己倒吸凉气。
又十日之后,新君登基,民心大振。
再过半个月,萧明潮自尽于狱中。
被废的国君殒命,臣民自是不必守孝,谢无便气定神闲地筹备起了婚礼。从前他是执掌西厂但名声不好,平日鲜有官员愿意主动与他走动。可现在,他扶国本归正,他过去的恶名自是一扫而空,新君又死皮赖脸地非管他叫爹,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是以婚期还没到,谢府、温府就都已被踏空了门槛,道贺送礼的都不少见,还有些人只是纯粹地想登门道谢,譬如安家的兄弟两个。
真算细账,这兄弟两个从前其实没少写文章骂他,但谢无还是脾气很好地留他们坐了两刻。
临告辞前,安远之终是忍不住问“督主,我还是想问问,您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送到若溪镇的”
“想知道啊”谢无面无表情地看他。
安远之神色诚恳“实是好奇已久。”
“好说。”谢无抿着笑点头,“你给自己一刀,进了西厂,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安远之拱手,“告辞。”
七月初,一场婚礼震撼京城。温府的嫁妆、谢府的聘礼本就都丰厚得令人咋舌,新君、太后还都赐了诸多珍宝。除此之外,得过谢无照拂的人自也都备了贺礼送来。
蕊夫人回了旧识的夫家,夫君两袖清风,不喜那些奢华之物,写下的字却价值千金,便提笔送了一幅“忠肝义胆”送来,却被谢无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是诚心夸我还是拐着弯的骂我”
吓得人家差点晕过去。
再说余家次女,因给废帝当过皇后,不太好再抛头露面,便没亲自登门来贺,却着人费尽心思寻了块稀世罕见的好玉作为贺礼送至谢府。
婚礼上,谢无在温府门口再三念了催妆诗才被放进温府去。温疏眉执着团扇在正厅中拜别父母,谢无也朝温衡夫妇施了礼,正要走,温衡突然重重一咳。
二人忙顿住脚,温衡不咸不淡地睇着谢无“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敢欺负她”
“我敢欺负她,要收拾我的人多了去了。”他张口就来,还掰着指头数,“什么楚家姑娘啊、陆家公子啊,还有我闺女啊岳丈您年纪大了,后面排队吧。”
温衡气得胡子直颤,温疏眉一脚踩在了他脚背上。
之后便是大半日的觥筹交错。这样的时候新娘子不必出去应酬,就安然等在新房。
温疏眉直等得坐不住,觉得度日如年。没到这一刻时她都料不到,明明都已这样熟悉了,她在新婚之夜竟也还会这样紧张。
月明星稀之时,谢无终于进了屋来,她看着他,看着他那一袭大红喜袍,觉得他更好看了。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伸臂环住他的腰“官人辛苦了。”
他也一笑。
阿井在此时躬着身进门,手里端着一方托盘,盘中有方锦盒“督主。”阿井轻声禀话,“这是东厂孙督主送来的,说是诚心贺您,祝您和夫人百年好合。”
“什么东西”谢无皱皱眉头,信手拿过来。
他修长的手指挑开盒子,温疏眉自要凑过去看,但只一眼,他就啪地将盒子阖上了“咳”
玉势。
玉质上乘,温润细腻,而且尺寸还很可观。
他缓了缓神色,再定睛,便看到温疏眉面红耳赤。
原来她还是看见了。
她低着头也缓了缓情绪,梗着脖子告诉他“可可以的,我准备好了。”
“咱们不用这个。”他把锦盒放回托盘上,执着她的手坐到床边。
各自沉默了会儿,他深吸气,好似随意地问她“你看为夫的手好看么”
“”她自是一下子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一拳打在他胸口上,紧跟着脸也扎进他怀里,“讨厌这种事聊什么啊”
“哦”他如梦初醒。
是啊,这种事聊什么啊还不越聊越尴尬
他噙着笑就势躺到床上,伸手解她的裙带,意外地发现她竟然不慌,脸虽是红着,却还能也来帮他宽衣。
他愣了愣“你不怕”
“我我看了好多书。”她一边帮他解衣服,一边瓮声瓮气地告诉他,“不能只我一个人痛快。我也也学了下怎么让你”
她说不下去了。
她只是希望在日后的日子里,他们都能让对方高兴。
不止是在这样的床笫之欢上。
他们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
他们要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